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慎王
第三章 兄弟（下）（旧版）

“好箭法!”

卑特赫从地上拾起野兔，忙不迭地炫耀扎入兔眼的箭矢，嬉笑道：“木尔哈齐射术精准，此番比试，雷巴吉凉又输了!”

“心服口服!”

一个高大魁梧的青年叉腰大笑：“单凭这手箭法，一生吃穿无忧，只差个缝织的女子了!”

“有了这等射术，还愁找不到好女子？”

文册赫恩上前拔出箭矢，转身递与木尔哈齐。

“如若不弃，愿将妹子相赠。”

“你那妹子，又丑又胖，莫说木尔哈齐，便是寻常猎户见了，也要避而远之，今生只能随你过活了!”

卑特赫挥手打趣，引得旁人捧腹大笑。

“休得胡言……纵是胖些又如何，睡在榻上，日后子嗣无忧!”

文册赫恩登时涨红了脸，语无伦次地大声叫嚷。

木尔哈齐面色阴沉，缓缓收起箭矢，叹道：“亡贼加赋，你等还有心思说笑。”

众人败兴，一时没了言语。

伐狼古干咳一声，劝道：“玩得半日，甚是乏累。雷巴吉凉聚落离此不远，我等可去休憩。”

雷巴吉凉附和道：“便是这般，前日换得句丽海盐，撒在肉上，鲜美至极！”

众人称是，当下提起猎物，赶奔聚落去了。

雷巴吉凉所辖聚落处于高地，穴屋外尚有一处空地，妻儿已备下木柴、海盐、果子酒，又从火膛内引了火，点燃木柴，将兔肉等架在一旁烘烤。

众人围坐一周，木碗中倒上果子酒，且饮且谈。

文册赫恩道：“自从我等归来，叔库便四处打探，唯恐各族生事。”

木尔哈齐举碗饮尽，面色霎时绯红，怒道：“叔库得势以来，诸部可有一日安稳？这边部民受冻忍饥，那边却将财货拱手让人，世间竟有这等腌臜!”

文册赫恩道：“叔库掌控互市，于外挟制诸部，于内争权夺利，一旦时机成熟，他与牙力之间，必有一战。”

“时机已到！”

雷巴吉凉笑着取下炙肉，撒上海盐后分于众人。

“他二人为一件物事斗的不可开交。此间虽有五人，却有许多炙肉，终不致以命相搏。”

众人哄笑，接过炙肉大快朵颐，一时赞不绝口。

“文册赫恩，上回你说叔库养着两个巫士，一个善于行刺，一个擅长作梦……”

伐狼古方才开口便被碎肉噎住，虽咽下一口酒，仍止不住地咳嗽。

“这厮真能打岔，什么行刺、作梦，那是巫士杀人的法子！”

众人来了兴致，纷纷求他讲个透彻。

文册赫恩呷了一口酒，不慌不忙地讲道：“二人来自句丽，一个叫萨哈里延，能以万物行刺；另一个唤作史安延，可潜入梦境杀人……”

“吓唬孩童的把戏，谁个信来？”木尔哈齐不屑一顾，冷笑道：“倘真如此，何不剪除牛加，使诸部自立于世!”

文册赫恩笑道：“这叫养寇自重，若无亡贼撑持，叔库如何夺位？”

“腌臜行径!”

木尔哈齐骂过一句，连饮数碗。

雷巴吉凉皱眉感叹：“牙力、叔库，皆为狡诈之徒，任谁夺了大位，都于部落不利。”

文册赫恩笑问：“纵不情愿，又待如何，部落之内，谁敢与二人争锋？”

木尔哈齐酒气上涌，摆着胸口嚷道：“为长远计，我愿一试!”

众人一怔，不禁哑然失笑：“醉也，适才说了胡话。”

木尔哈齐仰面笑道：“待我娶了渥尔后，再与他二人一较高下!”言罢，昏然欲睡。

“如何，你要娶哪个？”

文册赫恩按住木尔哈齐肩膀，左右摇晃。

卑特赫拊掌笑道：“妙啊，若娶了渥尔后，便是酋长之婿，倘有变故，或可承继大位!”

