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尼罗河
第16章 伊涅特庄园（旧版）
从本章开始听太阳已经西斜，光线晒在肌肤上不再灼人。此时的风更加强劲。它吹走了笼罩在这片广阔湿地上的潮热粘腻之气，在它的吹拂下，无边的苇海发出了海涛一般的悉索之声。
无数栖息在湿地中的鸟儿——朱鹭、灰雁、野鸭，或者别的什么水鸟开始大规模地返巢，鸟群在头顶盘旋鸣叫，鸟粪如同雨点一般地砸了下来。
“妈的，妈的！”徐立晶气急败坏地挥舞着胳膊，“鸟粪，漫天鸟粪！脏死了，该死的破鸟！”
“闭上你的臭嘴吧！”公主一边费劲地从烂泥中拔出脚，一边清理着落在身上的鸟粪，“这里有很多神鸟……你怎么能咒骂神鸟呢？”
“是的，老爷，”塔蒙一脸担心，“赶紧向神灵忏悔吧……要不然到了晚上，透特神就会割了你的舌头！”
忏悔，忏悔个屁！徐立晶的心情此时已糟糕透顶。
泥泞的沼泽地似乎无边无际，而那片土黄色的耕地好像永远都在天边，总也不能接近。每当他们艰难跋涉穿过一片泥潭之后，面前又会出现一个该死的池塘，或者小河岔一类的地形……无穷无尽。
这小子的双腿已经被苇叶割得鲜血淋漓，天知道水中还会有什么可怕的生物和细菌！如果再不脱离这片肮脏的烂泥，那么伤口所引发的感染真的会要了他的小命。
“你才闭嘴，死女人！”他冲着公主大声骂道，“你自己说的，你可是我的奴仆图雅……奴才就这么和主子说话，嗯？”
那女人停住了脚步，愤怒地瞪着徐立晶。小伙子也毫不客气地回瞪着她。
“好吧，我的老爷，”公主突然恭顺地垂下了眼帘，“您是我的主子，我不能对您有任何不敬。”
徐立晶哼了一声。他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无聊透顶——刚刚狠揍了一个麻风病女人，还不依不饶同她斗嘴皮子争强好胜，这算哪门子本事！
正在这时，塔蒙突然“啊”地尖叫一声，捂着脑袋便蹲了下去。
“怎么回事？”徐立晶大吃一惊，趟着泥水深一脚浅一脚赶了过去，“你怎么了？”
可怜的姑娘蹲在烂泥之中，抱着头痛苦地呻吟着，鲜血不断从指缝间露出，顺着手臂向下流淌。
徐立晶急了，用力拽开她的胳膊想一探究竟。
“别……”塔蒙的眼中滚出了泪花，“我……我脑袋好像被一个石头砸中了……”
石头？
徐立晶有些困惑地抬头望天——一直徘徊在头顶的水鸟大都已经归巢，现在的天空碧蓝如洗，哪里来的石头？
正在这时，身边的苇草突然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声音。
他眼看着无数小黑点密密麻麻从天而降，劈头盖脸便砸了过来！
“哎哟——！”这家伙立马挨了几下，惨叫一声，赶紧像猫一样弓起身子，拽起两个女人便朝着最近的一大丛芦苇跑去！
突然，脚下的烂泥像暴怒的海浪一般剧烈起伏起来，三个人的惊叫声还没冲出喉咙便齐齐摔倒了！
转眼之间，一张粗粝的大网便把他们整个儿兜住，没头没脑朝着苇海深处拖去！
徐立晶和两个女人紧紧挤在一起，混杂着苇叶和烂泥的粗劣绳索几乎要把他的身体大卸八块！
他一边高声怒吼一边拼命挣扎，网却越勒越紧，两个女人的身体也几乎全叠在他身上了——可怜的人儿！他成了一张压在最下面的肉垫，在烂泥中高速拖行！
他的脑袋猛地撞上了一个什么东西，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等徐立晶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温热干燥的沙地上。他尝试着动了一下，立刻感觉脑袋和身体就像被猛砍了几刀那般剧痛。
几个健壮的男人凑了过来，开始好奇地看着他。
徐立晶一个机灵便弹了起来，却不得不再次痛苦地倒地——他的手脚全都被绑起来了！
