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先生手记
第四十三章 借一具棺 一（旧版）

先下葬，再去洛阳。

洛阳想去，生前死后，我都去。

此去一行，只管北上便可，反正我也没多长时间能活了，这不到一年，能到洛阳，还有时间的话，回趟家。

到不了洛阳的话，就委屈洛阳了。

万里青山还埋不下一个张扶摇与洛阳了？

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办法保存下洛阳的尸体，不然过几天就要发臭了。

《民术十二方》里有一防腐方，原来是古人用以食物防腐的，肯定有天才地宝可保尸体不腐，但是没办法，我现在没有，只能用这个偏方试一试了。

唉，我对不起洛阳，只能先用符咒贴在她额头，保她一保。

我带着洛阳的尸身，一路借道山神府，因此并未再遭遇灵调组的拦截。

一直走到一条河前，我决定先停下脚步，因为我大概是找到洛阳的棺了。

因为河对岸有一支送葬的队伍，那里有我需要的东西。

唢呐声、哭声连成一片，长长的队伍从眼前对面的山谷里走出。

最前面是端着老人黑白照片的年轻人，哭得将要瘫软在地，被两位年纪相仿的男人架着双臂。

河不深，淌水即可过河。

只是可惜沾湿了洛阳的脚尖。

我拦在送葬队伍前面，盯着队伍中间由前二后二共四人抬着的红木棺材，问道：“请问，棺中是何人。”

被两人架着的年轻人疲惫地抬起眼帘看向我，答非我所问，“你是什么人？”

“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并未看那年纪比我大的年轻人，仍旧死死盯着那具棺材。

许是我这身血衣在这深山野岭中显得极为瘆人，年轻人喃喃道，“我爹。”

我点点头，偏偏头蹭了蹭低垂在我肩上的洛阳的头，轻声说道：“洛阳，就现在这歇下吧。”

语毕，我看向面前的年轻人，神色平静，“借你爹的棺材一用。”

年轻人被我说的话吓到了，也不继续哭了，呆滞在了原地，过了一会儿，他才缓过神来，破口大骂，“我借你爹的棺材，狗养的！”

我苦笑着摇摇头，把洛阳放在旁边树下坐下，在她耳边说道：“马上就好。”

随后我扭身冲那年轻人走去，边挽起袖口边冷冷说道：“不借便不借，你爹死了，我爹可没死。”

一掌推出。

年轻人胸口塌陷，在身旁两人的惊愕眼神中倒飞出去，直接撞在身后的棺材上，抬棺的四人瞬间感到一股巨力袭来，再抬不住棺材，棺材应声坠地。

“你敢打我大哥！”

右手边的人冲我喊道。

又是一掌。

我敢打你大哥，就不敢打你？

我随后看向左手那人，只见他扭头看了一眼身后惊慌的送葬队伍和倒地痛苦挣扎的兄弟二人，扭过头来已是神色如常，冲我说道：“小兄弟，逝者已逝，何以扰他清净，给条生路吧。”

我摇摇头，“我只想借个地方给我的朋友好好歇息。”

那人叹了一口气，而后便是一拳递出。

我以掌对拳，却不想拳与我掌心接触的瞬间便已收拳屈肘，迎面而来是一记铁山靠。

八极拳的路子，有传言练这铁山靠的人幼年便以大树为木桩，功力深厚者一靠可断巨木。渡江有个叫陈饕餮的汉子，江湖传言他老家是东北山里的，曾一记铁山靠靠碎了一只雄踞山林多年的东北虎的头骨，真假不可说，但陈饕餮却是实打实的渡江第二。

这人的势若风雷，欲摧人断肠，不曾想如此深山里也有这样的国术高手。

我不及他，便只能后撤，却不想铁山靠如水般瞬间消融，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掌自上而下的披挂。

八极加披挂，神鬼都害怕。

我大惊，招式转换如此之快，这人身体看似瘦弱，却有如此功力。

避无可避只能以道术欺人了，我双手化掌，左掌上托，右掌刺出。

“枕间清风不过，哪得明月照我！”

王屋山，托月掌刀。

披挂已至，我左手感到一阵剧痛，鲜血从两处喷涌而出。

我左手。

他左肩。

上举的左手只抵挡了一瞬间，而后便被这势大力沉、神鬼皆惧的一掌劈落，整条胳膊都震颤不已。

他又让我震惊了一次，因为我这一掌刀本是刺向他胸口的，但因为他强行扭转身躯的缘故，硬生生地刺入了他的肩膀。

顾不得疼痛，因为他已经又一拳袭来。

“天地无极，乾坤正法！”

他那一拳从右至左而来，结结实实地凿在了我左边脸颊上，同时我右手有雷光闪烁，将他左肩炸了个粉粉碎碎。

他左手断联，掉落在地，人吐出一口黑血后倒下。

我脑袋里好像炸响了雷，眼中瞬间变得全黑。

接下这一拳而不死算是我张扶摇福大命大。

“你留手了？”我也撑不住了，倒在那人身边。

“你是道士？”那人瓮声瓮气地问道。

我点点头，后来反应过来都躺在地上他看不到我点头，便回了句，“是。”

“对上我哥，你用道法也没用。”那人说道，听不出来有什么意味。

“不用道法的话，我连你都对不过。”我笑道。

“可惜了我的胳膊。”那人撇撇嘴。

“我眼前到现在还都是黑的。”我反驳道。

“你叫什么？”

“张扶摇，你呢。”

“陈青帝。”

“你哥不是陈饕餮，对吧。”

“就是，我哥知道你断了我的胳膊，你就完了，你跑到天涯海角他都得杀了你。”

