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尼罗河
第97章 土匪窝子（旧版）

这位“特使老爷”虽然只会讲埃及的语言，但这段时间一直在红海东岸混，所能接触的皆为阿卡德语——整个美索不达米亚地区的通用语言——他多少也能连蒙带猜听懂一些了。

“你们是不是索古尔老爷（也许是喀林德，或者马马什的某位财主？）家的人？”一个光着头的小伙子好奇地问道，“我从没见过你们呀。”

“我们是从喀林德来的，”萨尔贡打着饱嗝道，“你们是谁家的人？”

“我们是伊利埃什老爷家的人！”有一个家伙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你们……是从喀林德走过来的？那要走至少半个月呀！”

“伊利埃什老爷可真有钱哪！”王子却不接他的话茬，而是在由衷地赞叹道，“瞧呀……你们都是那位老爷家的人吗？人人都能吃上美滋滋的烤肉！这日子过得可真美呀！……”

“我们都在帮要塞刨大坑呢！”一位老头一口口喝着蜜酒，笑眯眯地说，“这都是要塞的老爷们给的犒赏！平日里，谁会舍得给我们这些下人好酒好肉呢？”

“就是就是！”人们七嘴八舌地叫嚷起来了，“我们希望天天都能刨大坑，这样的话每天都能吃到美味的烤肉啦！”

“那你们的大坑刨得怎么样了呢？”王子又笑着灌下了一罐子蜜酒，“什么时候才能完工呢？”

这一下子，人群立刻炸开了锅。

“伊利埃什老爷天天都在拿鞭子抽我们！说是要塞的老爷们催得很急很急！”

“啊，我们一共只有不到500个人干活儿，哪里干得完……”

人们都在热烈地嚷嚷着，又吸引了更多的人前来围观。

“啊……有人在白天看见了亚述人的战车！”突然有人尖声叫了起来，“不过我可没看见！”

徐立晶一直在竖着耳朵听着那些热气腾腾的对话，虽然基本听不懂他们到底在谈论什么，但“亚述”这个字眼实在是太突兀太刺耳了，一下子使得他绷紧了神经！

图雅心有灵犀地凑了上来，开始悄悄地为他做着翻译。

“啊！亚述人会不会进攻我们心爱的‘马马什’呀？”有人尖叫起来。

“我听说，苏穆阿布大王已经到了要塞，他要同亚述人谈判！”

“谈判？”一个老头突然虔诚地跪倒在地，“马尔都克神灵啊……谈判！亚述人可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我们的大王太文雅了，怎么可能让那些可怕的畜生心悦诚服呢？”

人们轰然响应，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了亚述人的种种“暴虐”与“残酷无情”的可怕传言。

徐立晶忧心忡忡地偷偷观察着那位萨尔贡王子，却发现他依旧在大大咧咧地灌着蜜酒，谈笑风生。

“刨大坑？”图雅小声地咕哝着，“要塞的人要这些贱民刨大坑？还是500个人一起干……这可是很大的工程！”

“而且要塞的人刨什么坑正是为了对付亚述人！”徐立晶震惊地看着她，“还非常急迫！我的图雅啊……你想想，那个萨尔贡在‘马马什’要塞里不知混了多久，和那个大王到底都在谈些什么……他还把这座小城都买下来了！”

图雅皱起眉头冥思苦想——她和自己的老爷一样，完全摸不清面前这个不按常理行事的家伙到底是个什么套路。

他们的一切疑问都指向了一个问题——亚述的萨尔贡王子和喀林德的苏穆阿布大王，到底是敌，还是友？

正在这时，那位宝贝蛋儿王子已经站了起来，又同那些人闲扯了几句，摇摇摆摆地过来了。

“走啊，埃及人！”他用埃及语快活地大叫着，“我们进城去吧！”

徐立晶和同伴们也忙不迭地站了起来。

“王子殿下，他们说‘刨大坑’？”他悄声问道，“那是在做什么？好像和您的人有关系？”

“啊哈，埃及人！其实这事儿和您没什么关系……”萨尔贡缩了缩身子，拉着徐立晶走到一边，挤眉弄眼地说道，“喀林德人正在要塞的东坡挖陷坑和护城河呢！他们还能从哪里调人？只能从‘马马什’城了呗……”

“挖护城河？陷坑？”徐立晶大吃一惊，“我怎么没看见？”

“笨蛋，笨蛋！”王子吓了一跳，一下子捂住了他的嘴，“小声点儿！”

