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鲤街
第三十章（十二）解体（旧版）

阿驽

瀑布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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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灾难开始的第一秒，氢气爆炸的火焰就瞬间吞噬了12到15段舱室。扭曲的蓝色烈焰点燃了所有可以点燃的东西——纸，塑料，还有舱室里的猫。膨胀的火球产生的如排山倒海般的压力在一瞬间破坏了舱室的结构，击碎了隔离层里的管道，气密层与绝热墙。蓝色的火球在漆黑一片的太空中是如此的耀眼。它犹如一颗冉冉升起的蓝太阳，即使是银河都在它的面前黯然失色。

这股毁灭的火焰并没有持续太久。爆炸产生的烈焰在真空中随着燃烧的气体一起消散在了真空中。耀眼的蓝太阳只持续了几毫秒就消逝殆尽，只剩下熔融态的碎片在空中散发着暗红色的光芒。

爆炸后，有一些在这片舱段工作的船员并没有立即死亡。即便是在严重烧伤的情况下，他们依旧在尝试自救。但是在短短几十秒后，大气泄漏就将他们的努力扼死在了窒息中。血液粘结于他们破碎的舱内宇航服上，在真空中凝结成红色的血雾。他们裸露的毛发已经被彻底烧焦成黑色的炭块，被火焰扭曲的五官几乎无法辨认。比起在大量失血中被疼痛摧残至死，窒息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一种解放。

爆炸中飞溅的碎片击中了飞船的散热板，冷却液从撞击产生的缺口处泄漏出来，在真空中凝固成微小的冰晶，形成一股白雾笼罩着散热板。此时的无云号看上去就像一颗黯淡的彗星，在虚空中顶着长长的彗尾向前飞去。即便是在这种时候，在充斥着剧毒气体和蛋白质烧焦味的船体内依然还有幸存的猫。黑匣子回收的数据显示无云号剩下的船员依旧在尝试挽救这艘飞船。但可惜的是，飞船的主控计算机已经被爆炸摧毁，他们的挽救注定徒劳无功。

在失控的自旋中，被爆炸撕裂了结构的那片散热板带着几个被撕裂的舱室脱离了船体。飞船的解体已经不可避免了。四分二十三秒后，最后一台亢余计算机耗尽了它所有的电量。被它一直压制的那位恶魔终于解放了——

无云号的奇点反应堆。

它是飞船动力的来源，是维持这艘飞船正常运作的关键。现在，约束它的力场终于失效了。这颗人造黑洞已经从先前的怠惰和沉睡中苏醒了。它已经变成了一颗真正的黑洞。而它的第一个食物就是这个关押着它的金属笼子。

刹那间，无云号的主体消失在了白色的光芒中。飞船上的猫和飞船的残体在伽马射线的辐射下被彻底抹去。熔融碎片和固体残骸的混合物形成的金属射流变成了一片散发着白光的星云。在这片星云中间，一颗比之前的氢火球更小，更耀眼的太阳出现了。它是飞船奇点反应堆的核心。碎片融化形成的致密吸积盘包围着它，就是它们坠入黑洞时产生的亮光形成了“太阳”的轮廓。

这颗太阳的光芒并没有持续太久，在几小时之后，它的光芒就消失了。黑洞吞噬了最后一点环绕着它的碎片。这片空间又恢复了它的黑暗与死寂。无云号已经不复存在，只有那颗极小质量的黑洞和扩散的碎片云还能证明这里之前还有一艘恒星际飞船。

在接下来的38年中，黑洞是第一个撑不住的。霍金辐射耗尽了它的最后一点质量，让它在最后一次伽马射线爆发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碎片云渐渐膨胀，和船员们不得安息的灵魂一起继续它们的旅途。

飞船的黑匣子很幸运地没有被爆炸产生的辐射和金属射流破坏。用隔热材料包裹着的它在爆炸前就随着舱室的碎片被甩出了飞船。它一直游荡在太空中，直到被从太阳系出发的人类航天器回收。人们通过分析它的数据，确定没有任何猫在第二次爆炸后幸存。

他们错了。还有猫活了下来。

活的并没有多久。

『辅助系统，离线，启动失败』

『冷却系统，缺失，启动失败』

『循环系统，故障，启动失败』

『应急燃料电池剩余电量：54%』

『备份无线电系统，正常』

沉重的呼吸声充斥着这个小小的隔间。在黑暗之中，小小的电子屏幕上滚过一行又一行荧白色的指令，发出的光照亮了米逖余的头盔，映出了他脸上的已经结痂的伤痕。汗水浸透了他的手套，那双淡蓝色的双眼被头盔上的雾气所遮挡。他的双手如同机械一般重复着指令手册上的操作。屏幕上堆积如山的错误信息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但是米逖余却始终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必须要做点什么，一定还有方法能救这艘飞船，一定还有办法能让他活下去。

