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山行旅
第一章 我念欢的的（旧版）

我看到她的第一眼，是她的背影。她当时站在阳台门口，左手微微举起，手指轻轻拨弄着临近的紫藤，百无聊赖却又很专心的样子，领我进来的王佳木叫了一声“师姐”，她才转过头来。我们站在门口，隔着不短的距离，面部轮廓看的并不真切，但我心里还是惊讶一颤：怎么会这么年轻！

几天以前，我还在一家教育培训机构作K12讲师，教高中语文历史，偶尔也开国学大讲堂。我的学生们正处于人生关键期，再过一年或两年就要参加高考，面对人生中第一次重大选择。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往往和学校里的老师、家长聊不来，对我这个刚毕业不久的辅导老师倒是很亲热，课上课下总要抓紧时间话几句家常。快成年的半大孩子说话已经很有分寸，尤其是那些因为家长长期工作繁忙经常和家教、保姆相处，大量阅读课外书的学生，很早就见识到了社会的各个阶层，熟悉人情世故，脱口而出的几句话都带着不俗的思考。可以说这份工作做着并不痛苦——没有办公室斗争，不需要阿谀奉承，按时上课，到点走人，缺点嘛大概就是圈子太小。可是我从内心深处还是排斥着做老师，一方面是因为“学为人师，行为世范”的标准高高在上，而我生怕自己无意间表现出的价值取向影响到别人；另一方面也是自己本身狭隘，私以为老师总归是成全别人的行业。所以毕业的时候立志：但凡有些许出路，绝不会入行教育，结果其实不算啪啪打脸，因为是真的没有出路。仗着自己名校出身，求职的时候不满被HR挑挑拣拣，又是笔试又是面试，又是无领导小组讨论，又是限定时间提交方案，即懒得做，也不屑于。然后陷入了死循环，求职不努力，老大做教育。

周末晚上十点整下课，稳重的平头学霸哥临走前推荐了我一部动漫，内容和我专业相关，据说里面的历史观也和我的研究方向相似。你看看，现在的零零后已经张口闭口“历史观”了，在跟他们的接触中，我慢慢发现新一代的小朋友们前途不可限量，我们还在“不敢为天下先”的时候，人家已经“敢教日月换新天”了。回家的路上我还在百感交集，眼看着自己落后于同学、亲戚家的孩子，甚至是自己的学生，一时间焦虑发作，丧破天际，直到回家遛了狗，上了床，那种挫败感仍旧挥之不去。

我窝在被子里，一只手摸着狗，一只手刷着手机。快到十二点的时候，师门群里弹出一条信息：招聘私人生活助理，主要整理图书、文档、古籍，偶有琐事，包食宿。女性优先。base溪山。接下来又是一条：我了解过了，面向校友，信息真实靠谱，工作量不会很大，应该能学到不少东西。重点是薪资sooooooo～优越！

孔夫子教导我们说：“富而可求，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我点开发消息师兄的私信，大笔一挥三个字“求卖身”，还没发出，想到大晚上的，师兄又是已婚，这要是误会可就说不清了，赶紧重新编辑了一条“让我康康有多优越”，那边回复“师妹感兴趣吗？招人的可是大佬，要不是现在的工作稳定又限制女性我都想过去了”，紧接着推给我一个微信名片，寒暄了几句，道了晚安。

通过名片申请添加好友，本来以要到明早有回复了，没想到瞬间通过。我翻了翻朋友圈没看出什么有效信息，对方倒是直接，发了句“你是中文系老师推荐过来的吧？请给我一份简历，什么时间方便，我们聊聊”，我脑子一抽，回道“现在就方便”，还没来得及后悔，一通语音电话就拨过来了。听声音语气对方年龄不大，三十岁左右，讲话客气但不疏远，直接针对我几分钟前刚发过去的简历简单提问接着又对成果和回答恭维三五句，给我的感觉是，有素质，水平高。尤其是约了见面之后她问了我的住址，说道溪山太远，约在我家附近，她们开车过去，很能提升好感度。考虑到她们要跨越整个城区，时间约到了第二天上午十点，我也刚好周一调休，不需要请假，睡个懒觉遛遛狗也就到了。

我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半个小时左右，怕面试官小姐姐不熟悉这边，特意发了定位给她。哪知道我刚发过去，咖啡厅的门就被推开了，周末上午顾客不多，两个女孩子进来一眼就看到了我的位置，稍微点头示意。我赶紧站起来接了几步，暗暗放心了许多——既然没约在正式场合，大家穿的都很随意。落座、点单、客套几句问问路况，地方好不好找，两位“面试官”没有常规的“先做个自我介绍”的要求，反而是其中一位介绍了自己的工作单位和职务，跟我描述了这份工作的情况：

“我叫林青歌，算是你的委托人，昨晚也跟你简单聊过，其实工作内容很简单，你的资历完全可以胜任，另外就是生活上需要多照顾一些，她身体不好。工作量不会很大，你可以空闲时做点自己的事情，准备考证提升学历都可以的，等到……等到将来，找工作或者继续读书，我们也都会支持。”

“我的工作时间怎么安排呢？做五休二，六休一还是？”

“没有固定的休息时间，最好一直都在，当然，有事提前说，不需要走批假流程。”

原来还没从人治调整为法治管理，我开玩笑式地问道“您的包食宿怕不是要二十四小时待岗吧？”

“确实，如果遇到突发情况，是需要你去照应的，所以也说了想找个女孩子。”

“照顾身体么？那应该找个护理系的更合适。”

另一位女孩子终于开口了：“你放心，我们有常驻的医护人员，日常起居也有人照料，这一块你最多是临时帮忙。”

“有医护人员，这位是……生病了吗？”

对面稍微沉默了几秒，林青歌回答我：“是的，胃癌。”

这次谈话在她们开出了一个我无法拒绝的薪资条件后结束，临走前，我知道另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叫朱颜，比我年长几岁，可以称呼她“朱朱姐”。之后几天，我火速办理了离职手续，退租、打包，等到了入职当天，朱朱姐告诉我有人会去接我，顺带帮忙搬家。我就是在这样一片欢欣与对新老板、新同事的感动中认识了王佳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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