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尼罗河
第91章 马马什要塞（旧版）

“坦穆兹山”真是一座奇怪的山。

这座山起始于迦南地区，从阿拉伯半岛的西北端直直向东南方向延伸，最后渐渐消失在中部的茫茫沙海之中；它有点像一把刀，将半岛的西部同广袤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以及更加宽广的内陆沙漠切割成两个迥然不同的世界——在它的西侧，狭长的沿海平原常年笼罩在湿润的海风中，降水丰沛无比；而在它的东侧，内陆吹来的干旱的热风一刻不曾停歇，使得茂密的森林迅速退化为草场，乃至荒凉的沙地。

“坦穆兹山”本身并不高——大概6、700米的样子。之所以将它比喻成“一把刀”，是因为这座山似乎突然从平坦的地表隆起上升，没有丝毫过渡，也没有什么余脉，就好像一把长刀竖放在大地上一般；而“刀”一般的山还有另一个含义，那就是它的地势极为险峻，陡峭的悬崖成了它的“标配”，一个接着一个绵延不绝。

“坦穆兹山”又好似一堵墙。海洋上空的水汽与内陆上空的干燥空气永远都在这堵“墙”的上方纠缠不休，远远看去，这座山好像一年四季都笼罩在一大团朦胧的雾气之中；而“坦穆兹山”本身就是一个奇观——靠近海洋的西面山坡，生长着茂密的树林，此处历来都是上好的紫杉木与雪松木的主要产地；而直面内陆的东面山坡，则密布着大团大团的草甸与矮灌木，自古以来便是马与骆驼的优良牧场……如此怪异的山地植被，看上去就像一个不熟练的理发店学徒工第一次使用电推子，将这座山从东向西推过去，刚到山顶的时候却突然停电了一般。

“坦穆兹山”也是美索不达米亚的西部屏障。至少在2000年的时间里，这座山确保了来自红海的不知名异族们无法从半岛的西部蜂拥而入，直捣新月沃土地带的核心区域。与此同时，几条古老的河流（有的还是底格里斯河与幼发拉底两条著名大河的支流）自东向西将山体切割开了几个口子，而这些口子自古以来便是咽喉要道——例如，两河流域下游地区通往迦南的战略通道——绝对是兵家必争之地。

“马马什”和“阿尔兰”两个要塞，正扼守在这样的一个咽喉要道之上。

其实，所谓的“咽喉要道”，也不过是一条名为“马马什”的河谷。

蜿蜒的“马马什”小河早在数万年前就已经干涸，河道在大自然的作用下渐渐“钝化”成了一片平缓的坡地，生长着无数灌木和繁茂的野草——古人们就在这样的地方驯化出了最早的阿拉伯马。

就在山谷两侧，两座巨大的要塞如同两个门神一般一南一北隔河相望。每一座要塞都是一个自成一体的小镇：外围用“坦穆兹山”上随处可见的紫杉构筑了高大的木篱笆，将山脚紧密地包围起来；而在两堵“木墙”内部，层层叠叠的花岗岩石屋顺着山脊向上延伸，一直到悬崖的顶端——在那里矗立着一个用木头和泥砖搭建的巨大堡垒，而在堡垒的顶部则高高耸立着一尊高大的望楼。

这样沿着地势而建的“小镇”容纳了足足3000名喀林德“狮”军团的士兵，而在河道那一端的“小镇中”，则是几乎一模一样的“蝎”军团。在两座要塞之间的平坦河谷之中，一座巨大、臃肿的小城拔地而起——“马马什”城。