这家伙手上传来的恶臭差点把徐立晶熏了一个跟头！他赶忙厌恶地一把推开。

“你是从‘西墙’进的，当然看不见啦！”萨尔贡无所谓地搓了搓手，小声说道，“我说的是东坡，在山的那一头呢！”

“那他们挖陷坑和护城河做什么？”

“当然要对付我咯，”萨尔贡嬉皮笑脸地说，“喀林德人怕我攻城嘛。”

攻城！

他在说“攻城”！

那家伙说得轻描淡写，而在徐立晶一行人听来，简直就像一个霹雳突然炸响在头顶一般。

“您……您不是把‘马马什’城买下来了吗？”他结结巴巴地问道，“您怎么还要……攻城呢？”

“我其实想要的是那两座要塞！”王子气急败坏地指着那边，“但是喀林德人就是不卖！您说，我有什么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只能攻城了！”

徐立晶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不卖就抢……自己第一次听见如此流氓无赖的逻辑！

“王子殿下，您……您既然决定要攻下‘马马什’和‘埃尔兰’要塞，”图雅脸色惨白，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么您为什么还要买这座‘马马什’城呢？以亚述强大的实力，您直接一并攻下来不就完了吗？您何必费这个事呢？”

“你这个女人懂个屁！”萨尔贡气急败坏地跳了起来，“‘马马什’有最好的妓院，有白花花的娘们！我可不想毁掉它！”

徐立晶顿时哭笑不得——都什么时候了，这个形容猥琐的家伙还在想着“白花花的娘们”！

而且，竟然因为什么狗屁“妓院”就保留一座小城？……这，这思路实在是太清奇了！

“快走快走！”那家伙突然冲过来拽住了徐立晶的胳膊，“我们赶紧进城！”

……

懵懂之间，徐立晶一行人被那个疯癫的王子拽着，已经进了“马马什”城的土坎儿之内。

说是一座“城池”，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村落，就像一块大饼一般随心所欲地摊在这片广阔的河谷地中。

这个“村子”的历史可比两侧山脊上“马马什”和“埃尔兰”要塞的历史久远得多。

据说，早在数百年前汉谟拉比大帝将他那部著名的《法典》镌刻在巨石之上时，就有不少在宫廷政治斗争中失败的巴比伦人一路向西，一眼就相中了山口之中的这块平地——气候湿润，水草丰美，更重要的是，它本身就是美索不达米亚通往西部沿海平原的战略要道之一。

最早定居于此的巴比伦人仅将此地用来养马。两河地区连绵的战火持续产生了大量的难民，这块距离核心地域不远不近、却又有天然屏障的土地立即吸引了不少背井离乡的马里人、苏美尔人、巴比伦人、胡茹人、亚述人……前来定居，茂密的草场很快就开垦成为田地，种植了大量的麦子、豆子和葡萄。

当两河流域下游的加喜特人一举推翻了古巴比伦王国，建立了加喜特巴比伦之后，那个古老帝国的子民们就像潮水一般奔向西方的海边逃难，并沿着海岸线建立起了包括喀林德、伊辛在内的一系列城邦，而“马马什”这座河谷之中的小城，则成为巴比伦人——或者他们的后裔，亚摩力人——前往海岸的中转站。

在此后的数百年间，几乎是贴着“坦穆兹”山口建立的喀林德城膨胀成为一个依靠高利贷发财致富的城邦，而它的历任统治者毫不犹豫地在“马马什”城两侧的山脊上建起了巨大的要塞，向世人明确宣布：从此以后，这条山口之中的咽喉要道，这座河谷之中的小城都属于喀林德了。

非常奇怪的是，喀林德的大王们可以在数百年间彻底地控制住两座要塞，但他们始终不能控制近在咫尺的这座小城。

“马马什”城似乎一直处于一种奇妙的“自治”状态之中。

真正统治这座城市的是城内的几十个所谓的“财主”。

这些财主们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汉谟拉比时期那一批最早来到此地的巴比伦人。

他们早就瓜分了河谷（尽管小河已经基本干涸）之中所有的好地，他们收留了四面八方奔来的各个种族、各个民族的人，并用数百年的时间形成了几十个大“家族”。

这些人几乎什么都做：他们兢兢业业地种植庄稼；他们蒙受要塞军官的召唤修桥补路，提供各种粮食、蜜酒、葡萄酒和杂七杂八的物资；他们接待南来北往的客商——很多来自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贩子们喜欢从海边的亚摩力城邦向内陆贩运利润惊人的宝石和海产品——同时一有机会就对他们进行拦路抢劫；他们经营妓院——要塞的驻军可是最大的客户，其次是饥渴的长途旅行的小贩们；他们贩卖奴隶——美索不达米亚似乎永不停歇的战乱提供了丰沛的货源；他们还学着喀林德人去放高利贷，可惜那座城邦岂能容忍就在身边出现一个竞争者，很快马马什人的狂想就在来自西方的打压下可耻地失败了。

