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本章开始听清晨五点四十分,陈望比踹门声早醒了二十分钟。
他睁开眼睛,没有马上动,只是静静躺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感受着身体每一处的酸痛。左肩因为昨天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打字而僵硬,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隐隐作痛——那是连续敲击键盘留下的。
但最痛的,是胸口。一种沉闷的、钝痛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心上,让他喘不过气。
他知道那是什么。是良心。是那个还没完全死透的、让他恶心的东西。
今天,他要亲手杀掉它。
五点半,铁门准时被踹开。今天的打手又换了一拨,领头的那个陈望没见过,是个满脸横肉的胖子,提着橡胶棍进来时,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凝滞了。
“起来!都他妈快点!”
陈望和其他人一样迅速起身,排队,低头。胖子挨个检查,走到陈望面前时停下脚步,用橡胶棍戳了戳他的胸口:“新来的?”
“是。”
“开过单吗?”
“还没有。”
胖子咧嘴笑了,露出一口被槟榔染红的牙:“那得抓紧啊。在这儿,不开单的人,连狗都不如。”
他继续往前走。陈望低下头,盯着自己脚尖。他能感觉到旁边小地主的目光——那种观察的、评估的目光。这个年轻人昨天又“开导”了他一次,说逃跑有多难,不如好好干活,开单了就能过好日子。
陈望知道他在试探。但他没接话,只是点头,一副被说服的样子。
队伍被押到一楼。办公区已经坐满了夜班转白班的人,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咖啡味和汗味。陈望走到自己的工位,阿杰已经在那里了,正盯着电脑屏幕发呆。
“早。”陈望坐下。
阿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他的眼圈很重,眼睛里全是血丝,像是整晚没睡。
“你没事吧?”陈望问。
“没事。”阿杰的声音很哑,“昨晚……做了个梦。”
“什么梦?”
阿杰沉默了几秒,摇摇头:“算了。干活吧。”
陈望打开电脑,登录那个相亲网站账号。那个成都女老板的头像亮着,显示“在线”。她发来了三条新消息,都是昨晚凌晨的:
“林先生,我考虑了很久。”
“一百万,我决定投。”
“我不是冲动,是真的觉得这是个机会。我儿子也说,妈,你该为自己活一次了。”
最后一条消息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十七分。陈望能想象出那个画面:一个女人,在空荡的房子里,对着手机屏幕,一遍遍说服自己,这是对的,这是机会,这是她“为自己活一次”的证明。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悬停。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惨白惨白的。
“回啊。”阿杰在旁边说,声音平静得可怕,“按我教你的说。”
陈望深吸一口气,开始打字:“早上好。看到你的消息了。说实话,我有点意外——我以为你会再考虑几天。”
欲擒故纵。先表现得不太积极,让对方更坚定。
果然,对方秒回:“我考虑清楚了。这些年我一直活在别人的眼光里,前夫说我不会做生意,儿子嫌我管得多。这次,我想自己做决定。”
陈望盯着那行字。他能感觉到屏幕那头那个女人的决心,那种破釜沉舟的、押上一切的决心。
而他,要把这一切碾碎。
“那好。”他打字,“我把项目负责人的微信推给你,你加他,他会告诉你怎么操作。记住,别说是我介绍的,就说是在投资论坛看到的。”
他把一个微信号发了过去。那是园区技术部准备的“客服号”,头像是个穿着西装、笑容职业的男人,朋友圈里全是各种高大上的投资会议照片。
“加了。”女老板很快回复,“对方正在和我沟通。”
“嗯,那你先和他聊。有什么问题随时问我。”
陈望关掉聊天窗口,靠在椅背上。他感觉后背全是汗,衬衫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很难受。
“第一步完成了。”阿杰说,点了根烟,“接下来就看技术部了。他们会给她发资料,做演示,让她相信这个项目真实存在。”
“资料……是真的吗?”陈望问。
“半真半假。”阿杰吐出一口烟,“项目是真的,公司在非洲某个小国真的有矿。但那个矿早就废弃了,根本不值钱。他们会伪造政府批文、勘探报告、甚至制作一个假的官方网站。”
陈望沉默了。他想起了在监狱里见过的一个老诈骗犯,那人说过:“最高明的谎言,是九分真,一分假。那一分假,要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
现在,他成了那个撒谎的人。
上午的工作时间过得很慢。陈望一边和其他几个“潜在客户”周旋,一边时不时瞥一眼那个女老板的头像。她一直显示“在线”,可能在和技术部的“客服”聊天。
十点左右,监工过来巡视。走到陈望工位时,他停下来,俯身看向屏幕。
“怎么样?有戏吗?”监工问,声音不大,但周围的几个人都能听见。
陈望能感觉到旁边工位的人都在竖着耳朵听。在这里,每个人的“业绩”都是公开的,谁快开单了,谁一直挂零,所有人都知道。
“有一个……在聊。”陈望说。
“加把劲。”监工拍了拍他的肩膀,“新人第一个月保护期快到了吧?要是到期还开不了单,可就没这么好过了。”
他继续往前走。陈望低下头,盯着屏幕。那个女老板的头像突然暗了,显示“离线”。
他的心猛地一紧。是察觉到了什么?还是临时有事?
“别紧张。”阿杰在旁边低声说,“这种中年女人,做事谨慎,可能会反复确认。离线可能是去查资料了,或者……去筹钱了。”
筹钱。陈望想起那个女人说过,她有三家超市,但现金流不一定好。一百万,可能需要周转,可能需要抵押,可能需要……借钱。
中午饭点时,陈望没什么胃口。他打了饭,走到角落坐下,慢慢吃着盘子里的夹生米饭和煮白菜。
食堂里人声嘈杂,但陈望什么都听不见。他脑子里全是那个女老板——她现在在做什么?是在银行转账吗?还是在向朋友借钱?她会不会在最后一刻犹豫?
“吃饭呢?”
陈望抬起头,是疤脸。这个凶神恶煞的打手今天心情似乎不错,脸上甚至带着一丝笑。
“嗯。”陈望点头。
“听说你手里有个‘大鱼’?”疤脸在他对面坐下,“快开单了?”
陈望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可能……就这两天。”
“那得抓紧啊。”疤脸凑近一些,压低声音,“龙哥最近在盯新人业绩。你这个月保护期快到了吧?要是到期还开不了单,我可保不住你。”
陈望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他听出了疤脸话里的意思——这不是关心,是威胁。
“我会尽力的。”他说。
“不是尽力,是一定要开。”疤脸拍拍他的肩膀,“开了单,你就是功臣,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开不了单……你知道下场。”
他站起来,走了。陈望盯着盘子里的饭菜,突然一阵反胃。他放下筷子,端起盘子走向回收处。
下午一点,工作继续。陈望登录账号,那个女老板的头像还是暗的。他等了一会儿,忍不住发了条消息:“在吗?项目的事聊得怎么样了?”
没有回复。
他盯着屏幕,感觉时间过得很慢。每一分钟都像一个小时,每一秒都像在煎熬。
下午两点十分,头像突然亮了。
女老板回复:“在。刚去银行办了手续。一百万,已经转过去了。”
陈望的手猛地一抖,碰翻了桌上的水杯。水洒了一桌,浸湿了键盘。他手忙脚乱地拿纸擦,手指在颤抖。
“怎么了?”旁边的监工看过来。
“没事……水洒了。”陈望说,声音有点哑。
监工走过来,看了一眼屏幕,然后笑了:“行啊,开单了?”
陈望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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