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云梭记。
这是新开的布行,近来在应天城引起不小的轰动。
一辆青帷马车停在大门前,车帘掀开,玉儿从马车上下来。
一张完美的瓜子脸,肤色白皙,姿形秀丽,她也是慕名而来。
她刚下马车,就有伙计上来,主动帮她停马车,侧巷那里竟用木栅围了片空地,歪歪扭扭写着“停车处”三个朱漆大字。
“倒是稀奇。”玉儿抿唇轻笑。
临街铺面舍得空出两丈地作停车场的,满应天府找不出第二家。
她好奇的跨进布行,顿时一惊。
寻常布行总将最贵的绸缎堆在正堂,可眼前却是另一番光景:
左面整面墙悬着靛青、素白的粗棉布,成衣架上挂着直裰短衫,几个戴荆钗的妇人正攥着铜钱与女伙计讨价还价。
右面琉璃屏风隔开雅间,隐约可见云锦流光,一位戴珍珠抹额的贵妇正抚着件绛红妆花缎褙子,身旁女伙计捧的漆盘里摞着银锭。
“姑娘要添置冬衣?”穿着统一服侍的女伙计迎上来,“粗棉区今日买三丈送半丈,雅间新到的苏绣褙子能试穿。”
玉儿顺着指引望去,发现粗布成衣叠得齐整,每件都钉着纸笺。
最便宜的短衫不过十文,比她上月在城隍庙市买的还便宜三成。
“这粗麻布......”她伸手抚上一匹青布。
女伙计已利落抖开:“你摸摸,用竹捶打过的,绝不扎人。城南慈幼院的老嬷嬷们都说,比官仓赈济的布还软和三分呢。”
忽听得雅间传来环佩叮当,方才的贵妇攥着张洒金笺出来,冲柜台扬声道:“记在贵宾帖上。”
玉儿瞥见笺上墨字:甲字七号,积六百三十五分。
“敢问这积分是何物?”她忍不住问。
女伙计从腰间荷包掏出块木牌:“买十尺布积一分,满五百分升贵宾客户。贵宾买绸缎打九折,逢年过节还送新样式的绣帕。”
说着指向柜台后的木格墙,上百个写着姓氏的木牌整齐排列,“昨儿礼部周大人家仆来,一口气积了二百三十七分呢。”
玉儿越发觉得新奇,买了一匹绸缎和几匹棉布,也办了贵宾客户,积了分。
她望着穿梭在粗布与绸缎间的各色人影,想起陛下常说:“治大国若烹小鲜,能让贩夫走卒与王孙公子同锅吃饭却不烫嘴的,才是真本事。”
“敢问贵店东家,是何方神圣?”她笑着似不经意地问。
“我们掌柜姓马。”女伙计笑着指向后堂垂落的青布帘,“这些花样都是他画的,你瞧成衣架上的飞燕纹、流水纹。”
……
玉儿满意的出门,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向前,竟然直接进了皇宫。
原来,她是马皇后的贴身宫女,此次出宫采办。
她捧着布进了坤宁宫。
马皇后正在缝补,面容秀美温婉,给人高雅静谧的感觉。
只是,她穿的很朴素,秋香色旧长裙上沾着几点墨痕。尽管如此,她的气质会让人不自觉的被吸引。
就像此刻,她身后站着俏丽无双的夕儿,可玉儿进门,还是看向她。
“娘娘怎么又用内库裁剩的边角料缝衣裳?”玉儿上前,朝着夕儿瞪眼,“你也不阻止。”
夕儿很美,一张清丽脱俗的绝美脸蛋儿带着委屈:“姐姐,我能拦得住娘娘?”
她两是马皇后最信任的宫女。
“南边水灾刚过,省些是应当的。”马皇后抬头一笑。
玉儿捧着布匹:“娘娘且看这个。”
当飞燕纹丝绸展开,夕儿惊呼:“这可比尚服局的新样还精巧!”
“可花了我二十两呢。”玉儿肉疼道。
话音未落,夕儿美目怒瞪:“二十两?!哪家铺子,抢钱呢!”
玉儿摇了摇头:“寻常粗布短衫才十文。”
马皇后听了,也好奇,这是个什么铺子。
玉儿得意的把“云梭记”的经历,说了一遍。
“这个掌柜的有点意思。”马皇后笑道,“会做买卖,花样很多,他还有一颗善心,卖给百姓的棉布估计都不挣钱。但是,他从富人身上加倍挣了回来。”
夕儿撇撇嘴:“奸商!”
“谁是奸商?”粗矿的声音从外传来。
朱元璋大步跨过门槛,龙行虎步。
“参见陛下。”玉儿和夕儿连忙拜,而后主动退了下去。
殿上只剩下夫妻二人,马皇后倒一杯茶,瞪眼:“你这嗓门,还跟当年在义父帐外站哨似的。”
“干皇帝,比打仗还累。”朱元璋一屁股坐下。
马皇后微微含笑:“许多事交给臣子去办,李善长,刘伯温,他们政务能力,哪个比你差了?”
“今日户部呈报的鱼鳞册堆得比城墙高,浙东那帮士绅还在哭穷。”朱元璋哼一声,“读书人狡猾,跟咱不是一条心。”
马皇后眉头微蹙,转头吩咐宫人:“把煨在银吊子里的参须老鸭汤端来。”
她知道朱重八的性子,不会喋喋不休的劝。
朱元璋灌下半盏温茶,目光落在新买的飞燕纹绸缎上:“这花样倒别致。”
“云梭记掌柜的手笔。”马皇后道,“这掌柜有意思,刚刚玉儿说他月前还赊给流民三十匹棉布,账却算在雅间贵宾头上。”
她大概说了一番。
朱元璋听后大笑:“这掌柜倒合咱脾性。”
他抬眼看到皇后鬓角的银丝,心中一酸。
这么多年,他只顾着打仗,许多琐碎事情都交给了马皇后。
“等过些时日。”他声音温和下来,“给你父亲追封个爵位吧,他生了你,你成就了咱啊。”
马皇后一愣,眼神幽幽,轻叹:“父亲若活着,该是五十二了。”
她望向窗外,仿佛看见二十多年前那个夜晚,父亲把最后一袋银子留给女儿,转身走出了郭府。
“天下安定,咱派人南下打听。”朱元璋认真道,“这天下都是咱的了,还找不到咱老丈人?”
马皇后眼眸垂落,眼中泪花浮动。
都二十多年了,她怕父亲早已不在人世了。不然,她都是皇后了,父亲怎会半点消息都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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