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尼罗河
第5章 对自己的认识（旧版）

徐立晶站在大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的晨曦陷入了沉思。

他一夜没睡，身心已经极为疲惫；但他的大脑始终处于一种极其亢奋的状态，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清晨的天空呈现出一种深邃、通透的蓝紫色，月牙儿开始渐渐隐匿于西南方的地平线处，而东方的启明星正高高悬挂在半空，明亮而又孤独。

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窗外的大广场内空无一人，四周那些跳动着明亮火焰的火炬塔也统统熄灭了，远方的建筑区漆黑一片，而隐约传来的虫鸣声更显得天地之间一片宁静。

这样的环境很适合深沉的思考，徐立晶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思考过了。

这一晚上，他拼尽全身力气、使出浑身解数，同五个贴身侍妾重新建立了一种主仆之间的信任关系。

他好像成功了。塔蒙和四个小姑娘似乎已经相信了他的连篇鬼话，相信了尊贵的主人“安虎殿下”的确是“灵魂出窍了”，在3400年后的奇妙世界兜了一圈又返了回来，并且不幸地、悲惨地丢失了自己的绝大部分记忆。

徐立晶好不容易让她们明白了，帮助自己的主人寻回失落的记忆，帮助他在这个巨大而又复杂的城市开展正常的社交活动是多么重要，因为这不仅关乎尊贵的世家安虎家族的荣耀，关乎他和她们的切身利益乃至身家性命，更因为这是至高无上的大神“玉皇大帝”的直接意志！

没错，就是玉皇大帝！

徐立晶庄严地告诫她们，在3400年后的美妙世界，人们都崇拜一个叫做“玉皇大帝”的大神；他当然没有贬低阿蒙、拉、阿吞、透特、荷鲁斯……这些埃及的神，不不，他完全没那个意思，也没那个能力一口气否定他们。

但他出于一种低俗的恶趣味向姑娘们宣称：玉皇大帝才是宇宙间真正的、至高无上的、唯一的真神；埃及的神祗们只不过是真神出现前在凡间维持精神世界秩序的小神、地方神，或者先知一类的角色。而他，也只有他，才能够从遥远的未来世界带回一些“玉皇大帝”所授予的真经！

徐立晶浑身一个机灵。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出于恶作剧的心理而随口开的这个玩笑是多么危险！

在这样一个神灵泛滥的时代，他竟然胆敢引导她们崇拜自己，竟然妄图成为一个新宗教的开创者，成为一个全新的大神在人间的代理人，这一念头使得他突然出了一身冷汗。

得意不可忘形。

这是徐立晶的导师在提交毕业设计时对他的谆谆告诫，因为导师对他四年大学学习成果的评语只有简单的三个字——“小聪明”。

小聪明。他不得不痛苦地承认，这一论断对他来说极为精辟。

徐立晶最擅长的确实就是“小聪明”。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好像一直没有什么明确的人生规划，永远都是被潮流推动着前进。

在过去的20多年时间里，他总是能够在事情变得越来越糟的情况下利用自身的这点特质使得坏事总有那么一点转圜的余地，继而平安落地。

他不是弄潮儿，不能力挽狂澜，倒也能顺势而为、太平无事。他总觉得，靠着这点小聪明，生活就算不会有太大起色，却也能随大流混个嘴肥肚圆。

但是现在却完全不同了。他，要在一个陌生的时代，在一片陌生的土地上，面对着一群陌生人孤身搏斗，一不留神就会有性命之虞！

消极的精神状态会使得他走不了多远，小聪明更会迅速害死他的。他必须打起精神来，全面摒弃自己那些消极的、懒散的、随波逐流的、无所事事的精神状态，从现在起，就现在，冷静、全面地规划他的人生，他的未来。

徐立晶心事重重地踱进了大厅南墙外的一个小房间。

在重重帷幔之间，整齐地排布着七八张小床。美丽的塔蒙带着四位可爱的姑娘正在那里呼呼大睡。

淳朴的她们也几乎用了一整夜时间争先恐后地向她们的主子“汇报”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迫切地想帮助主子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中来。

