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之前
第一回开篇前序（旧版）

细鳞河

瀑布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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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历万载，物境变迁，忽聚忽散，时掩时现。倏忽间雀跃莺歌百花绽，俄尔又木朽石乱千草黄。千年时下，无尽往事任尘封；云掩浮生，新旧天地大不同。泥潭深陷，世歹时难举步艰；捷足先登，放身青山俯云天。看惯兴衰往复，方知枯荣本常。参透伊始乃终，得见梦幻虚空。有无之机非眼量，因循之道勿口讲。亭外稚风嫩雨，君行且住，一曲清歌煮酒请品尝。

话说，缘到时至事来，在一荒崖残破地，后人偶见一块所刻字迹被风蚀得十分模糊的石壁，上隐约书云：

惜生不如蝼蚁，命不如燕雀，劳劳而无功，碌碌而无为。半生漂泊少人问，一腔心事空凭栏。常恋世外闲，脱离红尘远。又叹陋体凡，薄才如溪浅。悠悠时光缓，惴惴心不安，昏昏四十年，未尝肯自甘。醉酒杯落地，抚琴问青山：蹉跎终有日，是否一如前？破指书万言，字字红光闪。知己如相见，当作一声叹。

此人见壁上书若有所指，意有欲表，故遍寻周围，探见一石穴，中得一残书，名曰《纸落蝶》。此书开篇曰：

水皱天境灭，纸枯落蝶飞。人间无笔墨，凭何解心扉？

书中乃讲那千千世界渺渺红尘中百趣生灵们的一些情真意切之事。只可惜，经年久远，此书前后不全，首尾不顾，页枯字槁，缺章断句，难承于时人目下矣。此书遂被弃于高阁，从此饱覆浮尘。几世后，《纸落蝶》已是七零八落，散破不堪。后人中却有一不思使力谋生者，唤作李志，好吃懒做，枉读诗书，多年考举不中，被族人乡邻争相耻笑。

一日，李志熬夜读书，酣睡过午，被其母以柴捣醒，催道：“城中姨奶回乡省亲，正在祠堂分发礼物，还不快去沾光讨喜？晚则无矣！”李志翻身不起，不耐烦道：“不稀罕，不去！”其母叹气道：“家中余米无多，得些物件，也好宽缓两日，去吧！”李志坐起，问道：“母亲怎么不自去？”其母为难道：“亲家都有回礼相送，咱们家贫，哪有一物拿得出手？空手去拿人东西，母亲做不来，你年小，不似母亲面皮薄，去吧！”李志素知母亲内心好强，一生总想争个志气，把家境过好，不被人看低，但父亲没本事，自己又不务正业，让母亲拼不出个结果，每每无奈。李志遂叹声气，跳下床来，低着头往祠堂走去。

族中亲戚都聚在祠堂围着姨奶讨领礼物。礼物多为针织衣物、钗簪环饰、蜜饯果脯，早有分类，视人分发。李志心中忐忑，面有惭色，混在亲友中叫了两声姨奶，也去伸手。姨奶接了许多孝敬之物，早注意到没有李志家东西，心中有气，眼中蔑起，故意装做没听见李志喊声，偏不把自己分发的礼物往李志手里塞。李志落到最后，看看左右皆有所领，连比自己来得晚的都有所得，已知其意，自觉无趣，只得羞愧收手，慢慢退出祠堂来。身后姨奶没好声地道：“哎呦，那不是李志吗？怎么还空手来空手走啊？这地上掉了一些个，你不捡拾捡拾？”李志脸上发烧，赶紧低头装作没听见，加快脚步，在左右族人笑语声中，匆匆而回。

其母路见李志空手而回，问了情由，不免泪目道：“虽说今日委屈了你，但母亲心里更加难受！不怪你姨奶看不起咱们，都是咱们家穷不受待见！依母亲主意，你书又读不出个结果，何不随你父亲下地劳作，也是个出路！……”李志摇头止住道：“我是读书人，只做文章事，请母亲见谅！”说完仰面轻叹一声，又略安慰母亲几句，便回家闭门自锁不出。