说是一座城市，其实用一滩肮脏而巨大的“垃圾堆”来形容它更加合适。

喀林德的军队驻扎在山上的两座要塞之中已有上百年之久，为这片河谷提供了安宁的环境，于是附近的人们便潮水般地涌了过来：来自其他城邦的、躲避频繁战乱的难民们（甚至还有来自高加索地区的难民）；逃亡的债务奴隶；犯下罪行的囚犯；军人们最喜爱的各国妓女；来自美索不达米亚、乃至小亚细亚的小商小贩们；来自红海的海盗家属；从半岛南部举家北上的农民们；心怀不满的迦南财主……这些亚摩力人，迦南人，亚述人，胡茹人，那赫润人，纳尼人，莫人……各个种族、各个民族的人乱哄哄地挤在一起，在河谷中盖起泥砖房子，用肮脏的破布和树枝枯草搭起帐篷，甚至直接在地上掏洞居住；他们在河谷中开荒种地，种植麦子、甜瓜和葡萄、无花果；他们酿酒，并进行长途贩运；他们同“马马什”通道上的商人们做生意，甚至恬不知耻地进行拦路抢劫；他们学着新月沃土带的人放高利贷，却被喀林德的更大的高利贷商人打压；他们彼此之间进行残酷的斗殴（有的血腥械斗已经持续了好几代人），为的是在这块狭小却和平的土地上能够多占一点地方……

喀林德的历代统治者们始终对这样一个嘈杂繁荣却散发着恶臭的小城持一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毕竟“马马什”城的居民们对两侧山脊上的军事堡垒没有任何威胁，此外他们还能为驻军提供难得的粮食，其他物资补给，以及难得的精神放松的机会。

……

徐立晶骑在马背上，眯着眼睛眺望着远处河谷之中一片朦胧的“马马什”城，又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两侧山脊上丑陋而又巨大的要塞，禁不住想起了《指环王》中那个依山而建的洛汗要塞“圣盔谷”。

那两个灰黄色的、低配版的“圣盔谷”要塞中会冲出无数身披银甲的彪悍骑兵，将自己从眼下这个操蛋至极的处境中解救出来么？

他摇摇头，自嘲地笑了一笑。

他回过头望了望自己的两个女伴。

塔蒙和图雅全身都紧紧裹在湿漉漉的罩袍之中，只能看见半张毫无血色的脸。

“骑兵连，进攻！”这家伙突然没来由地喊出这句话，同时一只手用力朝前一指。

人们没有任何反应，就像泥塑一般任由马匹驮载着前行，只能听见马蹄踏在沙地上发出的细碎沙沙声。

徐立晶无奈地摇了摇头，再也不说话了。

不知不觉间，长长的队伍已经走到了“马马什”要塞外围的篱笆墙下。

城墙上的几个木头塔楼上响起了嘹亮的号角声，在雾气中传得很远很远；这声音又在山谷间回荡冲撞，形成了一种奇异的混响。

徐立晶一行人顿时紧张起来，几匹马也都不由自主地紧紧靠拢了。

“萨尔贡王子竟然会来这样一种地方……”图雅突然指着河谷中那一大片破破烂烂的建筑小声说道，“瞧呀老爷，您瞧瞧那一片破烂……简直就像最脏最脏的牲口圈一般！”

“……和萨瓦瓦差不多嘛！”塔蒙也开了腔，听上去整个人已是疲惫不堪，“依我看呐，都是一群军人和一帮平头百姓混在一起……”

“平头百姓？”图雅哼了一声，“我的塔蒙，‘马马什’可绝没有什么平头百姓！那里全都是小偷，杀人犯，抢劫犯和各式各样的流氓无赖，还有全世界最脏的妓女！”

姑娘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了。

“苏穆阿布大王可真选了一个好地方，”徐立晶指着山脊上层层叠叠的石屋建筑赞叹道，“瞧，这样的要塞易守难攻，而且河谷两边还能相互呼应，中间又有这么大一片镇子进行缓冲……唉，如果这两个要塞是我的，该有多好呀……”

“哟！我们的安虎老爷就这么一点点志向吗？”图雅突然发出了嘲笑之声，“一个海边小小城邦的小小要塞，就能轻易满足安虎老爷的野心了吗？”

这家伙心中一动，脸却一下子变红了。

正在这时，要塞木墙上的几扇大门纷纷打开了，乌央乌央地走出了一队又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衣着打扮类似于喀林德城中的“鹫”军团，只不过那些人头上“痰盂”形状的头巾换成了尖顶的头盔，同“野马”军团的这些骑兵们一模一样。

