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尼罗河
第82章 可恨的亚述人（旧版）
从本章开始听“您干嘛要这样，干嘛要这样？”徐立晶暴跳如雷，“我从未得罪过您和您的丈夫，在进城之前我甚至都不认识您！您为什么要如此恶毒地毁掉一个陌生人的名声，为什么？更何况这个陌生人还是来帮助您和您的丈夫的！……神灵哪，我的神灵！”他突然绝望地向天空张开了怀抱，“米坦尼的女人都是这样的吗？米坦尼的女人都是如此厚颜无耻、反复无常、心肠歹毒吗？天哪，这是怎样的一个国家！”
他突然回过身，死死盯着萨文娜，恶狠狠地叫道：“亲爱的王后陛下，我突然不恨您了，我也不恨您那个黑白脸的妹妹，我恨米坦尼！”
可怜的女人“啊”的惊叫了一声！
“我恨米坦尼！是的，萨文娜，我告诉您，我要诅咒它，我诅咒它像脓疮那样彻底溃烂，像风中的灰烬那样被统统吹散，像一滴水消失在大海中无影无踪……”他挥舞着胳膊，激动地怒吼着，“您的国家长命不了了，您的王族很快就会烟消云散！您的国家，您的国家整个历史，您的民族全部记忆，将会永远地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什么都不会剩下！……”
他吼叫着说出这番话是有依据的——至多再过五十年，米坦尼，这个位于两河流域上游地区的国家，就永久灭灭亡了。
萨文娜惊恐地看着他，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滚落下。
“您可以诅咒我，您为什么诅咒我的国家？您知道我和我的丈夫在亚述人的铁蹄之前是怎样颤栗的吗？您什么都不知道……”她哭道，“是的，我们是需要毁掉您的名声，但我们都是在执行那位萨尔贡王子的命令……我们不得不这样做！真的，我求求您，不要再用如此恶毒的语言咒骂我和我的妹妹，咒骂我的丈夫和我的国家了，我求求您……”
那女人已是泣不成声，竟然身子一软，歪歪斜斜地跪倒在地了！
徐立晶大吃一惊，刚想要搀扶，却在电光火石间克制住了自己。
喀林德的王后竟然在求他！
他一使眼色，塔蒙和图雅赶紧冲上去，将那位痛哭流涕的女人扶了起来。
“亚述的萨尔贡王子为什么要毁掉我的名声？”他沉着地问道，“我和他毫无瓜葛……他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对我？”
“他……我只是一个城邦的王后，我怎么知道一个帝国的王子的心事……”萨文娜抽泣着说，“也许他看重的是您的身份……也许他觉得必须毁掉您的名声，才能和您谈一些事情……”
“他到底要和我谈什么事情？”徐立晶紧追不放。
“我……我真的不知道，”那女人用力睁着泪水连连的双眼，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安虎老爷，我只要把您带到了‘马马什’，就完成了他交待给我的任务……喀林德也就安全了。”
徐立晶默然。
“我说的这些话，都是真实的，我绝没有欺骗您，安虎老爷，”萨文娜赌咒发誓道，“如果我欺骗了您，就让您的诅咒立即降临到我的身上，降临到我丈夫身上，降临到整个喀林德身上！啊，我可以以‘马尔都克’和‘伊什塔尔’的名义向您起誓……”
那女人右手指天，以一种庄重肃穆的姿态嘟嘟囔囔地发了半天誓，徐立晶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亚述的萨尔贡王子，要先毁掉自己的名声，再和自己谈论一些事情？
这个野蛮凶猛的“血腥狮穴”来的人，果然脑回路比较清奇，和一般人不太一样。
他突然浑身一凛！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来自埃及的“帝国东方事务全权特使”！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这茬！
那个王子，其实也许并不是要毁掉他个人的什么名声，而是想拿捏住他的把柄，一名外交使节的把柄……甚至是帝国的把柄！来迫使他同意某些条件！