“没关系，我老师也很护短的。死的那人跟你什么关系？”

“我早些年被仇家追杀时跑到这深山里遇到的大爷，照顾了我好些时间，我答应他给他抬棺。”

“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渡江王陈青帝也有过那么窘迫的时候啊。”

“你知道我和我哥？”

“知道。”

“现在不也很窘迫吗，再说了，谁没落魄的时候，老子当年慌慌张张从上海逃到渡江的时候就带了一根我爷留下的烟斗，别的什么也没带，连当时的女人都没带！”

“看来渡江是你的福地啊。”

“嘿嘿，我兄弟也这么说。”

“我就是复述的你兄弟的话，不是王虎剩说的吗？”

“你连这都知道？”

“老师说的，老师把我送到渡江之前把周边事无巨细都跟我讲了，你有手段啊，能让江湖上的榜眼探花状元都在你手底下吃饭，你没准还真能成王。”

“你老师真神了，他何方神圣？”

“大概就是你那兄弟所说的神仙。”

“和羊鼎先生一样的神仙？”

“羊鼎先生？哦，玉京山的诸葛前辈是吧，比他还要神。”

“比羊鼎先生还神！”

“你好歹是渡江王，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行吗？”

“唉，什么王不王的，不还是救不活我媳妇儿，老子回老家都不敢过北京，每次都绕道！”

“差不多。”

“你背上背的是你媳妇儿？”

“不是，是朋友，真朋友，我们俩是从渡江逃出来的，你知道这件事的吧，你应该不知道，地头蛇终究是明面上的地头蛇，本来我们俩是想去洛阳的，但是走一半她被人害了。”

“死了？”

“废话，要不我借棺材？”

“那你比我惨，我媳妇起码在北京安生躺着呢，昏迷也算活着不是。”

“你媳妇儿很快就能醒过来了。”

“你什么意思？”

“我师傅给了我一颗丹药，三字名明前湖，明朝丹药大师陈松谷所著的《丹方指遗》里记载‘假死者服明前湖可复离魂散魄’，这丹方是北宋玉京山一派名道郭儒传下来的，至于这颗丹药是郭儒炼制传下来的还是后世哪位大师炼制的，抑或是我老师后来亲自炼制的我不太清楚，把这颗丹药喂你媳妇儿服下，当日便能醒过来了。”

“你说的是真的？我可告诉你，这不是能开玩笑的事情。”

“那是自然，老师给我这颗丹药，让我随身携带，我估摸着就是给你准备的。”

“早就给我准备好了？你老师，真神。”

“你别在意啊。”

“唉，拿了你这颗丹药，就相当于欠了你一命，而且我还不能不拿，你老师这阳谋，唉，当真神。”

“说了别在意。”

“没得在意，我需要这个，算我欠你一条命。”

“那你说到底也没给这老爷子抬棺啊。”

“我哥说我爷死的时候我都没抬，他死了也不用我抬，更不用说山野老头了。”

“我和王虎剩有点过节，等有一天我能回渡江了，我会去找你的。”

“他都多大岁数了，你才多大岁数，你们俩能有什么过节，上一辈的？”

“上几十辈的，老师说王虎剩年轻的时候在四川下过一个斗，斗里的人和我们这一脉有些渊源。”

“唉。”

“反正你胳膊也是我弄断的，下次我回渡江再好好算算帐。”

“你打不过饕餮，饕餮大概是现今中国国术第一了。”

“那我到时候就赔你一条胳膊，反正有丹药和王虎剩这呢，你得替我说情不是。”

“那虎剩我得保住。”

“什么保不保的，我是要借状元、探花和榜眼他们三个用一段时间。”

“这行，你要下哪个墓，我好告诉虎剩他们，提前叫他们准备。”

“不知道，老师跟我说有机会见到你的话就跟你先把他们三个人借了，说我以后用得到。”

“真神。”

“陈饕餮真有那么厉害？”

“澹台浮萍你知道吧，老神仙跟你说过吗，他身后那只叫姚尾巴的清朝遗老，号称左手刀世间最快，饕餮两根烟的功夫把他左手拧断了；北京陈龙象？号称能一人战孙满弓、纳兰经纬两人，饕餮拎着他的领子，从北京拎到了东北我爷爷坟前。”

“没了？”

“多的是。”

“你说的这些黑道上的人我不太认识，有没有我们这个圈子的事迹。”

“狗日的不早说，浪费老子唾沫，虎剩出手里的明器之前都给饕餮保存一段时间，说去去煞气，算不算？。”

“榜眼手里的明器大概凡不了，我大概知道陈饕餮会很厉害了，他这么厉害，仅仅是因为你是他弟弟，他便让着你，让你做了这渡江第一？”

“外人都不懂，都猜这猜那，其实就仅仅只是因为我是他弟弟而已。”

“我要有你那样的哥哥就好了。”

“唉，枉大家都尊称我一声渡江王，今天让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把胳膊打断了。”

“没得比，我胜之不武。”

“真神，说几句话就能把老子肩膀炸穿，早知道跟羊鼎先生讨教几招防身了。”

“下次我教你。”

“现在不能教我？”

“谢谢。”

“谢什么，谢我差点一拳打死你？”

“嗯，谢谢你打碎了我的心魔。”

从我确定洛阳身死的那一瞬间，我便已有了走火入魔的迹象，没有陈青帝今天这险些令我身死的一拳，我怕不日便会真正走火入魔，如今的种种都算不得绝路，如若真的走火入魔，那才是真正走上了一条回不了头更看不到头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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