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聊发少年狂
第001章 云中谁寄锦书来（旧版）

楚地南境，山野间，有一六岁模样的小童正沿着蜿蜒的山路极为洒脱的奔跑着。他穿着一身青色衣衫，头发有些散乱，喘着粗气，小脸红扑扑的。

他身材虽然瘦小，但左右腾挪间速度极快，非常人所能及。时值三月中旬，山间桃花盛开，他身形所过之处，惊落花瓣些许。

山顶之上，正站着一个少年，十八岁模样。他身材瘦长，裹着一袭宽大的白色长袍，一头黑发垂直腰间。清风徐来，发丝微动。他右手自然垂下，左手负在身后，手里拿着一本书籍。

他叫李匹夫，是一个教书先生。

不到一会儿，小童跑到他身前，小手高举着一封信，兴奋的大叫：“先生，先生，邮差送信来了。”

李匹夫莞尔一笑，用手中的书轻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丑奴儿，信是写给先生我的，你这般兴奋作甚？”

丑奴儿吐着舌头说道：“还不是因为先生您这几日苦等不到书信，整天喜怒无常，学生们稍有犯错，轻则罚抄古籍数百遍，重则挥剑万次。您是不知道，这段日子我们有多提心吊胆。”

李匹夫接过信件，没好气到：“是么，那真是辛苦你们了？”

丑奴儿直摇头，笑嘻嘻的：“不辛苦，不辛苦，习书舞剑本就是学生份内之事。”

李匹夫右手一挥，轻笑道：“那你还不去温习功课，前几日我让你看的《九章剑术》可解得几题了？”

闻言，丑奴儿宛如被噩梦惊醒一般，身体微颤，随即拱手弯腰，苦着脸道：“学生这就去。”

说着，垂头丧气朝不远处的学堂走去。

看着他形如僵尸般的走路姿态，李匹夫轻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收回视线，将书信打开。

然而，刚一摊开信纸，他便察觉到了一丝不对，皱眉道：“这字迹怎么不对？”

他眯着眼，快速将信中内容看罢，随后凝神思考着什么。片刻之后，他将信纸重新叠好塞回，夹在书籍内。从始至终，脸上表情悲喜不明。

满山桃花，木屋几间。雾气缭绕，读书声不断。——这遍是山巅的景色。李匹夫绕过木屋朝桃林走去，鼻息间充斥着桃花的清香，让他心头的烦闷才得以舒缓一些。

约十分钟后，他走出桃林，来到后山的悬崖处。伸手抹去青丝白衣上的粉色桃花，来到悬崖一侧的山洞前。山洞直径不过数米，宛如龙嘴虎口，似暗藏吞噬之力。洞口处摆放着一套木制桌椅，正有一人伏案苦读。

那人见他前来，当即抬头，起身相迎，拱手道：“见过先生。”

这是一个老者，身穿古旧青衣，包裹着硬瘦的躯体。头发雪白，如稻草般被一根桃花树枝束在头顶。脸上皱纹纵横，深如沟壑。一看之下，竟是老得看不出年龄来。

常人怕是很难想象得到，这样的一个老者，竟然会尊称一位少年模样的人为先生。

李匹夫点头回应后，出口轻声道：“江城子，我要下山一趟，山上这些个学生还烦请你照料一番。也不是太麻烦，衣食起居他们大多能自行解决，你只要负责偶尔辅导他们功课即可。你好歹也活了一百多年，应付十几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应该问题不大吧？”

江城子似乎被他的话惊道了，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摇头，最后才瞪着一双眼，惊骇道：“您要下山？可是华夏又遇强敌来犯？是东夷宵小贼心不死？还是西域蛮人不甘雌伏？”

李匹夫摇头：“都不是。”

江城子不可置信的说道：“难道是沧海中的那些——？它们不是几千年都没有消息了吗？”

李匹夫有些无语的挥了挥手：“也不是，只是去拜访一位故人而已。”

江城子更为疑惑的问道：“您都两百百多年没有下山了，山下哪还有您的什么故人啊！”

李匹夫用手捏了捏眉心，神色疲倦的说道：“此事不适与他人道说。我下山之后，山上大小事宜全凭你做主。若遇急事，可飞剑传书给我。这满山桃树也劳烦你伤心，定期减枝驱虫便可。”

见他不愿多说，江城子自是不敢多问，说道：“此行要去多久？您是知道的，我今年已有140岁，离大限之日只剩下不到十年光景。你要去个几十载，回来后发现桃树死光了可不许拿我骨灰撒气。”

