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岳芸薹
月宴出是非（旧版）

惊蛰，锁夏城邻家酒楼。

“啪！”说书人拍了一下惊堂木，顿了三秒朗声说道“上一回说道”酒楼分上下两层，可谓座无虚席，顿时安静下来，众人皆瞩目那说书人。

说书人很是满意，长袖善舞的开讲道：“那孙悟空被如来佛祖压在五指山下，光阴似箭，不知不觉过了五百年……”

二楼的一间包厢之中，诸丞正与同僚们觥筹交错，旁边有女侍正在给他们空了的酒杯添酒。一月之前，夫人给他添了男丁，今日到堂点卯，放了衙，众同僚到新舍看了娃娃，便拉到此处饮酒庆贺。

“我说诸主计，家里添了嫡子，按理可以休沐两个月，你怎么今个就来画卯，让我等汗颜呀。”锁夏城不成文的规定，若家中添嫡长子，放假两月月，其他嫡子一月，庶子十日。诸丞乃是锁夏城官衙的主计，当按此例。

诸丞刚捻起一条猪肚，放入嘴里，忽闻此言，忙吞咽，确认口中无物，方言道“岂可因一小儿，误了城中之事，虽有诸位同僚齐心协力，现下北方战事趋紧，用人之际，不好因私废公呀。”

锁夏城隶属东海联盟，司职掌议，东海联盟正与北方的渤海联盟交恶，城中一应事物皆在战时，城中肃杀之气颇重。不过据闻前方奏报，东海联军已然包围渤海联盟的重镇鸢都，不日可下，要知那鸢都城乃是普庆公国主城，普庆公国又是渤海联盟的首倡公国、掌盟。若得此城，延续数年的战争就将胜负已分，若到时胜利的消息传来，诸丞若不在岗，岂不惜哉？

主簿途安泰一袭青衫，面白长须，心知诸丞那点小心思，诸丞在城中负责财务核算，对钱财收支，极为敏感，当下也不点破：“很好很好，北游心系城务，实在是我等楷模，我们再敬一杯。”

“诶，这……”这酒虽上了，菜还未齐，方才一圈下来，诸丞已有点上头了，亏得此时是战时，城中禁酒，粮食做酒可是不成的，手中皆是果酒，酒味淡些，否则早已喝晕了。

“都是些果酒，喝在嘴里，淡的跟鸟一样，跟没喝有啥区别，我先干了。”参军袁勇，一身武士装束，长脸、络腮胡，典型的山东大汉。

“哈哈”这袁勇是个莽汉，专管城中治安，平素就爱跟人喝酒，诸丞自律极好，又不善交际，袁勇常道：喝酒易，喝倒诸丞难。今日乃是诸家喜事，又是果酒。袁勇早就撺掇几位同僚，今日一定要将诸丞灌倒席面之下。

司祭孔建笑道：“你也不怕葛夫人拿起那长枪给你捅两个血窟窿？”

袁勇慌忙说道：“又不是我一人与他喝酒，尔等皆在，要捅一起。”

葛筝，年纪二十七八，与诸丞成婚之前就是江湖上有名号的女侠，一杆梨花枪，不知挑了多少绿林恶贼，初到锁夏之时，袁勇号称锁夏“枪霸王”自是不服气，两人以棍代枪，下场比试，三招之内，被葛筝戳了二十一下，从此再不敢称锁夏枪王了。

李小五忙点头：“菜都未齐，这酒得慢慢喝，诸兄，我与袁勇一起敬你。”方才途安泰嘴上虽说大家一起敬酒，袁勇一闹，众人皆放下手中杯子，此时李小五又提此事，以二敬一，这诸丞还不得不给这个司衙面子。

诸丞不好薄了司衙面子，只得饮了一杯，众人给李小五一个会心的微笑。

《西游记》说的是前唐高僧玄奘西天取经的故事，唐末大乱之后，世阀林立，诸侯割据，天下乱世，《西游记话本》孕育而出，在民间广为流传，尤其是蛮夷入侵之时，《三国》《隋唐》话本为蛮族朝廷所禁，民间《西游记》各式各样的版本层出不穷，华夏人都盼望有“齐天大圣”能够“大闹蛮庭”斩妖除魔。

但是诸丞却不喜《西游记》，他来自南国颂朝，颂世祖晚年笃信佛法，僧尼之数继续上升，寺院经济持续发展，彼时颂朝不过是江南一隅之国，竟然有寺千于座，僧尼、僧院加之奴婢多达百万，沙门历来可以免除租税、徭役，让颂朝不堪重负，周边割据势力众多。穆宗继位后，整顿朝纲、决意灭佛，灭佛让颂朝“民役渐安，租调年增，兵师日盛。南平扶桑，西定荆楚，定鼎江南”。颂穆宗剪除割据、稳定边疆逐渐成为南境第一国。

作为颂人对歌颂“佛祖”的事情天然反感，更何况他初到锁夏，锁夏佛教颇盛，地狭民少的方国如何能够供养许多不事劳动，不服兵役的僧侣，八年前他的“兰若增调法”和“招提条例”得到城主采纳，可以说他是锁夏“反佛人士”。

