我欲与君相知
第六十五章：宓妃留枕魏王才（旧版）

至夜，卿卿将采买的礼物，一份一份的封好，在灯光下拣点，忽见烛光闪了一闪，继而亮了起来。回头见李商隐拿着铜剪子，剪了烛蜡，笑吟吟的看着她：“夫人可拣选好了？”

卿卿从中拿了一份儿，抱在怀中，笑着走到他跟前，往他怀里一塞，道：“这是你的。”

李商隐将油布卷开，见一套文房散落开来，一个歙县龙尾砚，砚胚上纹路如同雨后山水，质地如玉，轻叩上去声音清脆；一竿子鸡矩笔，皖南野兔毛软而有筋，武夷湘妃竹竹竿子，触之生凉，点点斑斑；几卷澄心堂纸，细腻如绢。方才的金玉物事，卿卿挑挑拣拣，李商隐全然不放在眼中，此时拿出这文房来，只见他眸子中顿时生了光，喜不自胜：“你何时买的，在这集市上，还能买上这样的东西？”说着一件件拿起来把玩。

卿卿笑嗔道：“这种地方哪能买上这些东西，都是公主殿下临行时托我转赠给义山的。”

李商隐见她双颊泛红，满脸娇笑，禁不住上前一把揽住她，笑骂道：“你叫我什么？你如今还敢如此大胆？”

闻言，卿卿的耳底火辣辣的起了一片红潮，低声羞氖道：“夫君……”揉身靠到他的怀中，一阵墨香夹杂着皂荚的香味，融入鼻息，熟悉而温馨。低头一眼瞥见他腰间的白玉芙蓉佩，上面的璎珞还是那年她给打的墨绿璎珞，虽旧的有些脱色，却还是整整齐齐，白玉佩的纹路中也不见污垢，可见平日是何等用心，心中一暖，握着玉佩，抬头道：“义山，你的璎珞旧了，你也不换一换。”

李商隐，轻靠着她的秀发，柔声道：“旧的就好，卿卿不闻‘故剑情深’么？”

吹了红烛，拉下帐子，软玉满怀。卿卿轻抚着李商隐的脖颈，贴耳道：“妾身鄙夷，请夫君不要嫌弃。”李商隐闻言，眼圈一红：“再不提前事种种，是我无能。不能庇佑卿卿。”听到他动情说出这些话，卿卿禁不住眼圈酸胀，一滴眼泪便涌了出来，伸手紧紧揽住他的脖子，李商隐低头吻住泪眼，噙了她的泪水，柔声道：“从今儿往后，我们再不分离……”

一夜温情，直到阳光从帐子的缝隙中，撒到眼帘，李商隐方才被刮醒了，见卿卿早早的预备了热水，拧了一条绢子，递到他的手中。李商隐接过绢子，擦了脸，笑道：“你既然醒了，也不叫我。”

卿卿低头含羞一笑：“我瞧着夫君睡得香甜，不忍刮醒你。”说着伸出手来，接他的绢子，李商隐抽回手去，道：“我再不叫你做这些琐事。”顺手将绢子扔到铜盆里，伸手将她一拉，便揽到怀里，道：“从今儿以后，只叫你做个老封君，决不让你服侍。”

卿卿挣扎了两下，羞道：“青天白日的，又说这些话。”说着促狭一笑，伸手点着他的额头：“若是如此，可要把我宠坏了呢。”

“已然这么坏了，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一低头，吻上香痕。

及至日上中天，杨氏轻轻叩了下门，听到卿卿道：“进来吧。”一入门，却见卿卿身着水青色齐胸襦裙，披着白色绣花长帛，坐在菱花镜前，乌鸦鸦的长发披散在脑后，李商隐拿着一把牛角儿梳子，略显笨拙的给他一下一下的梳理长发。二人一样的肤白如玉，相视之间，情谊满满，杨氏看了一眼，心中不由得赞道：“真是一对儿璧人。”嘴角儿露出笑意。

卿卿从镜中瞥见杨氏抿了嘴角，双颊一红，斜低下头去，一手捋着鬓角的垂发，氖笑道：“让大娘见笑。”

