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姜午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虽然这个年代的发酵酒度数并不高,但是宿醉的威力依然不容小觑。
撑着床头从木榻上坐起来,脑袋像被人敲了闷棍,一下一下的伴随着“咚咚”的节奏跳着疼,嗓子里更像是烧过一把火,干涩得就连吞咽口水都刮的生疼。
“过来喝口水吧。”
一个慈祥的声音响起,姜午一愣,抬头就看见不远处一个跪坐在食案前的老者,正在向自己招手。
“阿婆?”姜午惊讶的叫出了声。
只因为面前的老者,蓝巾包头,纤瘦精干,侧身呼唤的样子,就和记忆中的姥姥一模一样。
姜午难以置信的揉揉眼睛,待到视线恢复,凝神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是自己眼花,错把海棠当梅花。
“当然不是姥姥……”姜午自嘲的想,先别说姥姥已然去世,即使她老人家还健在,自己却在这千年前的世界,想要再见一面,恐怕也是千难万难。
“来来……”老人见姜午只是揉揉眼睛,却依旧坐在那里发呆,便再次呼唤道。
“啊!”姜午赶忙答应道。
“来了。”
三步作两步的奔了过去,却见那空地上摆有三个食案:
正对大门一个,为主位,后坐着那老者。
左右各一个,为客位,均空置。
姜午努力的回忆着电视剧里的场景,慢慢的挪到一个空置的食案前,环顾四周却没找到凳子,正疑惑时瞅见脚边有个软垫,顿时恍然大悟:这可是在魏晋,哪来的凳子?
于是乎学着老者的样子,缓缓的跪坐下去。
“渴了吧?”老者关心道。
“嗯,确实口渴。”姜午点头道。
“呵呵呵,”老者轻笑,随即吩咐一旁侍立的少女道,“七斤,上茶。”
七斤?
姜午抬头仔细一看,果然是昨日那少女。只不过昨日她素衣短打、不施粉黛,今日却是盛装打扮、浓妆艳抹,一时间着实没认出来。
“听阿豹说,郎君姓姜,名午,不知可有字号?”
“没有。”姜午摇头道。
“没有字号,老身称呼郎君一声姜郎,可好?”
“姜郎……”姜午兀自沉吟了一下,觉得这个称呼还不错,正要答应下来,却突然想起,周瑜才被人称作“周郎”,自己这情形,恐怕是担不起“郎”这个称谓,于是赶忙拒绝道:“不行,不行,阿婆高看我了,姜午没什么本事,可当不得姜郎。要是阿婆见我还有些可取之处,叫我一声阿姜便可。”
“哈哈哈……”老者仰头大笑,“姜郎谦虚了。姜郎武能搏杀虎豹,文能传承丞相遗志,此等文武之才,假以时日必不是池中之物,怎的当不得区区姜郎?”
“不可,不可!”姜午连忙摆手,“雪豹之死,乃是别人之功劳,我只是从旁挥了几棍,并无实际作用;至于传承丞相遗志……只求阿婆以后都莫要再提。我只是多读了几本书,也才能给大家讲讲故事,至于最后能唤来风云,纯属巧合罢了,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既然姜郎坚持,那老身也不好强求,得蒙姜郎叫老身一句‘阿婆’,那阿婆就卖个老,以后便叫姜郎为阿姜,如何?”
