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雨沉云
第31章 昼夜（旧版）
从本章开始听晨操结束后，我正在中楼广场散步，余光里看见姜老师在二楼连廊冲我招了招手，我旋即抬起胳膊回应，迈开步子走过去。
“林羽，有件事和你说。”她看上去疲态尽显，语调也有些无力，冯泽安出事以后，她毫无疑问承受了很大压力。
“怎么了，姜老师？”我问道。
“有人会来找你谈谈，”她紧锁眉头，满眼忧虑地看着我，“是前天晚上来学校调查的那名警察，你叫他卫警官就行。”顿了顿，又说：“别想太多，九点半到行政楼会议室。”
“好的。”我平心静气地说。
我转身往教室走，努力回忆起姜老师口中的那名警察，我正坐在台下，见几名身穿警服的人和姜老师一同向后门走去，其中一位神色机敏、面容硬朗的男人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有那么一瞬间，我察觉他注意到了我，甚至眼神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那之后，我一直有预感他会来找我。我笃定，等会儿要和我见面的决计是他。
第一节是王岚老师的古代汉语，我完全不清楚他在讲些什么，脑子里盘根错节地交织着混乱的信息。课上至一半，幻觉里听见有人不断唤我名字，我猛然回过神来，站起身愕然地看着讲台上，屋里泛起一阵轻笑，钟蕊也投来困惑的目光，王老师明白我心思已远，有些愠怒地摆手让我坐下。熬到下课铃响起，我长吁口气，下楼朝行政楼走过去。
推开会议室的门，他正沉稳地坐在那里，和我想象中的警察形象别无二致。我们聊天的内容，准确地说是他讯问的内容，基本在我的预料之中，关于我一直戴着的菩提手串，他似乎对此有些研究，这让我很是意外。之后，他又就冯泽安和姜老师问了我些问题，答复的内容，我在方才的课上已酝酿过语言。其间，我几度与他四目相对，他的眼神明锐却不失柔软，让我不自觉地松弛下来。
这不像是警察的眼神，我是说，那一类人的眼底应该蕴藏着炽焰也化不开的坚冰，而他，他更像是会因为感性思维而影响判断的人。
这个小城不大，一桩轶闻的传播速度惊人得快，虽然那起事件虽仅过去数日，但似乎消息已在校外传开，放学时总能看见有些记者模样的人等在校门口附近打算采访回家的本地学生。据说冯泽安的父亲从商，多年积累下来已有不小的实力，想必此事会对学校造成不小的冲击。班里的情况目前还算理想，除了课余时间大家还会不约而同地谈论起各种猜测以外，整个班级的学习氛围并没有受到太多干扰。
晚自习铃响后，整个班级很快从喧闹转为肃静。我正埋头翻看笔记，忽然听见有人厉声叫我，我抬起头，钟蕊朝教室前方努力努嘴，我顺着望过去，见教务办杨主任一脸凝重地立在门口冲我打手势。前排同学纷纷回头望我，异样的气氛让我很不舒服，我搁下笔，起身和她出去。
“林羽，前晚的事，对你有没有什么影响？”我们移步到走廊尽头的栏杆处，她转身开口道。
“觉得很惊讶。”她话里突如其来的关心意味让我有些纳罕，印象里她是个相当严肃刻板的人。
“同班同学意外去世了，你只感觉到有些惊讶？”她正颜厉色道，“你觉得没什么影响，对学院乃至学校影响有多大你知不知道？”
我紧咬着下唇，一连串的问句让我感到一阵憋闷。
“杨主任，您的意思是？”我低声问。
“我的意思你应该清楚，你和冯泽安之间有没有一直都没解决的问题？今天警察都来找你了又是怎么回事？现在的情况是，不该出现在学校门口的人经常出现，不该有的妄议在校园里到处流传，你的同学怎么想？家长怎么想？”
我微张着嘴，一时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只好将视线移向远处杳渺的夜空。这几天晨操的时候，我一直能隐隐地感到主席台上投来的几道满含嗔怒的视线，是不是所有的院领导都觉得这个麻烦和我有着间接的关系，是我和冯泽安之间的问题导致了这起事件？
我突然感到一种熟悉的嘲弄感，不觉轻笑一声。
“我看你是一点没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所在！”杨主任霎时被我的表情激怒了，音量陡然提高，斜对面教室靠窗的几个学生惊异地抬头看过来。
“杨主任，您是说我和冯泽安之间的问题，是因为我而起？”我缓缓说。
她顿时语塞，怔怔地看我。“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不光是我，姜老师一直在努力解决这个问题……”
她不耐烦地抬手打断我。“现在讲的不是这个问题，是整件事的影响！你能说完全没牵扯到你吗？”
我淡淡地看着她：“我想知道，按学校的意思，我应该做什么。”
“有什么知道的，尽快和辅导员沟通，由姜老师和该联系的人联系。”她顿了顿，靠近一步，“林羽，别再给自己找麻烦，也别让学校为难。”
我一阵心悸，紧紧捏着手指。“杨主任，您觉得我给学校带来了麻烦？”说完，我登时愣住，没有料到自己会说这种话。记忆中，我甚少用反驳的语气说话，更不用说是和院领导。
“我没有说过这句话。”她脸上的肌肉微微扯动，低声斥道，“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剩下的你自己决定。”
她转身离开，身影逐渐湮灭在楼梯间的黑暗中，我张嘴深呼吸了几次，吐纳了些沁凉的空气，努力平复着情绪。
时至今日，我已反复审视过我从儿时至今的经历，被欺凌所带来的心灵上的屈辱或身体上的疼痛也好，无休止的耽怕或徒劳的忍受也好，自己始终不肯低头认命，为什么方才仅仅因为他人的几句话就差点不能按捺住自己而想要大声呐喊？
我闭上眼角，又缓缓睁开，头顶疏朗的星空仍是清澈，我用力抻了抻腰背，迈开步子向教室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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