李志抑郁满怀，心道：“可叹自己喜文恶劳，却惜学不有成，不能以为立身之计，未免受人鄙弃！然何为学有成者？昔有大才如艸公者，文通古今，才不世出，亦上贬于朝堂，下流于民野，殊不同乎？人生在世，与其颠簸于浮沉之道，屈就于脸色之间，何如埋头书桌案前，享文熏墨陶之乐？呵呵，乏身陋室，何以得之？唉！……”

是夜，李志有感于事，不能入睡，便翻阅闲书，在墙角旧阁上得见祖上所传之书《纸落蝶》。李志怜惜道：“汝蒙灰束于高阁，犹如我今弃于族人，可谓同病相怜，窘境相近也！”遂吹灰扫尘，取下残书堆于桌上，点灯夜读，以通胸意。谁知李志今日读书，心不在焉，漫不经意，不觉间伏书酣睡起来。

李志梦沉，恍惚中被人牵手引至一山水盘旋所在。李志正待发问，却被那人只一推，便踉跄几步跌入一雾升云落之处。李志扶石站稳，茫然四顾，却是近物不清，远物不详。李志正焦急寻个前途后路，忽闻歌道：“

风透层林，山河变颜。看水天非一般，各展斑斓。谁人指点江山，谁是庸俗谁是仙，一晃千年。

泪滴书卷，颤笔微言。万古人间幻变，情字遮天！若不忍悼旧往，一任情冢没荒烟，野蔓谁剪？”

李志循声蹑步，转过林角，见花溪风亭中，一人背对李志，面朝溪林，抚琴作歌。李志作揖施礼道：“梦境偶来，虚空仅见，不知先生召晚辈至此，有何赐教？”

歌者点头道：“迷途不惑，闻歌知意，果然禀才赋学，足堪托付！”说着站起，还礼道：“鄙人凡生，略备薄茶，恭请公子上前一叙！”李志心想：“凡生，凡间书生，莫非同我？”便道：“晚辈李志，非是什么富家公子，现来此陌生之地，别无去处，那就叨扰了！”李志上前，被凡生让到亭中就座，桌几上一壶两碗，水滚茶香。

二人半饮仙茗后，李志问道：“我乃凡胎，不解仙缘，唯知事出有因，今昏然至此，当有蹊跷，还请先生开门见山，一扫余惑！”

凡生点头道：“实不相瞒，吾乃一缕书魂，长眠凡间，今日偶醒，因无肉身，只能暂在此梦境一隅栖身。因算得与你有一段缘分，故求托梦引仙子，引你前来奉茶相叙，以作不情之请，还请恕冒昧之罪！”

“既是缘分，倒也无妨，只是不知何事？我一凡夫俗子、落魄书生……”李志无奈摇头笑笑，继续道：“自顾尚且不暇，非是推脱不助，恐无余力……”突然声响，原来是李志饥肠辘辘，腹内擂鼓。李志不免尴尬笑笑。

凡生一愣，以手扶额道：“看我，都忘了你尚未用饭！你看！”凡生右手向外一招，食指一点，桌上凭空现出丰盛饭菜。

李志闻见饭菜香气更加肚饿，咽了咽口水道：“请先生将所请之事说出，看李志有没有吃这些美味的口福！”

凡生哈哈一笑，道：“纵是帮不了我，这饭菜也可吃得！可否边吃边听我讲来？”李志点头道：“也好！”便端碗动筷吃了起来。纸落蝶口气道：“我就是你今日从高阁中翻出那《纸落蝶》的书魂，本应得灵成人，往那人间历世一番，却因书体残破、章尾不全，不能脱缚成身，仅成为一缕附书之魂耳！若不是被你偶然翻看，我还不知要在那书内沉睡多久！”李志咽下一口饭菜道：“我观此书灰尘积厚，看来你这一觉时间不短！”两人都笑。