杨氏见状，抿嘴笑起来：“常听说书的说什么神仙眷侣，我看你们两个也不亚于此了。”说着上前接过李商隐手中的梳子，麻利儿的疏通，给她挽了个望仙髻，一边手中忙活，一边笑道：“大人是写字的手，做不了这些，还是让奴婢伺候夫人。”

李商隐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手，左右三下，就成了发髻，赞道：“大娘真是巧手，我往日见卿卿梳头，没有半个时辰，是做不好的。”

却见卿卿白了他一眼，伸手在他的腿上拧了一把：“怎么学的油嘴滑舌的。”

“啊呀！”李商隐作势叫了一声：“了不得，长了本事。还敢动手动脚的。”上前伸手在肋下，一阵抓。

卿卿忙使眼色忍笑道：“大娘在呢，看我们笑话。”因见他不依不饶，只得道：“婢子知错了，爷饶了我这一次。”

杨氏假装嗔道：“罢了，罢了，闹了一夜，还不够么，时候不早了，我早早的给夫人梳了头，好去祭五脏庙。二位若是不饿，我可就自己先走了。”说到此处，撑不住笑了起来。

说到此处，二人腹中也是饿了，相对一笑，遂不再闹。

王茂元是爱才之人，大女儿没有许配豪门望宅，许了新科进士樊川韩瞻，此时又邀请李商隐为幕僚，醉翁之意，想一想便能想的通，安康公主临行之时，再三劝诫卿卿，在王茂元前只能自称妾室，切不可暴漏了身份，也是早就看透了王茂元的想法。只是卿卿和李商隐久别重逢，正当欣喜，全然没将这些细想过。

杨氏一路上看着二人你侬我侬，不由得喜忧参半，到了泾源，不是完满结局，是另一段悲剧的开始。

因见李商隐面含不郁之色，一路上一言不发，不似平常的样子，卿卿柔声道：“夫君，怎么越发离得泾源近了，越发不高兴起来？”

李商隐愣了一愣，方才回过头来，苦笑道：“从玉阳山苦心积虑得求仕途，而今一事无成，进士及第却又要与人做幕僚，连累卿卿与我漂泊不定……”

卿卿闻言，摇头道：“夫君，”刚要说，又听李商隐道：“这还罢了，总归我仕途是不得意，这倒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咱们远离那些云谲波诡，能相守于此，也还算是得偿所愿。只是……”他抬头看了一眼卿卿，眸子里含了一缕愁色，复又低下头去，望着自己的手心：“为何自我离了令狐家，令狐綯那日震怒，无非是怪我不与师父守孝，是一时之怒，我原想着过段时间也就好了，可是为何我这段时间的书信，都如同石沉大海一般，他一封也未回复。当真是恼了我吗？”

卿卿见他扣着手心，劝道：“咱们走的匆忙，又有诸多不便，没有说明，他是该生气，毕竟令狐大人对夫君的恩情似海，咱们不能报答。”

李商隐抬起头，望着卿卿关切的眼神，微微摇头苦笑道：“累待卿卿担忧，是我的不对，只是我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妥。”

在一旁一直默默不语望向窗外的杨氏，回头看了他一眼，也未搭话，又掀起帘子审视窗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半晌，放下帘子，对二人说道：“进了泾源县了，今儿不到午时，便要到泾源节度使府邸。寻一处客栈休憩一夜，明儿一早去府上拜见王大人。”为表恭谨，洗去奔波之色，整顿衣装，早上拜见是妥当之举。

李商隐默默应下，对于这些，杨氏的安排必定妥帖，一切从命便是。卿卿微微颔首：“有劳大娘了，这一路为我二人打算，卿卿常年长在宫中，见识浅薄，还望大娘费心提点。”

杨氏微微颔首笑道：“夫人不必多礼，婢子自受公主之命，必定竭尽全力，只是，到了节度使府，不能再以夫人相称，还请夫人海涵。”

卿卿点头应道：“大娘说的，我记住了。”

