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劫
第七十五章 难以控制（旧版）

在撕心裂肺的号哭声中，一领粗麻白单垂落，遮住了病死者带着血污的扭曲面容。

????石珀威扶着药柜站直了已疲软无力的身体，游目看了看四周。

????伏牛镇这间小医坊的大堂原有七八丈见方，此时已铺满凉席，密密躺着的全是虚弱呻吟的病人。自从出现了首例病亡之后，整个小镇数日之间的情势发展，令这位曾经去过战火边城的医者都有些心惊。

????新的病者陆续被扶来，厅内无处下脚，只得靠坐在门外街边。石珀威定了定神，快步赶过去用手帕垫着把了把脉，面色愈发凝重。

????张大夫满头大汗地从空无一人的街面上跑来，喘息着道：“公子，镇上驿店，又有十多个人全部发病……您看这……这恐怕是……是……”

????老大夫的眸中满是忧沉之色，因顾忌身边许多病人，没有把话说完。

????石珀威用手背拭了拭额上的细汗，道：“你已经上报好几天了，官府的反应不应该这么慢……恐怕得再去催问一下。”

????眼下的局面明显不是一两家医坊可以控制的，张大夫立即让伙计牵来驴车，准备再赶往主城。

????厅中又有病人开始发作抽搐，石珀威返身回去，和其他几名大夫一起照顾，忙忙碌碌不知过了多久，本已离开的张大夫突然又冲了回来，面色如土，“石公子，通向主城那条路被官兵给封了，死的活的都不许出去，这怎么催京兆府啊！”

????石珀威吃了一惊，“那后山绕过采石场的路呢？”

????“听说也、也封了……”

????京兆府尹李固对伏牛镇的封锁，是听从太后吩咐由鸠鹤拔亲自指导的，力度和时机自然拿捏得很准。最开初局面还不明显时只是暗控人流，到了病死者陡增这一日，突然雷霆般将所有通道掐断，完全隔绝了内外消息。

????石珀威赶到镇外的路口时，一排高高的路障已经竖起，整队京兆府官兵手执长枪，在路障后严阵以待。几十名惊恐的镇民哭喊着向外挤拥，还未能靠近便被枪尖逼了回来，踩踏间有人受伤倒地。

????京兆府的魏都头冷着一张脸，在外侧高声叫道：“上峰有令，伏牛镇出现匪患，现封镇清查，任何人不得出入！”

????石珀威见他是个管事的，费力地挤上前道：“这位大人，我是大夫。伏牛镇已有三成的人口出现病状，极有可能是场瘟疫。眼下情势尚还可控，但若再拖延下去，后果恐怕难以预料。一旦真的酿成疫灾，恐怕大人您也担当不起啊。”

????“这里可是京城，多少年没发过疫灾了。知道你是大夫，但也不至于拿这个吓唬人。”魏都头板着脸呤哼了一声，“上峰严令，不过封查个几天，到时自然就会开禁放你们出去，闹什么闹！”

????说罢一挥手，十几名兵士挺起长枪前来驱赶，口中吆喝着：“退后，全都退后！”

????张大夫一直跟在后面，上了年纪动作稍慢，差点被枪锋扫到，石珀威忙将他拉开，连退几步避到安全的地方，一时间心乱如麻。

????周立冬昨日才派人将补充的药材送过来，当时传过去的话是说镇上病患仍多，短时不能回去，所以接下来几天就算没有消息，扶风堂里也未必会发现异常。

????可如果伏牛镇遇到的真是一场烈性疫灾，那么这短短几天，便是不知道多少条人命的生死之线。

????石珀威将微颤的手掌压在发沉的额前，只觉得全身无力，不知该如何是好。

????区无忌站在距离路障后方数丈远的地方，以一种完全抽身在外的麻木看着眼前这一片混乱，唇边浮起一丝冷笑。在场的所有人中，只有他最清楚这个伏牛小镇即将面临的命运，甚至远远比石珀威这位医者还要清楚。

????哭泣、愤怒、激动……都持续不了太久，接下来便是恐惧、绝望和静寂。到了最后，在任何一个地方都能看见倒卧的尸体，医坊、街头，自己的家里、外逃的途中……无论贵贱，无论男女，谁都只能听天由命，谁都无法对抗上天的选择，即便最终艰难挣扎活了下来，也只能茫茫然地成为流离之人，从此再无爹娘，再无家国。

????区无忌漠然地转过身，上马返回主城，经过朱雀大道时，他特意在扶风堂前停了片刻。眼前这条临安最繁华的街道仍如往常般热闹，堂内坐诊的大夫温和地跟病患说着话，乌木的招牌悬在门前轻轻地摇晃。

