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已深了。
无月,也无风,天地暗潮静静地轻微涌动着,伸出手,不经意间,似能微觉那波纹在五指间荡漾着、跳跃着、顽皮着。
丁原据案而坐,阅读良久,不由得已双目朦胧,头脑迟钝,颇觉困意。只余案上那一盏明烛,摇摇曳曳,不时地“噼啪”一声。
“主公,既已困倦,何不回房休息?”
丁原闻言猛然惊醒,整个人像是被从头到脚淋了盆冷水般瞬间清明,定睛看时,却是吕布。“哦,是奉先来了呀,快坐快坐。”丁原极爱重吕布,也不疑他为何不经通报便直入书房,笑着道。
吕布阴沉着脸,也不答话,自顾跪坐在一侧。
丁原见吕布面色不佳,关怀地问道:“奉先啊,近来如何?营中诸军可还好?可曾每日按时操练?唉!奉先你也知道,前些日子除宦闹得京城大乱,我这甫一进京,就被任命为执金吾,掌管护卫京师之责。可这份烂摊子哪那么好收拾,这城中依旧乱得很啊!这些日子,一桩桩一件件、一条条一款款,忙得我是脚跟都不着地啊!”
“蒙主公挂念,布与各营军士皆安好。”吕布依旧面无表情,冷冷地道。
丁原见状,终于觉出有些不太对劲,便试探着问道:“奉先,你深夜入城见我,可是有何要事?”
吕布闻言离座,正对着丁原一揖倒地,决然道:“主公问的是,布此来,确有一事相求主公。”
丁原忙起身离案,三两步跨到吕布面前,执吕布双手扶起他,道:“奉先有事便说,你我相交多年,早已是自家人,何故行此大礼?”
吕布狠下心来,直视着丁原,一字一顿地道:“实不相瞒,布欲借主公首级献于董卓,以为进身之阶。”
“啊?!”丁原大惊失色,忙甩开吕布双手,急退数步,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你说什么?你······你要杀我?”
吕布见丁原无备,料来大局已定,又不欲让丁原当个糊涂鬼,便和盘托出道:“董公欲成大事,要借助主公麾下执金吾与并州兵马,所以遣人赠布以‘嘶风赤菟马’并金珠美女,许布以高官厚爵,要布取主公首级以献。”
丁原稳了稳心境,神魂稍定,说:“奉先,我自问一向待你甚为优渥,犹如子弟一般,今何故叛我?”
“唉!”吕布似真似假地噫叹一声,缓缓地道:“怪就只怪主公您胸无野心大志,为一执金吾而足矣,其奈吾等何?吾等随主公浴血奋战,搏命拼杀,却连一小小的校尉、将军都当不上,岂能不让我一众并州军士寒心?”
“执金吾怎么了?”丁原反驳道:“‘娶妻当如阴丽华,仕宦当如执金吾’(1),这可是光武皇帝曾说过的,所以这执金吾有何不好?”
“哈哈哈哈!”吕布狂笑,面带讥悯地道:“贱如草芥之时,当然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当上风风光光的执金吾,可做了皇帝后,再问问他老人家,可还愿做这执金吾吗?哈哈哈哈!”
“你,你······”丁原气结,颤抖着声音训斥道:“吕布,你欲行此弑主悖逆之事,难道就不怕后世之人口诛笔伐吗?”
吕布闻言,不假思索地应道:“虽皆生而为人,然志趣相异。有的人拼搏了一辈子,却只为了求那生前身后的虚名。但我吕布不一样,我从小便穷怕了,所以我这一生只求有权有势,生杀予夺尽出己意。至于死后他人如何评价,与吾何干?哈哈哈哈!”
“你这畜生!鬼迷心窍,真真是岂有此理!”丁原气得浑身发抖,戟指吕布,破口大骂。
吕布面色一峻,沉声道:“好了主公,该说的也都说过了,念在您多年携挈之恩,今晚布实是不愿亲自动手,您看······”
“放肆!”丁原陡然暴喝道:“吕布狗贼!你虽英勇无匹,然身在我府中,安敢如此托大?来人啊,给我拿下!”
话音刚落,书房外立即有数人破门而入,环于吕布身后立定。丁原定睛望去,来者衣甲与长剑之上皆有鲜血浸染,却是郝萌、成廉等六人。
吕布头也不回,只是冷笑道:“主公麾下这执金吾卫士看来也确实只适合执执仪仗、巡巡街衢了,这实战嘛,不敢恭维。”
丁原见状万念俱灰,似斗败的公鸡一般,无精打采地喃喃道:“我丁建阳自诩英雄,不知何过,竟至众叛亲离······”
吕布有些不耐烦,催促道:“主公,吾等今日来得匆忙,未曾备下鸩酒、白绫等物,唯有这青锋三尺,还请主公自己动手吧!”说罢,吕布抽出腰间宝剑,双手呈与丁原。
丁原迟疑片刻,方才接过剑,凄然道:“奉先,不管你志向为何,但人是要有原则以自律的,如若不然,与牲畜何异?你记住,天道报应,这世间,没有谁是可以跳脱于规矩之外的。吾今虽饮剑于此,然黄泉路上,吾不远行,当置酒相待足下!哈哈哈哈!”
说罢,丁原戚戚一笑,举剑向颈······(完)
注释:(1)阴丽华即刘秀的皇后,年少时便以美貌著称,刘秀闻其名而心悦之;刘秀长安求学时,见执金吾巡街,衣甲华丽、场面壮阔,心生羡慕。所以刘秀会有此二感叹或者说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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