一个国家的外交特使，在另一个国家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干出了劫持王后这样的丑事——而且已经坐实了——绝对是一出极其严重的外交事件，甚至能引燃两个国家之间的可怕战火！
妈的！
徐立晶突然暴喝一声，朝着天空大声骂出了一句“国骂”！
他跌入一个更大的坑里去了！
他被精心算计了！
怎么办，妈的，该怎么办？
这家伙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又开始背着手焦躁地打着转转。
他现在走不了了，也绝对不能走。
这团扣在他脑袋上的臭狗屎，其实是扣在埃及帝国政府头上的！
他必须将这团臭屎甩掉，必须！
否则将后患无穷！
他突然停住了脚步，望着天空中那轮明亮的圆月冷笑起来。
亚述的萨尔贡王子。
他记住这个名字了，刻骨铭心。
有意思，真特么有意思。
一阵酥麻突然沿着脊柱窜上了头顶，使得自己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眩晕感。
他知道，这是多巴胺加速分泌的结果。
这是大战来临之前的应激反应。
他隐隐感觉到，这位亚述的王子，或许将会成为他一生的劲敌。
那就来吧，自己现在什么都不怕。
“我和您走，尊贵的萨文娜王后陛下，我和您一起去东方的‘马马什’要塞，”徐立晶镇定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黑色罩袍，淡淡地说道，“不过，您之前答应过我的三个条件，我希望您说话算数。”
“当然，安虎老爷！”那女人抬起头望着他，潮湿的双眼中一下子便涌出了惊喜。
“还有，我刚才对您，您的妹妹和您的丈夫的辱骂，我统统收回，”这家伙笑了一笑，“埃及帝国和喀林德的友好关系将一如既往。”
“那是自然，”萨文娜正色道，“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而且，我跟您走，”徐立晶突然厉声说道，“可能加在我身上的糟糕名声，必定会立即消除掉；喀林德尊贵、正直的王后陛下必定会证明埃及特使的清白，从根本上粉碎可能随之而来的政治谣言，不是吗？”
“我，我一定会的，”那女人吓得缩了缩脖子，“米坦尼的萨文娜说话算数。”
徐立晶冷哼一声，翻身上马了。
……
第二天清晨。
神灵在密布着乌云的喀林德上空突然打开了一扇窗，小心翼翼地将夕阳的光芒、圆月的光辉一点点地恩赐给大地上的人们，又吝啬地将天空的“窗口”关闭了，并使得乌云再次铺满了头顶。
此时此刻，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朦胧的雨雾还不足以将人们的衣服打得透湿，却使得每一个人身上都感觉黏腻不堪。
喀林德“野马”军团长长的马队正“护送”着——或者说，“押送”着——“埃及帝国东方事务全权特使”的人马，向着喀林德的东方缓缓前行。
这座城市所在的平坦沙地，只是半岛西部狭长的“海岸平原”的一部分——就在这平原上密布着数十个亚摩力城邦——而一旦往东，地势就逐渐抬高，开始进入现代沙特王国的所谓“塞拉特”山脉了。
这个时代的人，将“塞拉特”山称之为“坦穆兹”山。
“坦穆兹”是美索不达米亚神话中一名主掌农业的著名神祗，其悠久的历史甚至比亚摩力的前身，古巴比伦王国还要早——它可以追溯到上古时期苏美尔人建立的阿卡德王国。
“坦穆兹”山就像一堵墙，同西南方的一连串沙漠组成了一道屏障，将美索不达米亚的核心区域同靠近红海的半岛西岸隔绝成了两个世界。它阻隔了异族从海上侵扰两河流域的中心地带，同时也将两河流域常年的战火与动荡局限在新月沃土地，而不至于扩散到整个半岛，从客观上能够保证星散四处的亚摩力人——他们的先祖早就被加喜特人打垮了——能够安享数百年的和平生活。
而喀林德的两个东方要塞，由近6000人的两个兵团把守的“马马什”和“阿尔兰”，正扼守着“坦穆兹”山的一个重要隘口。
这个隘口，坐落于喀林德同美索不达米亚平原联络的交通要道上。
两河流域的人，可以通过这个隘口潮水般地涌入，横扫整个海岸平原，进而从北向南拿下一个又一个亚摩力城邦。
如果萨文娜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那位亚述的萨尔贡王子，正好扼住了喀林德的咽喉!