李匹夫摆摆手，笑道：“此次下山并非降妖除魔，用不了多长时间，肯定能赶回来给你送终。”

江城子嘴角一阵抽搐，有些小孩子气的坐了回去，气呼呼说道：“走吧，赶紧走，别在这打扰我看书。”

李匹夫笑着将左手拿着的书籍摊开，抽出里面的信封，然后将书递与他：“你不是一直想找这本书吗？送给你，权当谢礼吧。”

视线落在书名上，江城子双眼似有精光闪过，惊声道：“《七言剑诀》？这书不是在一千多年前跟着诗剑仙下葬了吗？，您是如何得到的，你去盗墓了？”

似怕李匹夫反悔似的，他快速的将书籍抢过，如获至宝般颤颤巍巍的翻开。他双眼哪还有之前的浑浊老气之感，仿佛瞬间年轻了一百岁。

见他这般夸张的表现，李匹夫颇有些无奈的说道：“乡野传闻你也信？这是我前几日整理旧物时翻到的。我说，没记错的话你都练了一百多年的剑了，前后大大小小少说也练了数十种剑法，不会腻吗？就没想过学个枪法刀法什么的？”

江城子目光炯炯有神的盯着书中内容，头也不抬的说道：“我7岁开始习剑，此生所求之道，不是永生，不是不死，只为练剑。其他之法，皆为外道。”

“无趣！”

李匹夫暗叹一声，见他沉迷于此也不愿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桃林间，夕阳透过绿叶粉花在地上撒下斑驳的光圈，犹如一片片金箔。丑奴儿坐在一块石头上，膝上放着一柄三尺剑器，他抽出剑，瘦小的手指轻轻的在剑身上抚过。此剑名蜉蝣，是去年他生辰时先生送给他。

当时，还送给了他一句诗。——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他虽然年纪尚小，但在先生的教诲下早已阅读无数，知晓世事，通达人情，自然也就知道先生的用意。

突然，他忽地起身，纵剑而跃，身形飘渺，手中见快如影。他身材瘦小，比手中剑器高不了多少，剑势虽稚嫩，但一招一式已初具规模。一时间，林间光影如残，剑气纵横。

半个小时后，丑奴儿方才停住身形，收剑如鞘，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看来你已经解开了《九章剑术》的第一章‘方田’。”

李匹夫从一颗桃树下走出，双手垂在腰间，手里依旧拿着一本书籍。

丑奴儿握剑拱手，行礼道：“先生好。”

旋即，又笑嘻嘻道：“先生，学生已习得《九章剑术》第一章，有没有奖励啊。”

李匹夫一如既往的用书轻敲他的脑袋：“去收拾一下行李。”

丑奴儿微微一愕，忽然抱住李匹夫腰部，哭泣道：“哇——啊！先生不要赶我下山，学生以后一定听您的话，好好读书练剑，绝不偷懒。您不要赶我下山好不好。”

哭到极处，泪涕横流，已然把后者的衣服打湿。

李匹夫顿时哭笑不得，摸着他的头，安慰到：“想什么呢？你尚在襁褓之中时便被人送上了山，至今未见过山下的景色。之前不是吵嚷着要下山游玩吗？我要下山去一个地方拜访一位朋友，可能要待上一段时间，便想着带你一起去。”

“呜——，真的吗？”

丑奴儿抬头，用衣袖将眼泪鼻涕一把抹掉，止住泣声，怯道：“您不是骗学生的吧？”

李匹夫一脸嫌弃的推开他，拥有捏住衣服上湿透的布料，没好气道：“主要是先生我缺一个负责端茶送水烧菜做饭的小书童，你要是自知做不来这些大可不必跟去，我叫其他人去好，水玲珑可比你勤快多了。”

“不不！学生做的来，只要能跟先生在一起，让学生做什么都行。”

丑奴儿连忙摇头，抱着剑器跑开：“先生稍等，学生这就去收拾行李。”

他小腿连瞪，撒欢的模样像极了兔子。

“这孩子——可真像他爹！”

李匹夫轻声笑道，随后望向天际。那里，夕阳落幕，将天空染成火红色，像是一尊被烧得炙热的古旧铜鼎，将燃尽的铜锈撒向人间，余温未散。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时辰。

曾有人问，你在看什么？

他答，在看远方。

那人问，你能看多远。

他答，你问的是时间还是空间。

那人又问，空间？

他答，此去三千里。

那人接着问，那时间呢？

他答，此后三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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