他转眼一看，发现塔蒙和公主也被牢牢绑在一起，正背靠背坐在地上、泪水涟涟地盯着自己呢。
徐立晶咬了咬嘴唇，开始四处张望。
他们正坐在几棵大树的环抱之中。
树很高大，长得很像棕榈树，却在树冠根部挂满了一嘟噜一嘟噜青色的果子——他认得那玩意儿，那正是举世闻名的椰枣，尽管还没有成熟——而它们大张的枝叶则提供了开阔的沙地中难得的阴凉。
树后不远处，便是他们曾经可望而不可即的大片黄色的土地了！
徐立晶隐约看见了地中整齐的田垄，还能看见远方正在耕地的牛和蚂蚁一般密集的人群。
“这家伙真醒了！”一个男人的叫喊打断了他的观察。
围观自己的几个男人光着头，肤色黝黑肌肉结实，只在下身简单地围了一块布；每人手中都拿着砍刀一样的器械，呈现出一种戒备的姿势。
远处的树下，则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黑皮肤老头，两只死鱼眼努力从一张油汗大脸上瞪出来，正在和身边一名年轻的小伙叽叽咕咕讨论着什么。
一见徐立晶醒来，他们俩站起身拍拍手，便大步朝这边走来了。
“喂，喂，喂，”一个形容猥琐的中年男子小心翼翼捅了捅他，“你是什么人？”
“你们，是不是来这儿偷鸟的？”另一个男子喊了起来。
徐立晶看见一大团肮脏无比的破网正堆积在树下——好像自己就是被那玩意儿抓住的！
“偷鸟还带着女人？”
“他们不是偷鸟的，是财主家私奔跑出来的贱人！”
“私奔还带两个女人？”
几个男人开始叽叽喳喳地争论起来，徐立晶听得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正在这时，白发老头不紧不慢踱了过来。他背着手，一边踱着步一边认真打量着捆倒在地上的这三个倒霉蛋。
徐立晶注意到他穿着一副用草编的凉鞋。
这是个有点身份的人——他对自己说。
“小偷！你们刚才弄坏了我们的网，”老头指了指树下的那团污秽的网，“我们本来是要用它来捉鸭子的。”
“我不是小偷！”徐立晶小声抗议道。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老头的死鱼眼瞪得都快掉下来了，“这块河滩，还有这片地，可都是属于辛希布大人的领地……你们不是伊涅特的人，是从哪里进来的，嗯？”
伊涅特？辛希布大人？
徐立晶的大脑嗡的一下炸开了——辛希布大人！
“是……是底比斯的辛希布大人吗？”这家伙小心翼翼地问，“是上埃及的总督辛希布大人吗？”
“……当然了！你们到底是谁？”
徐立晶本想表明自己“安虎殿下”的身份，立即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塔蒙和公主都在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我们……我们也是从底比斯来的，准备坐船到法尤姆去买纸莎草……”这家伙硬着头皮胡诌道，“但是我们的船着火了，船也沉了，我们没办法，只好跳水逃生，就被你们救起来了……”
“你们是行商？是自由人吗？还是谁家的奴才？”老头的语气变得愈发严厉了，“快说！”
“舍普特，”危急之下，徐立晶突然想起了觐见时遇见的一名贵族，“我们是底比斯的舍普特老爷家的仆人……”
“舍普特？”老头子低头沉思，“这个人……”
“是的，舍普特老爷，他是神圣的国王陛下最喜爱的书记官，管着底比斯老王宫的几个仓库，”他努力使自己保持着镇定和谦卑，“我叫孟图，是舍普特老爷贴身的仆人和管家……我们这次奉命去法尤姆采购大量的纸莎草，因为底比斯的书记官们已经没有材料书写了……”
老头子和几个男人面面相觑。从他们的神情可以看出，这帮人对徐立晶的鬼话，是一个字儿都不相信。
