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男子有些懵然,说道:“怎么?”
自然没有人解释他心中的疑惑。
空气很安静,和着弱微蟾光,带着凉风,在二人身边旋绕。
一来一回随着漂浮的嫩叶席向他方。
有野犬闻味儿寻来,像受着惊吓,躲到散落一旁的瓦梁身后,不再扰攘。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水六哭累了,或是笑累了,不在发出不仔细听便听不见的声响,只是跪坐在那里,然后瞧着他的掌向,最后掀起衣衫摸着心口。
黑衣男子认真地观察,这才明白他的举措。
几年前他就如对方一样做出相同的动作,也是露出这般神情的模样,但现在只是偶尔会回想一下。
他以为水六是第一次出来觅食,或者是才发现自己变成怪物。
他以为的想当然,所以在心里肯定的做下结论。
他看着水六,忽然说道:“小娃儿,多久的事了?”
水六绷实着嘴巴,一声不吭,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
不知道是没有听清,还是不想回答。
黑衣男子有些意外。
但他没有生气,脸色有些不以为然,自顾说道:“听过大难不死焉知非福的故事吗?既来之则安之......学学老子,才五天就跟着他们一起行动了。”
水六依然没有回答,似乎没有听懂,但黑衣男子知道他能听懂自己的问题。
黑衣男子见他无视自己,正待再说上两句,忽然看到了水六的眼睛。
那双眼睛很清澈,带着稚意,这时候却显得格外专注,隐隐有股警劲儿,像飞鹤觉察到冬季来临的眼睛。
黑衣男子的意外变成异讶。
水六望向黑衣男子,稚嫩的小脸上有些犹豫与挣扎。
片刻后,他眼里的所有情绪尽数消失,只剩下一片平静。
就像云雾消失在俊秀山峰间,像那些锦绣荷囊潜入涟漪池塘把身藏。
但他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黑衣男子索性不再理会水六,笑着摇摇头,伸手从裤子里拿出一串钥匙,揪出一把对着水六的身后按下。
有光闪,然后是一声机器的鸣叫。
是一台家用车,停在路边的小道上,很黑,也很隐蔽,就如黑夜里躲藏月光身后的繁星。
他走上前并且打开后座箱,然后拿上一卷帆布,提着一只小桶没入先前的小巷。
......
......
水六的心情平静了许多,眼里不再发出迷茫的神色。
他忽然想起母亲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人一定要懂得随遇而安。
真的如此吗?
想着这个问题,他忆起家乡。
那是条小溪。
溪流在山腹里绵延不知多少里,在山峰的另一边穿出,集到村前的石挖里,成一条几余宽的水库,像透艳的绫罗绸缎,很是好看。
水很清澈,两旁泥土上有凉树,白天有鱼儿嬉笑说痒,夜晚有蛙鸣伴着入梦乡。
所以村里人很喜欢趁着夏天在这里乘凉,洗衣,玩耍。
有一年下了一场暴雨,冲垮了山腰上的雕石,滚滚而下,掉在山腹里碎了一地,阻断了小溪,砸坏几家瓦房。
流经山村的溪流自然停歇下来。
对这些小孩儿来说无所谓,只是少了一处玩耍的凉场。
大人们只是唠叨几句,没有想象中的谩骂连连。
他们在村口搭起莲蓬房,挖了浅井,怡然的抬上一把小凳,坐在凉亭里饮茶,洗衣,玩耍。
直到现在,水六才醒悟这句话的意思。
树影晃晃,惊扰了他的思绪,可安抚了他的惆怅。
有萤火,还有糯米香。
从前面的方向传来,水六想了一会,随后站起身,走了过去。
黑衣男子用帆布缠紧清瘦男子肚上的伤口,提起他的双脚悬挂半空中,然后割破他的喉咙,好让快要凝固的血液顺着头颅流入桶口。
很精准,一滴也没有洒在地上,显得非常专业。
黑衣男子用帆布绕着清瘦男子的身体来回几圈,把他紧紧的包裹住,然后拿出一个黑色布袋,铺展开来,质量很好空间也很大,刚好套住他的身躯。
从外表来看,像是个特大号的粽子。
他用装有硫酸的瓶子倒在有血渍的地上。
硫酸冒腾一会儿升起冉冉细烟,紧贴地表的血液从凝固变得轻浮。
他蹲在地上仔细擦拭干净。
做完这些,这才转过头看向水六。
水六此时扶着胸口,半蹲在地上。
尽管自己在山野里也猎杀过无数动物,但看着黑衣男子像宰杀烧鸡般处理那人的尸身,他还是忍不住,张开大口不断地呕吐。
半晌儿,他才缓和过来。
黑衣男子说道:“缓和过来后,认清现实了?”
