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山行旅
第二章 聊赠一枝春（旧版）

王佳木是我见过最特别的男生，他个子不高，脊背挺得很直，哪怕是和司机两个人搬完我十七箱行李之后依然站得绷直，没有弯腰驼背左倚右靠的坏毛病。他很年轻，看起来顶多二十出头，动作神情却很稳重，时时刻刻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他似乎并没有因为初次见面在我面前紧张，但是话却不多，而且都是凝练的词语，几乎没有完整的句子，让人无法产生交谈的欲望，我也因此没有机会向他了解新老板的情况。所以当我真正看到她时，实在无法把如此年轻的女孩子和行将就木的绝症患者联系起来。几天前我曾设想过很多新老板的形象和身份，可能是林青歌的长辈，父母、甚至祖父母，书香世家的老年人开始整理自己的作品集，需要一个人整理手稿、录入，或是留存或是出版，找个中文背景的私助倒也正常。可结果却是她居然和我年龄相仿，二十多岁的人不存在大量手写稿的问题，难道已经是著作等身的高产作家了吗？

对工作内容的疑问先抛在一边，工作环境确实算是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招聘信息上注明base溪山，后面接触到的几个人也一直没有跟我描述过详细地址，不是人家疏忽，真的就是一整座山。三层的别墅北侧靠山，南侧靠湖，古人说山南水北谓之阳，占尽了天时地利。我们的车从市区驶入城郊，最后绕行溪山，途中路过一个水库，和门前的湖水相通，水质自然得以保证。西侧临湖处建有小轩，连着另一套二层小楼，前后围种着几株玉兰，现下已经五月，仅剩寥寥数朵紫玉兰抱立枝头。周边没来得及细看，我就被带入主屋，直接上了二楼。

做私人助理不同于其他职位，工作完成度和KPI全凭老板个人掌控，年纪大一点的人普遍喜欢活泼外向的，而对于我的这位新老板，一时间还真摸不准她的喜好。久卧病榻的人大多心情沉郁，看周遭的布置，也像是喜静，我便没有多话，也不再看房间的其他方向，安安静静地等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她听到王佳木的声音之后回头望了一眼，似乎是带着笑，对我们说坐。然后回过头从树上扯下一串紫藤，转身向我们走来。王佳木上前扶她在对面坐下，又从床边取来了一双鞋放在她脚旁，趁着我们交谈的时候，把南北两侧的门窗关好，理了理窗帘，接着像是雕像一样站在她身边。这段对话完全是闲话，我年长她一岁，同一所学校毕业，只不过她在那读的本科而我是研究生阶段才过去的，她的入学年份比我早，我的年级比她高，究竟谁该叫谁师姐可以作为学界的千古难题了。所以最后她叫我肖肖，我叫她小婉。约莫二十分钟，王佳木提醒她我该去吃午饭了，我看出逐客的意思便主动告辞，说是下午还要整理行李，等安顿好了就可以开始工作。出门前她把折下的紫藤递给我说：“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别的了。”我接过来笑了笑回道：“有这一枝春就足够了。”

掩门的时候我看到王佳木正把她扶回床上，很是小心翼翼，我的行李也有人搬到了这一层的卧房里。这里的男孩子不只王佳木，反倒是能贴身照顾的女生只有朱朱姐一个，也难怪她们急着聘人过来。我被安排到朱朱姐的隔壁，也是向阳的房间。拆箱挂衣服的时候回想起刚才小婉的卧室，明明是一个南北通透的大套，阳台却建在了背阴面，要么是主人乐山胜水，要么就只能是为了那棵看上去近百年的紫藤树了。我们聊天的地方是设在外间的小会客室，沙发后摆着整幅嵌有四时山水条屏的石质屏风：春木初盛，青松绕藤，远山如黛；夏雾氤氲，扶摇而起，树影森森；秋高气爽，皓月当空，两崖绝壁；冬雪初霁，江天一面，独立北风。用色无非青玄，但其焦、浓、重、淡、清运墨之间，灵气十足，似是大家之作。我不愿意给新同事和老校友留下邋遢的印象，到了傍晚十几箱的东西基本都安置的差不多了，看到书桌上的那串紫藤，我突发奇想用发绳把它挂到书柜的把手上，期待着它以为自己还没离开枝干，能多开几天。

晚饭后，我和小婉延着湖岸散步，岸边生长着大簇的灌丛，她告诉我那是绣球，再过一个多月就能开花。我很兴奋地跟小婉说，我往年会在一些节日的时候给父母预定花束，赶着教师节和答辩结束后的谢师宴上也订过绣球，花店里面一支就45，冬天价格更高，要60块钱，你这一大片要是运到城里，可是要发财了。

小婉听的很认真，见我说完，接道：“那今年这片花就承包给你了，要是你有兴致拿出去卖……”她头向王佳木那边一偏，然后接着说：“让师弟帮你运，怎么分成，自己协商，要是分账不均打起来了～～我等着看热闹。”

说完，我们三个都笑了。小婉又说：“你喜欢哪个颜色，粉色还是蓝色，一会回去，咱们找朱朱姐，等平时给我们养护这些花花草草的师傅过来的时候，让他们帮着调调颜色。我平时懒散惯了，一直放任它们自己长，你既然喜欢，我们就养的上心点儿，卖不卖的另说，等花开的时候多寄些给家里。”

“好啊，不过，这花的颜色还能调？”

“花土的PH值呈酸性开蓝色，碱性开红色，中性混着开，我没试过，不知道现在还来不来得及。”

后来再回想那个暮春时节商量着养花卖花的傍晚，是我们在一起难得的好时光。绣球的花语是希望、健康和有耐力的爱情，这些美好的寓意和现实一一相悖，我们心无旁骛谈风月的日子屈指可数，甚至没有眼前绣球的花期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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