“你从底比斯来的？……那你认识雅里吗？你认识丹丹吗？还有伊莫顿……”老头子乜斜着徐立晶，一口气点了好几个人名，然后不怀好意地盯着他看，直盯得他浑身发毛。
徐立晶觉得自己正在朝着一个黑暗冰冷的深渊急速跌落下去——完蛋了！那些人他一个都不认得！
一直沉默不语的图雅公主突然昂起了头。
“我们的孟图老爷当然都认识。您刚才说的雅里老爷，是不是掌管陛下牛圈的国库会计官？是不是住在河马街？……我们主人就住在塞塞什街，和雅里老爷家仅隔着两条街，”女人不紧不慢地说道，“还有您说的丹丹老爷，是不是老王宫‘舒’神大门的侍卫长？那位尊贵的伊莫顿老爷，就是卢克索阿蒙神庙的一个祭司嘛！我们孟图老爷见过几次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公主。
“你又是什么人？”老头子极为无礼地用棍子慢慢挑起那女人头上肮脏的斗篷。
“我是孟图老爷的贴身仆人图雅……”公主不得不左右躲闪着，“她叫塔蒙，是孟图老爷的小老婆。我们跟随着老爷去法尤姆……其他人要么烧死了，要么淹死了！幸亏你们救了我……”
“是的是的，我是孟图老爷的小老婆，”塔蒙焦急地连连点头，“我们都要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老头子突然发出一声怪叫，一下子便扔掉木棍，忙不迭地朝后退去！
其他几个男人也都惊恐地散开了。
“麻风病！”有人叫了起来，“神灵啊，麻风病！恶魔的诅咒！”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老头子又惊又怒，一张胖脸胀得通红，那只蒜头鼻子在惊恐之下已经变得红肿发亮，“你疯了！你竟然让一个麻风病人伺候你！”
徐立晶转头看了看公主，发现那女人正一脸无所谓地看着自己。
“她是得过麻风病，不过已经痊愈了，”他苦笑道，“不会再感染任何人了。”
“痊愈了？”老头子提高了声音，“我可从没见过得这个病的人能够自己好的！”
人们再也不敢上前，而是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就像躲避一名暴虐的瘟神一般。
徐立晶想了想，努力蹭到公主身边。
“别看她现在丑，从前可是我最漂亮的美人儿呢，”这家伙开始胡吹起来，“在整个底比斯也是有名的美丽……你可以打听打听，就连你的辛希布大人一定对她也有所耳闻。就算她得了这个该死的病，我也舍不得把她扔了，更何况她奇迹般地自己好了呢！这就是神灵的庇佑，诸位！直到现在，晚上我还经常和她睡觉呢，你们瞧，我不是一点事儿都没有？……是不是呀，我的小图雅？”
“是的，”公主干巴巴地说，“我的老爷从不嫌弃我丑，每天晚上都睡我……”
“你这个人口味可真重啊！”有人惊叹起来，“这个样子的怪物，你也睡得下去！”
“底比斯的人都有奇异的嗜好，你们一定知道的，”徐立晶占够了公主的便宜，感觉得意极了，“别说这个丑婆娘，驴子我都玩过呢！……”
这家伙一旦放开了，就开始天花乱坠吹个没完，几个男人似乎对徐立晶的胡扯半信半疑，紧张的神色至少是渐渐缓和下来了。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那老头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你们现在可是一无所有了。”
“我，底比斯的宫廷书记官舍普特老爷的管家，孟图·哈列姆（在这里他毫不犹豫地盗用了自己老师的名字），恳求你们的帮助，”徐立晶费劲地挣扎着跪在地上，正色道，“恳求你们救济一点吃的、喝的给我们，再发扬你们的慈爱之心，赐给我们一些盘缠……我以舍普特的护家保护神的名义起誓：我们从法尤姆回来之后，会十倍地报答你们的！”