……
经过了一夜的折腾，此时的徐立晶已是疲惫不堪。
这家伙头脑中熊熊燃烧的火焰却一刻不曾停歇。他的大脑已经全功率运转了好几个时辰，始终在思考同一个问题——那个亚述人，到底要做什么？
他向四周望了望，发现周围的喀林德骑兵都像死了爹妈一般情绪低落,对自己的防备似乎有些松懈了；而那两个一言难尽的米坦尼“姐妹花，好像也怕招惹着自己，并不愿意同他并辔前行，而是远远地走在了队伍前部。
这可真是一个好机会。
徐立晶用力勒了勒缰绳，悄悄靠近了图雅。
“萨尔贡王子需要我做什么？难道他要强迫埃及同亚述结盟？”他压低了声音说道，“亚述不是在赫梯人的帮助下，正和米坦尼打得难解难分吗？难道，那个人是想通过我来警告埃及，不要在亚述—米坦尼的战争中插手？”
“一路上我也在想这个问题，老爷！”图雅沉吟着答道，“怎么说呢……我们要把思维放到一个更广大的格局中去猜测，去想象，老爷！”
“更广大的格局！”徐立晶重复道。
“现在，亚述的国王是亚述.纳西帕.鲁巴里特大王……”那女人小声说道，“据我所知，他有两个儿子和至少四个女儿……大儿子，叫做亚述.恩利尔.尼拉里王子，而二儿子，叫做亚述.丹.萨尔贡王子。如果那个喀林德女人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您即将见到的，便是这位亚述.丹.萨尔贡王子！”
亚述.丹.萨尔贡王子。
徐立晶在心中默默地重复着这个名字。
“据我所知，亚述同米坦尼的战争是由帝王的大儿子，恩利尔.尼拉里王子亲自指挥的，或者说，他能够调动和指挥亚述北方全部军团的大将军……”图雅继续说道，“但是按照那两个米坦尼女人的说法，我们还可以推导出这样一个图景：亚述兵分两路，他们同时在向北、向西两个方向打，他们向西要抵达红海，他们想把从尼尼微到红海之间的广大土地都占据，至少是不被敌人所利用！”
“同时向两个方向出击！”徐立晶吓了一跳，“两线作战！神灵啊……亚述可真牛逼！可，可这又是为什么？从亚述的西方一直到红海岸边，要么就是森林，要么就是荒芜人烟的沙漠，这里大都是不值得一提的野蛮人……没有任何国家、任何势力可以从西方威胁到他们！”
“南方，老爷！亚述人害怕南方的加喜特人（加喜特巴比伦）！如果他们调动全部军团北上和米坦尼战斗，那么他们的西方必然空虚，他们害怕加喜特人趁此机会猛击它的侧翼！”图雅紧张地说，“而且他们也害怕别的什么人从红海上岸，从西方直捣尼尼微！所以他们必须控制住西部，尤其是要控制住半岛的西海岸，这样才能确保那个国家的绝对安全，从而能够全力在北方开战！”
徐立晶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
……还是站得高才能看得远哪！他在心中默默赞颂——图雅不愧是帝国神圣家族尊贵的成员，其见识真不是他这样的普通贵族比得了的。
“如果真相真的是像我猜测的那样，”女人继续侃侃而谈，“那么负责西方行动的总指挥，只能是这位亚述.丹.萨尔贡王子了！”
“亚述.丹.萨尔贡王子！”徐立晶又讷讷地将这个名字重复了一遍。
“那个伊辛的女人，不是说萨尔贡已经耍手腕夺取了伊辛吗？”图雅似乎对那两个米坦尼女人也极为不屑，一直都不称呼她们的名字，“如果她说的也是真的，那么这样就对得上了！瞧呀，我的老爷，我猜，那个萨尔贡王子正在做这件事：他要把整个西海岸的亚摩力城市全部吃掉，这样的话……一来可以确保亚述西方侧翼的绝对安全；二来，它还能够在未来对南方的加喜特人形成大弧形战略包围！”
徐立晶不禁皱了皱眉头。听这女人的意思，那个两个流域中游的巨大帝国此时此刻似乎如日中天，好像正在四面出击，而且对周边的国家都能形成战略性的压倒态势！
……可是最多再过100年，这个强大的帝国就要被加喜特巴比伦整个灭掉了，沦为了巴比伦的一个行省……直到再过500年的复兴（新亚述帝国），最终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徐立晶当然不能把这个话说出去。
他想了想，迫不及待地问道：“那么，这位萨尔贡王子就专心致志地吞并亚摩力城市好了，但他又想要见一名埃及的特使，并且使出了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又是意欲何为呢？”
“老爷，您刚才说过，萨尔贡可能想迫使埃及同它结盟，或者至少在北方的战争中不要插手……”图雅小声说道，“我想来想去，可能您说的第二种可能性比较大。结盟？埃及同亚述结盟？这简直就是一个笑话！……如果亚述能够给予足够的好处，使得埃及不在北方战争中插手，这倒是有可能！”
“在喀林德的北方，正好就是埃及东方殖民地的边境要塞，驻扎着不少帝国的军队呢，”徐立晶突然兴奋起来了，“而那些要塞和军队距离亚述—米坦尼的战场不过两三天的距离，这可是一股强大的威慑力量！是的，亲爱的图雅，亚述人不得不考虑这样的力量！”