徐立晶的队伍也停了下来。

至少有50名士兵跑进了队伍中，在前后左右站成了一圈，生生将徐立晶和他的同伴们围了起来。

这家伙心中一惊，正要发作，图雅却用力拽住了他。

“不要说话，”她小声喝道，“什么都不要说！”

不一会儿，萨文娜在一大队骑兵的护卫下，勒着马施施然地过来了。

“尊贵的安虎老爷，”她在马背上优雅地行了一个礼，“您先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一会儿我过来接您。”

徐立晶也回了一个礼。

“亚述的萨尔贡王子在要塞中吗？”他镇定地问道。

“这个……我目前还不能回答您，”那女人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头，“请您耐心在这里等候一会儿，就一小会儿，好吗？”

徐立晶没有办法，只好点了点头。

萨文娜也点了点头，率领着她那威风凛凛的马队掉头而去。

徐立晶一行人怅然若失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在朦胧的雾气之中渐渐变小，却突然发现整队“野马军团”的骑兵，以及要塞中涌出来的步兵正一层又一层地围了上来，将他们这几个人围得水泄不通。

空气陡然间变得极为紧张！

噌的一下子，“蓬特十塔”猛然抽出了腰间的小刀，将自己的主子护在核心，一脸狰狞地注视着周边这一圈黑压压的人群。

“把刀放下，孩子们！“徐立晶突然小声喝道，“把刀放下！”

蓬特少年们默默收起了刀，继续同喀林德的士兵们进行着紧张的对峙。

这家伙强行压制着自己砰砰狂跳的心脏，用力竖起耳朵，捕捉着从远方的要塞中传出的每一丝声音。

不一会儿，滚雷一般的马蹄声再次响起，一队骑兵从要塞的木墙下呼啸而至，远远地便喊叫起来：

“请埃及来的特使老爷入城哟！”

“请埃及来的特使老爷入城哟！”

……

呼啦一下子，密密匝匝围在徐立晶外围的骑兵和士兵们纷纷散开，在此起彼伏的号子声中飞快地跑动起来，迅速排列成两道人墙，一直延伸到山脚之下。

训练有素的军队！

不愧是重金喂养出来的亚摩力战士！

徐立晶在心中默默地赞叹道。

而拥有这样一只劲旅的喀林德大王，竟然会被一个亚述人吓得魂不附体……那位萨尔贡王子，到底有多么牛逼？

在一瞬间，巨大的好奇心战胜了内心的恐惧。这位“埃及帝国东方事务全权特使老爷”整理了一下罩袍，抖擞起精神，双腿用力一夹，便勒着马朝“人墙”中间奔去。

……

要塞底部的木墙整整有两层。一进“城门”，一座巨石垒成的高大塔楼便顶天立地地伫立在众人面前。

而在塔楼左右，高大的花岗岩石屋就像一个又一个盒子，顺着山岩层叠而上，渐渐消失在山顶的雾气之中，气势恢宏无比。

塔楼底层的小广场上，“狮”军团的士兵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每个人手中都握持着寒光四射的长矛，湿漉漉的尖顶盔反射着令人胆寒的光；而士兵们赤裸强健的上身在雨雾中油光发亮；没有一个人说话，气氛显得极为诡异而肃杀。

徐立晶一行人在数十名骑兵的“护送”下慢慢挪到了塔楼的正门口。

那座大门完全由巨石垒成，就好像在一块庞大的山岩上掏出了几个小洞，看上去极为沉重压抑；而在大门左右，则照例站立着亚摩力人最为喜爱的“拉玛苏”和“舍杜”两位门神，正沉默而威严地注视着这群远道而来的陌生人。

徐立晶用力眨了眨眼睛，好像看到了狭小门口内透出的一簇暗淡的光。

他定了定神，竭力装出一副满不在乎、大大咧咧的派头出来。

“啊！罪人！罪人哪！”黑压压的人群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尖叫，“啊，罪人还有脸到这里来！”