????区无忌的脸上复转冷漠，拨转马头向东，很快便赶回了卿天鉴，来到后殿丹房。

????鸠鹤拔刚从丹炉顶盘上取下新炼的毒液，倾倒入一个长条浅盘中，液体颜色已近透明。

????敬彦在旁恭维道：“贺喜师父，终于炼成霜骨。”

????鸠鹤拔瞟了他一眼，笑了笑，“记得以前，你常说会为了师父不惜性命，万死不辞，这话可是当真的？”

????“自然是当真的，徒儿之心，天地可鉴！”

????“用不着，师父自己就能知道。”鸠鹤拔一面笑着，一面回头看向走到近前的区无忌，“怎么样？”

????“皆如掌尊大人所料，一切顺利。”

????“既然大局已定，宫里也可以动手了。”

????区无忌明白他的意思，从怀中取出一个木盒，转手递给敬彦。

????敬彦茫然地接住，看起来还不太明白，“这是什么？”

????“表面上是一条普通的帕子，实际上浸过病死者的汗血。”

????敬彦顿时吓得双手一抖，差点把木盒跌在地上。

????“彦哥儿不用怕，只是让你传递进宫，没事的。”区无忌淡淡一笑，“你从小养在掌尊大人身边，一向是他最看重的人，我再怎么大意也不敢伤了你呀。”

????鸠鹤拔闻言竟也笑了起来，两人彼此交换了一个敬彦完全看不懂的眼神。

????接下来的几天鸠鹤拔专心在丹房炼制霜骨，区无忌则每天前往伏牛镇一趟，查看封禁的情况。到了第五日，路障内想要愤怒冲出的镇民似乎已少了近半。

????石珀威整个人看上去消瘦了一圈儿，仍然努力想要跟魏都头理论，“这位大人，镇子里的疫情已经失控，数十具尸体摆在那里，您若是不信，可以派一个人进来看看啊！”

????武都头的脸色也不好看，语调有些无奈，“上头说了，无论里面发生什么，我们只管封禁，不许插手。”

????石珀威有些疲累地扶了扶额头，“大人，我今日不是来求你开禁的，因为现在已经不能放人出去了。但既然疑似瘟疫，这样不查病源，不加救治，甚至不供给药材和食水，你知道最后是什么样的局面吗？”

????“少说废话，最多还有三天，我就不信就这么几天这镇子就没了不成？回去！全都给我回去！”

????一名镇民怒极叫道：“这不是明摆着要灭杀我们吗？为什么？为什么啊？”

????路障内的许多人都应和鼓噪起来。一片混乱中，石珀威紧跟着武都头的脚步移动，再次问道：“请问这位大人，您刚才所说上峰命令，到底出自何人？请问是京兆府吗？”

????“不关你的事，不要多问！”

????“伏牛镇也是京城所辖，在天子帝都出现瘟疫，你可知道压住不报是何等罪名？”

????武都头努力绷着脸，勉强吼道：“闭嘴！你说是瘟疫就是瘟疫了？老子不信！”

????石珀威心急如焚，一只手已经按在了路障的木桩之上，正要再争，视线突然停在了远方，嘴唇微微颤抖起来。

????只见通往主城的那条土路之上，一道烟尘飞驰而来，马上骑士的面目尚看不清楚，但他的身姿对于石珀威来说，却是怎么都不会认错。

????后方府兵也已发现了来者，武都头返身迎了过去，显然不怎么认得他，高声道：“什么人？前方缉查盗匪，此路已经封禁，不得通行！”

????“封禁？”周立秋跳下马来，向路障这边张望了一眼，遥遥看见石珀威模糊的身影，脸色顿时一沉，一言不发大步向前。

????武都头抽出腰刀，厉声道：“给我拦住！”率领数名官兵冲上前挥刀砍下。

????京兆府兵的战力与周立秋差距实在太大，他此时又在盛怒之中，不过三招两式便摔飞了数人，将武都头擒下，反扣在手中，喝道：“都给我住手！把路打开！”

????众府兵还未及反应，石珀威已经厉声道：“不！不能开！”

????周立秋拖着武都头奔向前，急切地问道：“立冬一直说你出诊，可这么多天没有消息，连她也开始觉得奇怪……到底出了什么事？”

????石珀威看着他，连日的焦虑与绝望一瞬间涌了上来，眸中的泪水再也忍耐不住，“伏牛镇爆发疫病已十来天，病源不明，医药不足……”

????刚说到这里，守在路障旁的一名兵士突然晃了晃，晕倒在地，邻近的同袍正要蹲身看视，石珀威已高声叫道：“先不要碰他，病人最初发作，就是这个样子的。”

????周边府兵惊诧地连退几步，哗然之声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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