“但是帝国在东方的力量是极其虚弱的，我的老爷，”这女人的情绪一下子变得低落了，“先不说帝国的东方边防军是否可靠，仅仅看它的位置，老爷，它的位置！”
“它的位置怎么了？”徐立晶一下子呆住了。
“它的背后，沿着那条漫长的‘图特摩斯大道’一直往西，正好经过您的‘渔夫州’！如果那里的希克索斯人有什么异心……帝国东方部队的补给将会被随时切断，而帝国的东方防线，也许会在一夜之间就崩溃了！”
这家伙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他早就知道三角洲地区的“渔夫州”会是一个危险的地方，竟没想到危险至此！
如果放到一个更加宏大的格局之中，那里可能发生的动荡，可就不仅仅局限于一州之地，而将直接关系到帝国东方的安危。
如果就在“渔夫州”出了纰漏……那么，帝国的东方将门户洞开，外部势力将一拥而上，整个下埃及地区将会一片糜烂……正如200年前希克索斯人所做的那样！
徐立晶顿觉毛骨悚然，已经不敢想下去了。
“这里的形势，可真复杂啊！”支吾良久，他终于发出了一声由衷的感叹，“太复杂了！”
“复杂吗？是的老爷，极端复杂……”图雅似乎在自言自语，“我听说，早在神圣的美尼斯法老（第一个完成上下埃及统一的法老）之前，美索不达米亚的人们就已经相互战斗了2000年……当他们第一个强盛的王国灭亡的时候，我们神圣的大金字塔（吉萨的胡夫金字塔）还没有建起来呢！您想象一下，亲爱的安虎，您想象一下吧……”
真是难以想象的悠远历史……
即便他在3400年前谈论上古时代的苏美尔文明，也好比今天的人们在谈论秦汉时代一样……
徐立晶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似乎为自己在历史巨轮之前的无比渺小而感慨万分。
此时此刻，两个人都沉默了。
此时此刻的雨雾一个劲儿地往脖子里钻，就像徐立晶在早春的江南所感受到的一模一样。
在这个时节，依靠着羽绒服、油汀和“一身正气”抵御着江南的严冬的他，反而更加频繁地感冒了。因为无处不在的湿气使得他时刻都觉得透骨的寒冷，而小心翼翼呵护了一整个冬天的耳朵，在开春时期反倒长出了冻疮。
尽管现在没有精确的计时，但是从天光的亮度判断，不过是早晨八九点钟。这个时间的他，应该是全副武装——冲锋衣、口罩、滑雪帽、高腰军靴，再加上万年不变的双肩背包——挤地铁去了。
而现在的他，却裹紧了黑色的罩袍，骑坐在一张硬得令人发指的所谓“马鞍”上，跟在一群沉默的骑士队伍中间，冲开一团团朦胧的雾气，向着未知的命运仓皇前行。
现实世界中的他，今日清晨就知道明日、后日，乃至1年、2年之后自己的命运，“未来”对他来说，绝对是一个安安稳稳、踏踏实实的存在；而如今的他，即便一个时辰之后的命运也不敢十拿九稳地把握。
仅在电光火石之间，人生命运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样的事情，他经历了好几次了。
曾经希冀一生安稳的他，现在每日的生活却充满了大起大落。
他已经意识到，安稳的、一眼就能望到尽头的生活，才是最奢侈的生活！
现在动荡的日子，是他想要的生活吗？
也许在半年之前，他还会毫不犹豫地说“不”，但现在的他，对这样的生活已经习以为常，甚至还隐隐地有了一些期待。
因为这半年来的一切经历都在雄辩地告诉他，在命运的每一次起落之间都会给他留下一些无比珍贵的机会。
有的机会他抓住了，还有的机会他永久地失去了。
但他确实在进步。
他现在不再是那个张皇失措、虚弱无比的大维吉尔的儿子了，他不再只会委屈地哭，害怕地惊叫，六神无主地四处乱窜，做出一些可笑荒唐的事情了。
他现在开始信任自己了，对自己的力量、智慧和勇气有了坚强的信心。
看哪，他现在不就成了一名“埃及帝国东方事务全权特使”，将要代表一个伟大的国家，同另一个伟大的国家的王子进行会面了么？
在现实世界中，他就连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同来自沙特、约旦或者迪拜的什么王子坐在一起谈笑风生。
他现在就要做到了。
真的，未来的命运不管如何——哪怕那里又是一个巨大的陷阱——此行都是非常值得的，这将是他个人“史诗”中值得大书特书的一笔。
是的，一个更加广大的世界之门正在他面前徐徐打开。
如果他能够活着全身而退——这是他的最低要求——他也能影影绰绰地看到金灿灿的美好未来了。
那个未来，决不再是远在天边，而是“可望而可即”了。
真的，图雅说得挺对的，他的“巨大的野心”——他自己其实一直没有正确地认识这一点——似乎越来越清晰了呢。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