泾源县安定城，胡服与异域之人行走街头，，不似在长安，虽也时常能见到胡人，却总有人侧目，在此处与一般汉人无异，人人神色平常。街市不甚繁华，出了城外不远，便是一片草场，牛羊成群。泾源县府建制倒也不小，一切仿照长安城的模子，只是小了些。倒是城楼坚固高耸，一下马车，一阵寒风吹来，吹得卿卿打了个哆嗦。

李商隐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怎么这样凉。”卿卿笑道：“在车上倒不觉得，一下来被这冷风一刮，打了个激灵。”说罢仰头道：“只是这风中夹杂着一股子青草香气，倒让我觉得胸中宽敞了许多。”

杨氏取了大红缎子披风，给卿卿披在肩上，李商隐接过手来，在她颈间打了一个结，笑道“卿卿可曾记得‘胡天八月即飞雪’，这儿虽不比塞外，倒也差不了许多。”

卿卿笑道：“我一辈子没出过长安城，今儿随着义山，倒也能到处游走。长长见识也是好的。”说着指着高耸的城楼笑道：“义山你瞧，那城楼上写的是什么字？”

李商隐遥遥望去，见那滴水沿下的楣上，写的是“安定城”三个字，回头道：“不就是‘安定城’么，卿卿怎么倒看不懂了？”

卿卿低头笑道：“义山认的不错，只是我看那字写的歪歪扭扭，不及义山多矣，等明儿得到王大人的赏识，他必定求义山为他重新题字。”

李商隐闻言，笑道：“卿卿说笑，王大人女婿韩瞻与我同是进士，他的一手好字可是声名远播，王大人放着现成的女婿不用，倒用我这个外人不成？”

杨氏闻言，二人的对话，正是点住她担忧之事，回头望了二人一眼，心中紧了一紧，继而催促道：“不早了，早早去寻了客栈，休整一日，明日不要失了礼数。”

见杨氏眼中似有疑虑之色，还当是她紧张明日的拜见之事，也未多想，只是卿卿心思细腻，见她如此神色，心中略有不安，回头遥望那“安定城”三个字，看那略有破败的屋檐，上面三三两两生的荒草，枯黄着在风中摇曳，再加上刚才杨氏的神色大有深意，心中油然而生不详之感。

第二日一早，早早梳洗整装，却听到门外叩门声，杨氏开门一看，见是一位年轻书生，身着蛋青色圆领澜衫，头戴同色幞头，相貌即为英挺，面含微笑，便行了一礼：“请问大人敢是韩瞻韩大人？”

韩瞻回了一礼，笑道：“不敢自称大人，请问大娘，义山可是住在此处？”

义山与卿卿闻言，早就迎了出来，一见他，韩瞻脸上笑意越发浓了，迎上前来，拱手道：“义山姗姗来迟，让我好等，家丈日日催我寻到客栈，鞋底也磨破了几双，可把你等了来了！”

李商隐忙上前平了礼，笑道：“路途多有耽搁，还请畏之多为美言。”

卿卿伏身行了一礼：“婢子有礼了。”

韩瞻微微打量了卿卿几眼，见她身着浅碧齐胸襦裙，身披雪青色画帛，淡施脂粉，发饰简普，却难掩其风流蕴态，心中吃了一惊，却还是淡淡回了一礼。

韩瞻与李商隐一路说说笑笑，不一时便到了王茂元府上。卿卿默默与杨氏随在身后，也不敢多说。

王茂元早早设下筵席，一见李商隐，见他风姿神美，仪表不俗，心中大喜，夫人早衰，未续弦，几个妾室皆不上厅堂，忙令下人将两个女儿请到堂上拜见。

王茂元长女王晏卿便是韩瞻之妻，既然已经出嫁，便落落大方的走到堂上，与父亲行了一礼，回头看了李商隐一眼，回头指着韩瞻笑道：“瞧瞧，同为进士，这位可是把你比了下去了。“说着仔细打量着李商隐。

李商隐拱手行了一礼，抬起头，却见王晏卿一双凤目含笑望着他，忙低下头去，王茂元见状，大笑道：“咱们山野村人，说话便是这样直直愣愣，义山不要在意。”因问道怎么不见小女儿王晏媄出来拜见，王晏卿笑道：“阿爷又不是不知道妹妹的个性，今儿有外男来，更加不便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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