这些财主们似乎也学着喀林德那样，通过某种“长老会”或者“议会”之类的机构来统治这座小城。

据说，喀林德的某任大王曾经向“马马什”接连派出了好几个“shi长”，但那些可怜人很快就接二连三地死于莫名其妙的疾病，有一任“shi长”甚至在光天化日之下直接被狼咬死了！

从此以后，喀林德的大王们基本上就对“马马什”城放任自流了——只要它不惹麻烦，只要它依旧恭顺地为要塞的驻军们提供粮食、牛羊和蜜酒。

……

刚一进入“土坎儿”之内，徐立晶立即就把这座小城同自己在无数影视剧和冒险小说中看到的各种“贼窝子”、“土匪巢穴”之类的地方联系起来了。

扑面而来的是热辣辣、闹哄哄、赤裸裸的混乱——是的，真真可以用“一片混乱”来形容！

首先映入眼帘的，竟是一个规模超级巨大的“菜市场”。

这里好像到处都在燃烧着篝火，到处都点亮了油灯，原本黑暗沉郁的夜空被照得红光发亮；粘滞的空气似乎加足了料，永远都笼罩着一层薄雾；人的体味、畜生的粪便味道加之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香料气息通通搅在一起，猛烈冲击着人的鼻腔；无数的泥砖房子、歪歪斜斜的茅草棚子和破破烂烂的帐篷充斥着每一个角落；到处都人影憧憧，到处都摩肩接踵，喧哗的声浪直冲云霄，而脚下的泥地则被踩得一片稀烂。

徐立晶和同伴们不由自主地裹紧了罩袍，紧紧跟在萨尔贡王子身后，看上去就像一群人畜无害的行脚小贩。

这家伙一路都在躲避横冲直撞的牛车和驴子，却忍不住好奇地看着街巷——如果那些纵横交错的烂泥路也算街巷的话——两侧的贩子们。

他看见枯瘦的老头就在烂泥中铺上一块厚毛毡，售卖某种不知名的动物干尸；他看见亚洲人面貌的外乡人支起炉子，出售一种散发着奇异香气的面饼；他看见漂亮的小女孩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摆摊售卖各种闪闪发光的石头；他还看见卖刀的，卖锄头的，卖柳条筐的，卖铜壶的……

同喀林德寂静无声、甚至有些阴森可怖的夜晚相比，“马马什”城的夜生活简直就是沸腾的生活！

他看见肥胖的大婶裹着肮脏的袍子，正在同卖香瓜的小贩激烈地讨价还价；他还看见裹着白色面纱的美人正在矜持地挑选鲜花；他甚至还目睹了至少三场可能因为争地盘而发生的激烈斗殴……

吃喝拉撒，悲欢离合……即便是3400年前的人类，同今日同胞的日常生活也都是相通的。

徐立晶想发出几声感慨，搜肠刮肚一番之后发现自己竟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喔……也许在穿越半年之后，他的精神世界已经渐渐“本地”化了，正在同现代生活渐行渐远了吧……

正在这时，刚刚发生的一场斗殴很快就被平息了。

徐立晶看到，几名身穿铠甲、威风凛凛的人挥舞着短刀，在烂泥中又跳又骂；而斗殴的一方似乎死了人——一个壮汉被直接捅穿了肚子，却立刻无声无息地、干脆利落地抬走了，处理掉了。

围观的人群也被粗暴地驱散。

是的，这一片乱糟糟的“菜场”中必然隐藏着某种秩序，坚硬而又高效。

“财主家的私兵，”萨尔贡突然凑了上来，极为不屑地伸出了一个小手指，“瞧见没有？财主家的私兵，就是这个！”

图雅噗呲一声笑了，悄悄捅了捅徐立晶。

“安虎老爷，您家的私兵呢？”她笑道，“也和这些人一样，成天在市场里同这些打架斗殴的农民和奴隶们进行战斗吗？”

徐立晶顿时张口结舌，正准备反驳，那位王子突然使劲撞了一下他。

“马马什有27个财主，掌控了6个市场！每家财主都有自己的私兵，”他嘴里在不干不净地骂着，“臭虫！可悲的驴子！……好大的威风！他们算什么，啊？他们算什么东西？只要我轻轻一捏……”他突然做了一个捏爆的动作，“他们统统都得完蛋！”