这声音如此苍老而凄厉，就好像暗夜中乍然而起的怪物所发出的声音，徐立晶竟觉得毛骨悚然。

他和他的同伴们正在惊慌地四处张望，塔楼黑漆漆的门洞中突然冲出了一大堆身着五颜六色“沙丽”的老头子！

为首的正是花白胡子的喀林德宫廷大总管，伊利舒姆老爷！

只见那老头率领着一大群同样苍老的同伴们聚集在大门口，竟开始气势汹汹地冲着徐立晶一行叫骂起来！

“罪人！无耻的罪人！”

“啊，我们万万没有想到!一个来自伟大国家的特使老爷竟然做出如此下作的事情！”

“绑架！这个老爷绑架了我们的王后陛下！”

“啊，这是对喀林德最大的欺侮，是最严重的侮辱！”

……

只见那些老头们一个个满面通红、情绪激动地大喊大叫着，高亢的埃及语和阿卡德语漫天飞舞，竟使得这片塔楼之前的小广场沸腾起来了。

徐立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他认出了好几个老头，那些喀林德宫廷的“高官”们刚刚出现在欢迎“埃及特使老爷”的队伍之中，还在一脸谄媚地对着自己热烈称颂呢，转眼之间便站在这里破口大骂了！

他的脸顿时胀得通红，正要狠狠地还击，图雅却用力拽住了他。

这家伙顿时冷静下来了——很好，这群人也在按照剧本走呢么！

“下来！下来！”那群老头已经在有节奏地挥舞着拳头了，“埃及人，下来！”

一大群手持长矛的步兵立即冲进了包围圈，将徐立晶一行人更紧密地围在中央；密集的矛尖统统指向了这群人，紧张的空气简直就要立即爆炸！

在万众瞩目之下，徐立晶慢条斯理地翻身下马。

图雅和塔蒙，以及“蓬特十塔”也跟着下了马。

视野之内，黑压压的人头密密匝匝，或愤怒、或冰冷的目光好似万把尖刀嗖嗖扎来，无形的威压就像一双手狠狠地扼住自己的喉咙，简直令人窒息。

恍惚之间，这家伙突然觉得自己像极了《古惑仔》中那位“东星耀扬”——当那个长发飘飘的“文艺青年”费尽心机扶植的“生番”在演讲台上怒怼“山鸡”却一败涂地屁滚尿流之时，也同现在的自己这样被100倍以上的对手层层包围起来了。

“蒋先生，洪兴的人都在这里，我只有一个人，我无话可说。”

不知怎么的，徐立晶突然特别想像那位“耀扬哥”一样，歪着脖子斜着眼，很拽很酷地指着不远处的那帮老头，用鼻腔哼出这句话。

喀林德“高官”们当然也不会像“蒋天养先生”那样挥舞着大雪茄，用一种更加藐视的语气说出“哦呵？东星耀扬！临危不乱哪……”之类的话；他们气势汹汹地走下大门口的台阶，用力扒拉开里三层外三层的士兵们，直直冲着徐立晶一行人一点点挪了过来。

喀林德宫廷忠心耿耿的大总管，为喀林德兢兢业业服务了40年的伊利舒姆老爷，率领着十几名须发皆白的老头子，站到了徐立晶面前。

而这个“埃及帝国东方事务全权特使老爷”双手抱胸，高高扬起了下巴，正无限蔑视地看着他们。

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你……安虎老爷，你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情？”伊利舒姆率先打破了沉默，“你可是一名外交使节，你可是一名高贵的埃及贵族！你怎么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

“请克制自己的情绪，注意自己的措辞，伊利舒姆老爷！”徐立晶沉着脸喝道，“你不是在同一名普普通通的埃及人对话，你是在同一名帝国政府的全权代表对话！我，莫润尔.安虎，此时此刻能够直接代表我们神圣的埃赫那吞国王陛下！”

“我是在问你，你为什么要拐走我们的王后陛下？”那老头根本就不吃这一套，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请尊贵的安虎老爷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对！必须给我们解释！”

“为什么要欺负我们喀林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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