老头子和几个同伴相互对视一眼。
“……我可以写信给舍普特老爷！将你们的仁慈和恩惠汇报给他，真的，”徐立晶赌咒发誓道，“立刻就写！我绝对不会欺骗你们，如果我有一句谎话，那么就让塞特神割掉我的舌头！……”
徐立晶是公元21世纪的天朝公民，3400年前的异族神祗——更何况早已经灭绝——还管不到他头上。什么样的誓言还不张口就来？这家伙毫无心理压力。
“那……你们想要去哪里呢？”一个健壮的男子直愣愣地问道。
“向东，我们想去海边，”徐立晶忙不迭解释道，“我们打算坐海船向北，再到法尤姆……”
“你们还要向东啊？”老头子有些诧异，“你刚才不是说要去法尤姆么？头脑稍微正常的人都知道，最快、最方便的方式就是从尼罗河乘船顺流而下……你们为什么要去东方，要绕那么大的一个圈子过去呢？那样的话，时间将会增加至少两倍！”
“那是因为……”徐立晶转动着眼珠，飞快地思索着应对之词，“因为……”。
“老爷，那是因为我们受到了可怕的诅咒！”塔蒙突然叫了起来，“我们肯定受了某位神祗的诅咒！要不然，我们的船也不会在河中莫名其妙起火，而且还不止一次！……善良的人们哪，请你们想一想，出了这样的惨事，我们还敢走尼罗河吗？我们还能走尼罗河吗？我们真是没有办法了……”
徐立晶感激地瞥了一眼姑娘。
“诅咒？”老头子一愣，脸色突然一沉，“你是说你们受到了诅咒？”
正在这时，不远处的苇草中突然钻出一个人。
“老爷，老爷！”那个男人满身大汗气喘吁吁，“这几个家伙说得没错，河上是有船着火了，现在还在烧呢！……”
徐立晶顿时心头一紧。那几个男人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时皱着眉头一脸紧张地看着他们。
“这样吧，你们现在和我们一道回伊涅特庄园去吧，”老头子慢吞吞地说，“我得主子请示一下……至于你们所需要的食物、水，还有盘缠，我想慷慨的主人是不会吝啬的。”
“您不是这里的主人吗？”徐立晶大吃一惊——他可一点都不想去什么该死的伊涅特庄园，那可是他最不想见的辛希布的地盘！
“当然不是了，”老头子也有些吃惊，“你怎么会认为我是主人的？这里是辛希布大人的领地，他才是主人嘛……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我和你的身份一样，也是辛希布大人的管家……严格说来，我是胡尼老爷的仆人和管家……胡尼你认识吗？他是辛希布大人的侄子，代管这片领地。”
徐立晶有些手足无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你不想去庄园？”老头一脸狐疑地打量着他，“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去的，一定去，老爷，”公主突然说道，“我们很渴，很饿……如果得不到您仁慈的帮助，得不到胡尼老爷慷慨的赏赐，我们很快就会死在这里的……”
女人急切的声音似乎一下子打动了老头子。
“你们要叫我伽卡尔，千万不要叫我老爷……”他对这位麻风病女人似乎极为忌惮，“如果胡尼老爷听到你们这么叫我的话，他老人家会很不高兴的……”
徐立晶和两个女人连忙点头称是。
“把他们的绳子解开，”老头回过头吩咐道，“带上他们，我们回家去。”
“那鸭子呢？鹌鹑呢？”一个男人突然叫了起来，“老爷可是叫我们来捉鸟的！”
“让那些破鸟见鬼去吧！”老头突然骂了起来，“把网收起来，我们走！还有，回到家里谁也不许喊我老爷！要不然我把你们的嘴唇都豁开！”
男人们笑骂着一哄而散。
徐立晶转头看了看两个姑娘，她们也正惴惴不安地看着自己。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