徐立晶啼笑皆非。

“您好歹是一名强盛帝国的王子，”他揶揄道，“您怎么就像一位眼珠子一辈子只会盯着鸡屁股，成天盘算着下了几枚鸡蛋的村妇一般，要和这座猪粪一样的小城中的土老帽较劲呢？”

“只会盯着鸡屁股？猪粪一样的马马什？”萨尔贡一愣，突然哈哈笑了起来，“啊！我想起来了，您之前说过，喀林德就和鼻屎一样大，哈哈哈！……现在嘛，马马什就和猪粪一样臭，哈哈哈哈！……”

这家伙笑得前仰后合，徐立晶呆立在一旁又好气又好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这群人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围了一群小乞丐，一双双肮脏的小手齐刷刷伸出，一张张稚嫩的小脸上，蓝色、绿色和灰色的眼珠在火光照耀下发着瘆人的光，徐立晶竟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他立即捂紧了自己的罩袍——他腰上可缠着不少从“鸬鹚号”上带出来的金环和金链子呢！

“滚！滚吧！小崽子们！”萨尔贡笑骂着、狠狠地踢打着，“别来缠我！我可是没钱的喀林德羊皮贩子！”

小乞丐们一哄而散，塔蒙却拉住了两个最好看的小女孩，小心地从自己腰间缠着的金环中卸下两个，递给了她们。

徐立晶一下子跳了过去，一把就将金环抢了过来，同时粗暴地拉开了她！

“你找死啊！”他压低了声音喝道，“在这种地方！你给人家金子！”

塔蒙直起身子，一脸委屈眼泪汪汪地看着他；而那两个小女孩也都齐齐地盯着自己，蓝绿色的眼珠极为干净、纯净。

“我小时候就是这样的……”姑娘喃喃自语道，一双惨白的脸在火光照耀下却有些明媚动人。

徐立晶叹了一口气，将金环用力塞入小女孩身上肮脏破烂的小袍子里，拍拍她们的头。

小姑娘们欢欢喜喜地跑开了。

“咦？安虎老爷挺有爱心的嘛！”萨尔贡一直在冷眼旁观，突然皮笑肉不笑地说，“埃及人都是这样有爱心吗？”

“至少，埃及人不会砍下敌人的头颅，砌进城墙里去！”徐立晶没好气地说道。

“埃及人会把每一个敌人的右手砍下来，”那家伙突然拍着手笑了起来，“还把耳朵全都削下来……把一个人搞得像牲畜一样凄惨地活着，还不如亚述人来得痛快呢，您说是吗，埃及人？哈哈哈！”

徐立晶胀红了脸正要反驳，街道上的喧哗声突然大了起来。

远方重重叠叠的房屋之后，隐约传来了巨大的鼓声和喇叭声。所有人都在兴奋地嗷嗷叫着，潮水一般向着那边涌去。

图雅连忙拽住身边几个乐开花的老头，刚问了几句，那些老头便狂热地大喊大叫起来了！

“他们在喊什么？”徐立晶紧张地问道，“他们要去哪里？”

火光之下，图雅的脸突然变红了。

“马马什新来了一批女奴隶，好像有上千人，”她啐道，“要不男人们怎么这么兴奋呢！”

“严格说来，是1824名，如果路上没有损失的话，”萨尔贡突然插话道，“……啊不对，应该是1827名！”

那家伙双手抱胸，吊儿郎当地看着身边汹涌的人潮，好像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1827名女奴……”徐立晶震惊地看着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啊，王子殿下！那是不是就是您说的‘1000个娘们’？”

“是啊，正是！”王子突然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萨尔贡可能是个疯子，但绝不会是一个骗子！萨尔贡啥时候对您撒过谎？”

徐立晶竟一时语塞——那人说得还真在理！

“喔！王子真的运了1000个娘们来马马什！”蓬特十塔突然欢呼起来了，“喔！白花花的1000个娘们！好看的1000个娘们！”

图雅和塔蒙的脸涨得通红，想骂却骂不出声，干脆一扭身走远了。

“您……您还真干得出来！”支吾半天，徐立晶只憋出了一句话，“您运那样多的女奴来这里做什么？”

“走啊，我们去快活去！”王子并不接他的话茬，而是冲过来一下子拽住他的胳膊，“走啊，埃及人！我们快去瞧瞧……那些女人可都是伊辛的女人呢！伊辛的女人你知道吗？出了名的漂亮小野猫！听说里面还有至少30名公主，有100多位贵族小姐呢……”

徐立晶和他的同伴们全都像被雷击一般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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