“你也吃醉了!”文册赫恩回首呵叱：“牙力、叔库岂能容他！再者，渥尔后乃不祥之人，同榻而眠，其能久乎？”

“戏言耳，岂可当真。”

卑特赫说罢，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黄昏，通天山北麓，是为越羽、窟突始两族交界。

拜慕毕手提弓矛不住地徘徊，口中念念有词：“这厮又跑哪撒泼了，急煞人也!”

又等了一回，天色转暗。

拜慕毕暗道：噫，可不敢再等，若是巡卫换防，不仅枉费贿赂，更误了佳人之约，罢了，闯他一闯！想到此处，拜慕毕硬着头皮潜入密林，所幸树木上已有标记。

拜慕毕走了十数步，忽又站定，搔首嘀咕：“上次闹得起劲，碰巧她男人归来，若不是木尔哈齐及时示警，这颗脑袋已被人摘了去，如今这厮不在，再有变故，怎的是好？”

沉吟间，远处传来交谈声。

拜慕毕心下一惊：莫非巡卫换防？慌忙藏于树后，探头窥视。

少时，林间走来两人，走近后方才辨认：雷巴吉凉扛着一人走在最前，伐狼古提着弓矛紧随其后。经过时，尚有酒气扑来。

拜慕毕仔细观瞧，见所负者乃是木尔哈齐，暗骂：这厮，独自欢饮，却将兄长晾在此处，是人邪?这边想着，这边尾随出来。

“身后何人？”

雷巴吉凉回首喝问。

伐狼古闻言，连忙端举长矛。

“休要惊慌，越羽巡卫是也！”

拜慕毕背手踱了出来。

“原来是兄长。”伐狼古赶忙致意，笑问：“此地常有野兽出没，兄长为何独自巡守？”

“呃……你二人要往何处去，所负者何人？”

雷巴吉凉应道：“木尔哈齐吃醉了，我二人送他回去。”

“这般不成器！”

拜慕毕佯作怒状，乃道：“前面有处聚落，我带这厮赶去休憩。天色已晚，你二人速回。”

孰料二人不从，执意送到聚落。

拜慕毕叫苦不迭，终究误了相会，下次免不得要送财货赔罪。念及此处，复又暗骂一遭。

入得聚落，直将木尔哈齐安置榻上，二人方才离去。

拜慕毕跳上榻来，朝其脊背踢了一脚，嚷道：“醒来，坏我好事，尚有心思困觉邪!”

木尔哈齐喃喃自语：“待我承继大位，必领你等杀入城栅，尽情掳掠!其间好物，见所未见……”

“承继大位？”

拜慕毕一怔，坐到榻上问道：“你如何承继大位？”

“娶了渥尔后，只待酋长一死，我就……”

木尔哈齐翻转身子，复又昏睡。

“渥尔后……”

拜慕毕眨着一对鼠眼，眼珠不停地翻转，大叫不好，忙讨来一罐清水，照头便倒。

木尔哈齐吃了一吓，挣扎着坐起身来，惊问：“三哥，这是何意？”

拜慕毕拧眉喝问：“你要娶渥尔后，是也不是？”

木尔哈齐点头称是，更将营地之事和盘托出。

拜慕毕听罢，摇首叹息：“唉，父女设彀拿你，而你尤在梦中。”

木尔哈齐道：“我意已决，欲借此夺位，继而联盟起事！噫，只怕大哥不允，还望兄长教我。”

拜慕毕摆手道：“谈何容易！此事不可莽撞，明日归去后见我眼色行事。”

木尔哈齐大喜，当下连连称是。

次日黄昏，二人赶回聚落。

方才走近穴屋，只听慕惇一声断喝。

“你二人一夜未归，宿于何处？”

拜慕毕心下一惊，随口应道：“东边……”

“东边？”

慕惇踱至木尔哈齐身前，皱眉问道：“为何饮酒？”

“雷巴吉凉继任长老，我与卑特赫等同去庆贺，贪饮了几碗，归来时遇见三哥，一并宿于东边。”

慕惇又问拜慕毕：“你去东边，为的哪般？”

“我……”

拜慕毕支支吾吾，眨着眼睛四下张望。

“榻上有妻，还去外面招惹女子!”慕惇扬手呵叱：“往后自去渔猎，莫要乞食于我!”

