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立那没有表情的脸上忽然露出轻快的笑容,这笑容看起来发自真心,没有半分讽刺的意味。但他的眼神还是不以为意的眼神,让人分不清他是否快活,更搞不懂他又为何而快乐。
如果有人令感到迷惑,却不是因为他没有表情,恰恰相反是因为他的表情使你捉摸不透,那么这个人无疑是十分可怕,而又危险的。
这种人通常是混迹江湖的老油子,看破红尘的高僧,或是疯子,甚至是野兽。
或许关立就是这种人。
但——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史松问道:“你笑甚么?”
“我在笑他们。”关立指了指地上四个白袍人的尸身。
“他们有甚么好笑?”史松问道。
关立收回手道:“我笑他们的愚蠢,空有一身武功,到头来还是丢了性命!”
“可他们不是你的手下么?”史松提起伙计送上来的酒壶,斟了满满一杯,递到关立的面前。
关立摸着酒杯上的花纹,低声道:“是我爹爹的手下。”
“看来令尊对你定是极为疼爱的了。”史松说着,又给自己斟上酒。
关立又笑了笑,没有说话。
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又在笑些什么。
史松掂了掂杯子,笑道:“能喝多少?”
“多少都可以。”关立举起酒杯,晃了一下,一仰脖便喝得干干净净。然后把空空的杯底露给姑娘看,同时挑眉,撇撇嘴角,目光颇有挑衅意味。仿佛在说此酒度数极低,小爷海量,轻松干下,眉头也不皱。
“好,再来。”史松点点头,不禁冷笑起来,自己也饮了一杯,再给他斟满。
关立称谢接过,毫不犹豫地又喝干了,这回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仿佛那根本不是一杯酒,甚至在他的眼里,那里连杯子也没有。
史松双眉微蹙,她已瞧出来这少年不善喝酒,要不是他脸上红了一片,自己真就被骗了,但她也不点破,她倒要瞧瞧这少年能逞强到何时。
于是。
“酒杯太小了,不如换碗来喝,阁下觉得如何?”她说道。
“甚好。”关立睁开眼望着那杯子:“既然如此,便连酒壶也一并换去,叫店家拿酒坛上来罢!”
酒菜流水价端上桌,关立面前的酒碗不断地充盈、又倒空。桌子上更是已经堆了三个酒坛。
他自顾自倒着酒,一杯接一杯地喝,仿佛在做一件理所应当的事,也好像那喝酒的人根本不是他。
酒过三巡,他已然满面通红,眼里全是朦胧之意,端酒时候都溅在怀里,衣衫湿上一片,但他目不斜视,看也不看。
——兴许是看不大清了。
史松摇了摇头,她没见过这样的少年,仿佛甚么也不在乎。
关立的确不在乎。
史松也喝了不少酒,但只有一坛,还被她用内力化掉了,而关立就喝了整整两坛。
事实证明,他的酒品是极好的,当最后一口酒入肚后,关立便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这期间他连一句话也没有说。
史松叹道:“做出那样大的派头,结果就这样醉了过去么?”言罢,她摇了摇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摸出一锭银子丢在桌上,提起关立的衣领,起身出了客店。
她提了关立,来到街上,心中寻思道:我平白收了你的财物,又把你灌醉了……姑且算是罢,如不将你送回家去,却是没有道理了。
于是她在天桥上找到一个小贩,问清楚了关家庄的位置,发足疾奔,径往东南方行去。
路边的人只是看到一道影子晃过,满脸讶异,有眼尖的能瞧出那是个姑娘抓着一个少年,至于那姑娘与少年样貌如何,便不清楚了。
午时。
天空格外艳蓝,明晃晃的太阳如利箭般刺得人眼中火辣,灼得人心里发焦。
马道上烟尘漫卷,沙子升到空中被北风扬得到处都是。但在道路旁秃树下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仍然缩着些未融的残雪,仿佛被冬天抛弃的死物。
马道荒凉又干燥,就连乌鸦也不愿意多留。
现在是二月,北方的春天通常出现得很晚。山谷里是死冬,山谷外的春天也还没有完全复苏。
这是个死气沉沉的季节,没有生机,只有死气。
风沙逐渐散去,史松的身影出现在黄沙里,她伫立在马道上,侧耳听了一阵,脸上露出略带玩味的笑容,静静地候着。
一盏茶的工夫后,远处传来“笃笃”的马蹄声,其中夹杂着鸾铃的响声。这样急的马蹄声,又是从极远极远之处传来的,足见史松的耳力之佳。须知她在雪谷里狩猎,往往要听到数里外的猎物动静。久而久之,耳目自然不是一般人能及得上的,否则早已饿死在雪谷里了。
马蹄声愈来愈响,行到近处,才依稀看见马上乘客。
那是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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