她们确实累了，睡得十分香甜，一个大男人在床边踱步逡巡也吵不醒她们。

他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塔蒙一下子跳了起来。

“殿下！”那女人连忙抓起一块亚麻布披在身上，慌慌张张就跪了下去，“啊，殿下，我真该死，睡得太死了，真没听见您的召唤……”

四个女孩儿也咕哝着起了身，揉了揉眼睛，七手八脚地下床跪下了。

“你们接着睡吧，”他随和地摸了摸塔蒙的头，“我睡不着，四处随便转转。”

姑娘满头的黑发突然应声而落，露出一颗圆滚滚、光溜溜的头颅！

徐立晶吓了一大跳，赶忙跳了开去。

“该死，啊，我真该死！”塔蒙忙不迭把那一大团“脏辫”一般的头发戴上，“让殿下受惊了！”

他倒吸一口凉气，这才想起在古代埃及，拥有自己的头发可是权贵们的特权，一般平民不分男女，都是剃成光头加上假发示人，而贫苦的下等人和奴隶们更是连戴假发的资格都没有。

“……你们睡觉吧，我再转转，”徐立晶似乎为窥见了什么秘密而有些窘迫不安，“没事，你们继续睡吧。”

塔蒙低声吩咐了几句，姑娘们便乖乖地上床歇息了；而她则飞快地套上了那身珠光宝气的吊带裙，小心翼翼跟在徐立晶身后。

“你怎么不去睡？”他定住脚步，回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我……”塔蒙恭顺地垂手而立，“我伺候您，殿下。”

“那么，来吧，美丽的姑娘，”他想了想，便抬起自己的右臂，“挽着我，陪我在这里散散步。”

塔蒙快步上前，温柔地挽起了他的胳膊。

徐立晶嘿嘿一乐，干脆伸手揽住了她柔软的腰肢，拥着她顺着廊柱慢慢走了下去。

“亲爱的姑娘，”这家伙又有些发飘了，“瞧，今晚的夜色多美……咱们夫妻在这里好好走一走。”

“我当然都是殿下的女人，是您最恭顺的奴仆，”塔蒙低声说道，“我可没有福气做您的妻子……”

“不，从现在起，你我都是平等的，”徐立晶温柔地说，“在我这里不存在什么奴隶不奴隶的，你们应该获得自由。”

塔蒙停住了脚步，惊讶地看着他，眼窝中突然之间就涌出了泪水。

徐立晶却一下子后悔了。他真不该用这种随口而出的轻飘飘承诺来欺骗一个地位卑贱的女人！

他连忙揽着她的腰肢加快了脚步，在廊柱大厅内不停地兜来兜去。

“告诉我这个宫殿的一切吧，你们昨晚可能忘记了说，”这家伙赶忙用另一个话题来掩饰自己的不安，“给我介绍介绍这些巨大的房子。”

这正好搔到了塔蒙的痒处。这女人本来就是贴身姬妾中照顾饮食起居的“主管”，对宫殿内的一切再熟悉不过了。

她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这座迷宫中的每一个房间，每一扇门，每一个斗柜，每一条案几，每一盏酒杯……

徐立晶微笑着听着，不住地点头。

温顺的女人软软地依偎在他怀中，真有点小鸟依人的感觉……他仿佛又回到了数年前揽着女友的腰，无所事事地逛小吃夜市一条街的美好时光。

唉……

多愁善感的情绪稍纵即逝，他的大脑有更为重要和紧迫的东西要思考。

这家伙反复回忆着昨夜女人们向他“汇报”的材料，咀嚼着她们所说的每一句话。

他，是大维吉尔（宰相）、显赫的大贵族泰菲比·安虎·哈舍苏特·孟图霍特普大人的长子塞内德·安虎·莫润尔·孟图霍特普殿下。

他应该还有一个姐姐，尼弗丽特·安虎·尼弗鲁舍丽·孟图霍特普公主。

他或许还有一些同父异母——他尊贵的父亲不可能只有一个妻子——的兄弟姐妹？……不过这已经超出了塔蒙和她的姑娘们的认知了。

徐立晶，或者说，安虎殿下，遵照着埃及的传统，在16岁时便被神圣的国王陛下派到了上埃及（尼罗河上游地区，埃及的南部）的“猎豹”州做了三年的州长（古埃及语叫做“诺母”，类似于今天的“州”，从俗）。