孔建知他心思，便道：“市井说书而已，何必在意，现下城中佛寺日衰，倒是崂山道观……”

此时店小二正端了才上来，途安泰站起，身旁女侍倒是一惊，见他脸色，将手中菜肴递给他，途安泰说道：“菜到了，吃菜，吃菜。”

孔建被阻了话头，心中不悦，菜一道道来，也无暇顾及，众人一看。

桌上菜式有：黄鱼豆腐羹、罐煨鸡、酥炸腰果、鸳鸯卷、香煎海鱼、红烧大虾、炒鹌鹑、扶桑豆腐、五味腊鸭、醋溜花生，林林总总不下十样，看来一向吝啬的诸丞今日是大放血了。

诸丞一向节俭，喜得贵子，心中高兴，同僚一撺掇便做了东道，此时见到菜肴，又有些心疼，强笑道：“多谢诸位这些年提携关照，来，大家落筷。”

众人自然锦上添花，这诸夫人十年来未得一孕，三年前有神医游历，给了一个偏方，没成想两年抱俩，亦算好人好运，祝福之语灌满包厢，诸如再接再厉，再生一个兄弟齐心等等，说到后来，莽袁勇一声吼“祝你三年四娃。”瞬间冷场。

孔建讥笑：“怀胎十月，如何三年四娃？”

还是李小五脑子转的快：“一炮双响。”

旁边女侍忍不住亦是一乐，酒过三巡，此时说书人西游记的故事刚说完一段，一楼大厅的食客们正在起哄，让他再来一段。

“这孙猴子到底出来没有。”有性急的早已拍着桌子叫唤起来。

“就是你这人，这唐僧取了山上符咒不就好了，如何讲了两回，又说起这唐僧的身世？”

“他有何身世，关西天取经啥事，就算他是王子公主，不也是个和尚，没卵用。”

“不是没卵用，是卵没用。”不知是谁，此言一出有好事者拍案叫绝。

楼上楼下俱是热闹！一片喧嚣。

“就是，还是城主厉害，这六月大婚，现下泽尔公主就要生产，真是一击必中，实在厉害。”

“哈哈哈。也不晓得咱们小少主是金发碧眼还是黑发血瞳？”

“放肆”有一文人模样的恭敬的对着主城方向作揖，正色道：“此乃我主嫡子，不可妄语。”

方才那人咧咧嘴：“我就是随便说说嘛。又没有对小少主恶意，就算是金发碧眼，以后还不是城主。听闻这锁夏城最初就是索伊金丝人所建，别说一个混血儿，就算是东瀛人、高丽人做锁夏城主，又不是没有过。”此话一出，顿时惹来众怒。

“你这说的什么狗屁话。”

“难道我说错了？”那人反唇相讥“二百年前，金丝人随舟人南下，建夏城，一百多年前，东瀛人入齐鲁，把泰山的东皇钟都拉走了，一百年前，高丽人曾任下城总督，三姓家奴，还自诩华夏正宗？”

此人说话甚大，二楼包厢众人听了，眉头攥紧，哪里来的浪荡客，难不成不想活着走出这酒楼了。袁勇撩起袖子就要揍人，还未下楼便听有人说道：“尔朱秉礼，你的圣人之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亏我今日请你吃酒，你却这般胡言乱语，我只当不认识你。”

“哼，姓白的，你不过有几个破钱，想堵我的嘴，你那媳妇的破落事，我还就抖落出来了。我不要你的黄白之物，你奈我和。”

原来这尔朱秉礼是城中一个游荡子，祖上也是葳澜尔朱的一支，显贵过，这尔朱秉礼是个不着调的主，早先也读了几年书，不务正业，靠变卖祖上的东西过活，后来该卖的卖了，于是剃了头，当了个假和尚，平时靠化缘、讹人过活。

而这姓白的是城中富户，叫白崇行，家里有几条船，做些营生有些积财，今日原是与这尔朱秉礼相谈买些老物件，故而在此喝酒，没成想这人喝了几杯黄汤，嘴里不干不净起来。白崇行的夫人本是个循规蹈矩的妇人，姿色甚好，这尔朱秉礼曾在院中见过，颇有垂涎，喝酒发疯，嘴无积德，无事生非的胡乱指摘，白崇行常年在外行船，最忌讳人家如此乱说，顿时火气，两人厮打一起。

袁勇听了，无名之火油然而生。

任谁也没想到，那白崇行的夫人真是他的表妹，从小青梅竹马，相互爱恋，可惜缘薄，嫁到了白家，袁勇对表妹念念不忘，孤身十年，前两年才刚刚寻了普通妇人成婚。

听尔朱秉礼如此编排表妹名节。袁勇纵身一跃从二楼跳到大厅之上。

“快拦住他。”途安泰知道袁勇往事，也知袁勇性急如火，心道不妙。

李小五身手虽快，到底不敢从二楼跃下，顺着楼梯疾步追去，刚到拐角，只听袁勇喝道：“锁夏城谁人不知我表妹冰清玉洁，谨守妇道，你这匹夫安敢如此胡乱乱语？吃我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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