“嗯......”
水六的声音还是那样沙哑,像含着一颗糖果碎瓣,甜了心头,却苦了温喉。
黑衣男子觉着水六的窘态很滑稽,有些想笑,于是忍不住就笑了。
他笑道:“介绍一下,我叫苗自明。看你那怂样儿,应该是最近才被咬的吧......别那副苦瓜脸,多少被感染的人都死了,只有像我们这些少数的幸运儿才能变异,你该庆幸活了下来,而不是一副要死的样儿。”
水六看了他一样,撅着嘴,眼神不再迷茫,反而有些坚定,只是表情不知喜忧。
那自称苗自明的中年男子沉默一会儿,说道:“话说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你的证婚人呢?”
证婚人?
这样的场合,苗自明指的自然不是结婚的司仪,那指什么?
水六看着他,眼里满是疑惑,似乎没听懂他的问题。
苗自明愣了愣,反应过来,尴尬的拍了拍头,说道:“就是咬你的人。”
他问的是柳雪,水六听明白了,茫然地说道:“不知道,也许死了......我逃走的。”
“死了,逃走的?”
苗自明看着水六那单薄的身形,这自己一只手就能捏死的角色,有些疑惑。
他显然不相信水六有能耐杀了证婚人,然后逃走。
但这也说的过去,他看到自己只是害怕想要逃跑,全然不懂自己的处境。
想不通,他也不打算细问。
苗自明看着水六那无精打采的神情,想到了原因,于是指着身旁的布袋,对水六问道:“饿了吧,要不要吃些?”
布袋里装着一具尸体,吃些自然指的是吃他。
水六说道:“为什么要吃......这些,吃些正常的食物不行吗?”
苗自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你应该也吃了很多柴米涮锅,觉着饱了?”
自然不饱,甚至更加饥饿。
其实从饥饿感到来的第二天开始,他就有些猜到了原因,就像猜到了刘天那句话的意思。
只是他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自己变成那吃人的怪物。
这样的怪物......
他低着头,感受腹中的饥饿感,点点头,随后又疯狂的摇头。
水六在那里不知所措时,苗自明忽然拽着他,跑进小巷里,躲在墙后的阴影里。
他伸手示意水六安静,探出头看着街道上走来的一群人。
是一群在热闹区玩耍后散步的青年。
他们走路歪歪斜斜,好似喝了很多酒,也好似没有喝够,每人手里提着一瓶啤酒,相互碰瓶,然后大声吵燥。
附近的狗儿被他们吸引过来,冲着他们吼吠,然后被几名少男丢来的瓶子驱赶跑开。
有几户人家亮了灯,几声开雕花窗的声响,有人探出头辱骂着这群地撇流氓。
于是他们灰溜溜的离开,就像来时那么突然。
四方又恢复安静。
苗自明等了很长时间,见不再有人来。
他说道:“这里说话不方面,你随我来。”
于是他扛起地上的布袋,拎着小桶,向着小车走去。
水六迟疑一会,最后还是决定跟上去。
......
......
好乘凉,红笼染。
穿过长街短巷,驶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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