他这次被召回位于首都阿玛尔纳的安虎家族行宫，是因为神圣的国王陛下要委派给他一个新的任务——也许是安排到下埃及（尼罗河下游地区，埃及的北部），甚至到三角洲（尼罗河入海口）的某个富饶的州做州长。

这也是埃及绵延了数千年的传统——帝国政府高级官员的世袭制。

很明显，尊贵的父亲正在培养他成为下一任维吉尔，当然需要一份漂亮的履历……如果没有其他强有力的大贵族出来挑战的话。

就在三天前，父亲泰菲比大人已经召见了他，也许教给了他觐见国王陛下的一些至关重要的技巧。

该死的！

这家伙对父亲召见自己的细节一无所知！那些女人们也都不知道！

徐立晶登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如此关键信息的缺失，将是他走出这个宫殿后所遇见的第一个大麻烦！

“殿下，您累了吗？”塔蒙轻轻摇了摇他的胳膊，关切地看着他，“要不，我服侍您睡一觉。国王陛下要在日始8时才会召见您呢，您还有半天时间……”

徐立晶这才意识到这姑娘已经挽着自己走了很久了，而她的话却一个字儿都没有听进去！

“不不，我不困……”他有些慌乱地摆了摆手，“我还想再走一会儿，你要陪着我吗？”

“我当然陪着您，”塔蒙有些不好意思，“殿下，您用不着对我客气。”

二人又相拥着在宽阔的廊柱间慢吞吞地散着步。

起风了。

清凉的空气从宫殿侧面几个巨大的落地窗涌入，带来了一丝不知名的花朵所散发出的香甜气息；同时涌入的，还有窗外远方的建筑群所产生的低沉回响。

塔蒙不再说话了，只是依偎着徐立晶慢慢遛达着。

“你是不是第一次和我这样散步，”这家伙笑眯眯地看着她，“以前从未有过？”

“是的，殿下，”塔蒙羞涩地低下了头，“我怎么敢奢望挽着您一起……”

徐立晶幸福得浑身发颤——一个唾手可得的女人，一个卑贱的侍妾，竟然会让他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这可真是咄咄怪事！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来到了房间大门的前方。

门上方的巨幅壁画给了徐立晶当头一棒，使得他勃然而起的情欲之火瞬间便熄灭了。

画中描述着一位瘦瘦高高、肚子却有些大得畸形的法老，带着红白双冠，正在虔诚地双手朝天，似乎在恳求，又似乎在祈祷。

而在他的头顶上方，一个巨大的圆盘露出了两只奇特的丹凤眼，正平静地俯瞰着大地；它发出了万道金光，光芒化作一只只可爱的小手，正在触摸光所能照耀的一切——法老奇怪的身体，大地上忙碌的人们，河中好奇的鳄鱼……

徐立晶在后世的历史文献中曾经见过这幅著名的壁画，它所描绘的，正是伟大的埃赫那吞法老，以及他所崇拜的太阳神阿吞！

而他，一个来自于21世纪的普通小青年，就要蒙这位神秘而又古怪的法老召见了！

徐立晶一下子甩开了千娇百媚的塔蒙，朝着自己房间的方向匆匆走去。

“殿下，您……”可怜的姑娘有些不知所措，“您不散步了吗？”

“我要去躺一会儿，”徐立晶瓮声瓮气地说，“我困了。”

“要我服侍您吗，”塔蒙倒着小碎步，跟得上气不接下气，“要不，叫塞尼松、哈杰塞尼松来服侍您？”

“不必了，”徐立晶逃也似地冲回了自己的床铺，“谁也不许进来，我醒了会叫你的！”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