凡生道：“想这期间，人间历经多少繁华，我统统都错过了，不能成身领略其中好处，唉，可惜可惋！”李志摇头道：“人间确有不少繁华一现，但先生不知的是，人间亦有许多无奈盘缠！落魄如我者，数不胜数！”凡生道：“你我虽初次见面，但却胜似至交！汝为时运羁绊，我为残书困迫，何不两相助益，互相成全？”李志放下碗筷，问道：“该当如何？”凡生道：“你若能将此书续写补全，以成完整之卷，我这缕书魂便可修成肉身，脱离书困，入世领略那人间好处。而我，当有所报，助你上成一家之言，下无衣食之忧！”说着，凡生衣袖往外一扫，然后从袖中倒出许多金银在桌上。

李志起身道：“实不相瞒，先生所言，正中下怀！吾志在习文之雅，工在书纸之术，非图先生金银之利，但求遂自己平生之愿。这般金银，恐有千两，必累静心，贻误正事。暂取十中之一，如此，既不却先生美意，又可退著书之外烦扰，岂不两便？”凡生躬身拜谢道：“汝志之所坚，不为金银所动，事必成也！今承蒙厚爱，你我一言为定，卷成之日，自当再见！请容我送你回返归家！”李志退后躬身施礼道：“有劳！”还未起身，就觉脚下一滑，身子一沉，直跌入云下无底深渊。

李志啊的一声惊醒，浑身是汗。外面父母都跑过来拍门，争问李志怎么了？李志看着面前桌上金银百两，唬的说不出话来，好一阵才道：“无事，做梦而已！”李志父母又不放心地嘱咐几句，才慢慢离开。

李志回想那梦中事，不禁唏嘘不已，忙取那《纸落蝶》左翻右看，不见与常书有何异样。李志翻书直至天近拂晓，远闻鸡鸣，才将《纸落蝶》收妥放好，又藏金银于床下后，如常一般回床睡觉。

李志正睡，又被母亲拍门吵醒。李志睡眼朦胧地道：“母亲，我不吃饭，你们自己吃吧！”其母在门外脸色不安地道：“不是叫你吃饭，适才听说，你姨奶昨日回城，半夜发现家里金银跳出宝箱，不翼而飞了，这可是她一辈子的积蓄，足有千两之多……”

李志噌一下坐了起来，踢着鞋过来打开门，吃惊地问道：“当真？”

其母道：“这种事怎能乱说？族里都传开了，听说城里许多人看见金银从你姨奶家窗户飞出，直上天上去了，如被风刮走一般！你姨奶追之不及，哭了半夜！可叹你姨奶家里富贵惯了，一向开支颇费，所以一早托人来乡里，让族人帮衬一些钱物，说是待日后找回金银再回报……”

李志笑道：“姨奶向来在乡里风光，一呼百应，必有众人帮衬，虽丢些钱财，也不碍事！”其母道：“我往祠堂送了两文钱，估计人家看不到眼里，自己尽心罢了！倒是没见其他族人前去……”

李志伸伸懒腰道：“好了，我要读书了！”其母道：“书中有没有说这种钱财不翼而飞的道理？可有帮你姨奶找回钱财的法子？”李志摇头道：“没有母亲说的道理，更没有帮她找回的法子！”其母叹道：“唉！就知读书无用！我走了！”李志笑道：“书中却有化土成金的法子，母亲慢慢瞧看吧！”

自此日后，李志取那《纸落蝶》中事，起笔临稿，前承后续，构成一书，此书序曰：

随意一写无条理，懒人厌看高人鄙。自古世俗多庸笔，何介疏才语不羁。

又提一辞云：

人生不意，凭驻未约难预之期。

悲喜无替，不乏日明月暗之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