“兄长……兄长……莫要这般绝情，我有大事要禀，老五……老五与渥尔后私许婚约！”

拜慕毕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如何？”

慕惇怒目圆睁，手指木尔哈齐喝问：“你敢私定婚约？”

“何止于此，二人更在榻上滚了一夜……”

拜慕毕遂将前事娓娓道来。

“塞萨老匹夫，竟敢这般欺我!”

慕惇听罢，跺脚怒骂，旋又捏着木尔哈齐脸颊叱道：“终日痴心妄想，那大位岂是你坐的！还想娶渥尔后，不怕死在榻上？”

木尔哈齐央求道：“兄长，姑且信我一回……”

“住口，滚回穴屋！”

慕惇喝退木尔哈齐，又命人严加看管。

拜慕毕凑上前来，谄笑道：“兄长，若非我言，这厮必要惹事。”

“嗯，昨日猎得一紫貂，正在斐京手里，你去问他索要。”慕惇抓住拜慕毕，低声叮嘱：“莫去外面招惹女子，切记！”

拜慕毕满口应承，尔后飞也似的去寻斐京。

入夜，慕惇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忽闻尼莽济来寻，乃起身迎入，问道：“夤夜来见，何事？”

“特为老五而来。”

“老三求你说情？”

“是也。”

“唉，先前我还嘀咕着要出大事，果不其然！”慕惇摇首叹息：“这两个祸害：一个淫人妻女；一个精虫上脑，竟敢招惹渥尔后！”

“兄长勿忧，老五既能降服巨人，必有神灵庇佑，渥尔后毕竟肉体凡胎，伤他不得……”

“呵，你若不言，我倒忘了，老五绰号‘矮巨人’！”慕惇搔首笑过一回，又道：“若是寻常女子，也就罢了，奈何小子痴心妄想，竟要以此博取大位，殊不知要吃罪牙力、叔库！”

“兄长莫急，且听我言。”尼莽济缓缓讲道：“酋长病重，尚不知撑到何日。牙力、叔库皆为豺狼之辈，任谁成事，都于我等不利，不如借此良机，博他一回，真个夺了大位，倒遂了祖父遗愿！”

慕惇一怔，皱眉思索一番，颔首答道：“倘如此，或可一试：进，可争大位；退，安心作个猎户，也省得终日疯癫！”

尼莽济劝道：“依我看来，老五终不是碌碌之辈。机不可失，兄长莫要疑虑！”

慕惇打定主意，当下唤来木尔哈齐，问道：“大位更替，莫不流血，你当真不怕？”

木尔哈齐答道：“情愿以命相搏!”

慕惇又问：“叔库、牙力皆有虎狼之心，你自度如何取胜？”

“依照传统：部落酋长由八个氏族推选产生。步都赖、步步括利与我族世代通好，自不必说；沓尔满乃渥尔后兄长，亦将撑持我等；叔库、牙力各占两族，二人势同水火，任谁也不肯退让。如此看来，倘有不测，大位便可为我所有。”

“你这小子，倒有几分谋划！”

尼莽济笑道：“兄长，老五说的不差，大位势必归于我族。”

慕惇搔首慨叹：“似有不妥，急切间又讲不出来，容我思之……”

木尔哈齐劝道：“牙力正要驱赶渥尔后，若不早定，大势去矣。”

尼莽济也极力劝说。

慕惇禁不住二人怂恿，乃使尼莽济赶赴河谷营地，暗中敲定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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