“如此最好,如此最好!”姜午面上欢喜的答到,心里却苦的紧。
这既要模仿古人说话,又要和这人老成精的阿婆“对弈”,可着实给了姜午不小压力。
洽在此刻,一旁小炉上煮茶的水,也开始“咕噜咕噜”的轻响起来。
只见跪坐一旁的七斤缓缓的直起上身,从一旁的漆柜里端出茶盘放在面前,只见那茶盘上放有四个碗碟,里面分别盛着橘皮、生姜、葱白、盐巴,旁边还有一整套金属茶具。
待到安置好茶盘,七斤又从茶盒里取出一块茶砖,用茶刀切下一小块,夹住放在炭火上反复炙烤,烧热后放到茶盘里用木锤不停敲打,待到茶叶散开,又放进茶捻里捻成了粉末。
这时候七斤又弯腰从漆柜下层拿出一方木盒,拉开抽屉把捻碎的茶叶全都倒了进去,轻轻的抖动抽屉后,碾碎成粉的茶沫,便从抽屉里,纷纷飘落到底层的茶盒之中。
原来,那是一个专门筛茶的茶筛。
这边处理好茶叶,那边的水也刚好沸腾,只见七斤拎开铁壶,放上一个带嘴的单把陶罐,灌入刚沸腾的开水,再放入一块橘皮、两片生姜、几许葱白,待到水再翻腾,又加入两勺盐巴,稍后几许,才最后铲进了最关键的茶沫。
此刻满屋俱静,除了茶水的沸腾之声,便只能听到各自的呼吸。
姜午目不转睛的盯着七斤煮茶,阿婆也不打断,只是微笑的看着这一切,目光不停地在姜午和七斤之间来回,似乎是在盘算着什么。
大约过了5分钟,等到茶香四起,七斤便又拿出一个空盘,摆上一个船形漆碗,斟上一碗茶汤,起身给姜午端了过来。
“姜郎请用茶。”
七斤的声音很轻柔,但是姜午却有些犹豫。
面前的这盏茶,茶碗很漂亮,是黑底红云的漆器,但是碗里的茶汤,却在喝惯了现代茶的姜午眼里,着实不是那么的友好。
茶汤的虽然依旧是那个清亮颜色,但是里面悬浮的茶沫,以及刚才众目睽睽之下加进去的葱、姜、橘皮和盐巴。都在明明确确的告诉姜午:这茶,怕是更像药一些吧。
眼见茶已上桌,姜午却没有动作,阿婆以为是他有些不自在,便开口劝道:“喝吧,这是专为你煮的茶。”
姜午无奈,只得双手捧起茶盏,略嗅一下,只闻见橘味中带有些许茶香,尔后轻轻吹开些许浮沫,小酌了一口。
果然……
初入口,味道略咸,尔后有辣味,如同姜汤一般,待到咽下茶水,橘香、茶香、葱香混杂,虽不似后世茶味那么纯粹,却也有一般独特的风味。
只不过,喝一口便留下了一嘴的茶沫……
不由得吧唧了几下嘴,姜午尴尬的朝阿婆笑了笑,毕竟这动作可不那么礼貌。
“味道如何?”阿婆见姜午喝茶的时候面露难色,此刻却尤有回味,于是开口询问道。
“不错,不错。”姜午的回答有些勉强,“但要是没有茶沫,那便更好。”
“哈哈哈……”俺婆展颜一笑,“小子贪心!”
姜午听了,也不反驳,只是端起茶盏又喝了一大口,感受着姜辣沿着唇口一路滑进胃里,心想着古人所说的“吃香的,喝辣的”,恐怕“喝”这一道,不仅仅指的是酒,也包括这似药非药、似茶非茶的“茶”。
“七斤,去给阿姜弄些吃食,一整夜滴米未进,必然是饿着的。”
“喏。”七斤应声行礼退下。
片刻后,七斤端着餐盘款款而来,餐盘上的一碗、一盘、一杯、一碟,再加个棕色酒葫芦。这便是餐食的所有。
待到饭食摆上食案,姜午满怀期待的心,却有些失落,这是他在这魏晋时代吃的第二顿正经饭,本应高兴,可食案上的那一碗麦饭、一盘干饼、一碟干菜……
这伙食,大学食堂都比这个好上十倍吧。
但是饥饿,却可以令人抛弃偏见。
饭食虽不甚华美,但好在管饱,干菜配着麦饭下肚,浊酒就着干饼吃尽,再加上个阿婆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这顿并不算是丰盛的饭,姜午是吃的津津有味。
待到最后一口浊酒下肚,姜午略有失望的摇了摇葫芦时,阿婆便问道:“阿姜可还够?”