他很幸运。爆炸的掀起的外壳将他压进了散热鳍片的空隙里。在无云号解体的时候他也随着这部分散热模块脱离了飞船。他一点一点地掰开了弯曲的散热片，强忍着双腿传来的剧痛爬到了一处裸露的舱室。这个隔间是飞船上用来摆放机械臂的房间。埋藏在船体深处的它没有受到爆炸的破坏。米逖余挪开机械臂，启动了应急的操作面板。但是没有效果，这艘飞船已经彻底完蛋了。宝贵的氧气正在一点一点减少，在过量的二氧化碳下米逖余的大脑变得迟钝而缓慢。他那颤抖的双爪已经打错了好几个指令了。两条腿已经彻底失去知觉，大概它们的神经已经彻底坏死了。

『开始传输船员米逖余的航行日志』

他到底在想什么？他的每一次活动都在消耗着所剩无几的氧气。每一条无效的指令只会消耗维系生命的电量。这段用宝贵的电量发出的无线电波在即将到来的死亡面前毫无意义。

他不能白白死在这，死在这片离家亿万公里之外的太空里。

从小到大，他就生活在这片星空之下。在他看来，这片深邃的领域和那些高山雪川并无不同。平静，深邃，黑暗而神秘。那是人们从未涉足过的领域，那是他向往的处女地。而他就是这片处女地的征服者。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离开了这艘牢固的飞船，他什么就都不是。这片虚空冰冷而残酷。不会因为一个渺小的碳基生命就作出退让。

他想家了。他想起了他的父母，此时此刻他们或许就在某一扇窗户前，仰望星空，寻找着他们那失联的儿子。

还有颜木，那个被他抛弃的女孩。他许下了一个根本无法实现的诺言，就是为了安慰她，安慰那个可能一辈子都没有上过太空的女孩。

那些航行日志里存的是他的日记，他在镜头前吐槽着太空旅行的无聊，诉说着他对家人的思念，还有她，颜木。他把每一首为她而写的歌曲都存在了日志里，那是他与她之间这段可望而不可及的爱情的见证……他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和她说。他想带着她去太空，让她也看看莱茵上的冰川雪原。让她也看看太阳上扬起的日饵。

但是没有如果了。他已经走到了尽头，走到了他的终点。

眼泪在他的眼角汇聚成小小的泪珠。在失重下粘在他的毛发上，就像晶莹的宝石一样闪烁。他在哭，在啜泣。

他孤立无援。

“想家了吗？”

如同圣光般温柔的绿光在米逖余的身后亮起，照亮了这片小小的空间。米逖余转过身，看向了那圣光的来源。

“盖娅。”

隔间的门被打开了。但是米逖余却没有感受到空气的流失。那个被他认为是无云号船员的存在正悬浮于外面的走廊之上。漆黑的星空之下，绿色的圣光笼罩着身穿着托加长袍的盖娅。她的双眼如同绿宝石闪闪发亮，皮毛之上的流光如梦幻般斑斓。米逖余在她的面前就好像一只等待着圣人救赎的迷途羔羊，没落而狼狈。这位船员，不，她根本就不是什么船员——她是神，一位真正的神。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是盖娅，圣地的守护者盖娅。”她伸出手，轻轻拉起米逖余的爪子，抚摸着他的脸。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一位母亲的温柔与慈祥，就好像在心疼自己的孩子一般。在这温暖的圣光下，米逖余几乎忘记了伤痛。

“真可怜……我的孩子。为何要离开母亲的怀抱呢？”

“母亲？”米逖余感到了茫然。她是在说哪里？莱茵吗？

“唉，离家的游子，连自己原来的家都忘了。”盖娅笑着抬起左手打了一个响指。她身后的星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颗湛蓝色的星球。

猫星……他曾经的故乡，也是她生活的地方。

“不要哭了。我送你回家吧。”

绿色的光芒吞噬了一切，星空与盖娅都消失在了光幕背后。当绿光渐渐褪去时，米逖余睁开了眼睛。

他看见了海。

碧绿的海浪冲刷着远处的海岸，在礁石上碎裂成白色的泡沫。远处的蓝天万里无云，深蓝色的大海一望无际。水天一线边，传来了帆禽的嘶哑叫声。他就这样站在海边的礁石上，凝视着这个陌生而熟悉的世界。

颜木，这就是你曾经说过的海吗？

洁白的水沫粘在他的脸上，打湿了他的鬃毛。他伸出手，感受着海水流过他的掌心。多美的世界啊，可惜我却从来不曾拥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