“够了,够了。”姜午点头应道,“好久没吃过这么饱了……能吃饱,真的是人间一大美事啊……”
“呵呵呵……”阿婆爽朗的笑声又起,“阿姜你可真是个妙人,老婆子我今日大笑的次数,可比过去一个月还多。”
“是吗?那我可得多陪陪您老人家……”姜午顺着阿婆的话头说着,然后顺手把食案上的空葫芦,递给了收拾食案的七斤,末了还对七斤说了一声:“谢谢。”
七斤一愣。
她自从八岁起就跟着阿婆学习,端茶倒水、侍奉宴饮的活儿做了许多,向自己道谢的这事,今天还是头一回。
心里有些小高兴的七斤,朝姜午偷偷露出个微笑,然后飞快的端了餐具离开,只给众人,留下个欢快的背影。
“那可不行,男儿当志在四方,怎可终日陪伴于老人左右。”阿婆听了姜午的话,不是很赞同,立马就开口教训,最后还认真的问道:“阿姜未来可有什么打算?”
打算?
姜午有心想说“活着就好”,但是怕又要遭阿婆教训,可是他初到这里,什么都没弄清楚,连衣食住行都还没着落,又能有什么打算?
“未有打算。”姜午最后只能老老实实答到。
“嗯……”阿婆沉吟了一下,随即又说:“既如此……老身观阿姜之才,必是个学富五车之人,就屈尊留在老羌寨,先做个教习先生,如何?”
还有这等好事?
这不是瞌睡来了,就送枕头吗?
正愁不知道如何留下来的姜午,立马起身抱拳道:“姜午求之不得!”
“嗯……”阿婆点点头,转头对还在一旁收拾碗筷的七斤道:“七斤,你先带阿姜去西院安置。然后叫上几个人,把诸葛先生留下来的书庐收拾出来,从从今天开始,阿姜就是老羌寨的新教习了。”
“喏?”七斤赶忙称是,然后走到姜午身边朝前引路道:“姜郎这边请。”
自从姜午起身随七斤离去,阿婆的表情就变得十分肃穆,整个人也都变得阴郁了许多。待到两人消失在视野里,阿婆便开口呼道:“阿豹!”
“阿豹在!”
阿豹身影瞬间从阴影里窜出,直愣愣的落到阿婆面前,紧接着便朝着俺婆单膝跪下。
“尔观此人如何?”
“不知。”
“阿姜可是汉地间隙?”
“不像!”阿豹略微思索后继续说,“汉人常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像姜郎这样文武兼备之人,绝无可能割发作间。”
“那其他地方呢?”阿婆又问,然后还不等阿豹回答,便又自己回答道,“那不可能!无论是羯、氐、匈奴、鲜卑,还是其他羌寨,乃至各方诸侯,有阿姜此等人才,都将予以重任,断不会任其为间。”
“那阿姜,又缘何来此?又来自何方?”
阿豹没法回答。
不过阿婆也没打算让阿豹回答,刚才两问,本就是阿婆的自问。
“难道真是先帝显灵?武侯转世?”当了几十年大祭司,被人叫了几十年“阿婆”,也从未信奉过鬼神的阿婆,此刻真的以为,姜午是大汉先祖派来的了。
“阿豹!”
“在!”
“接下来所有的战事你都不要参加了,你现在的任务,就是保护和监视阿姜,没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伤害他,同时也要监视他的一举一动,随时回报于我!”
“喏!”
阿豹应声离去。
阳光灿烂,光明如注。
主屋里这位自从蜀汉灭亡后,独自坚守老羌寨的老人,似乎在今日,又看到了那个满是希望的大汉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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