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雨沉云
第27章 日暮(旧版)

文石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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瀑布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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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是个才华横溢的人。

父亲虽然仅是初中毕业,但精通水彩画,我的母亲曾不止一次地和邻居夸耀她丈夫对于绘画的无师自通,甚至一次次自豪地领着街坊来家里参观。我家卧室的墙壁上升着旭日祥云,客厅的地砖上则卧着几只体态浑圆正啃着竹子的熊猫,它们都出自父亲的妙笔。

小时候,我常见他泼彩挥毫,顷刻便绘出一幅美景,那时候,阳光下父亲的脸庞总会映出动人的清亮感,而我的母亲,也总站在他身后,眼眸里盈满明媚。

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在一家联运公司做机修工,虽然很忙,但每周总会空出一整天陪我,带母亲和我去离家不远的一处很小的公园玩,或是去集市转悠,给母亲添件新衣,给我买件玩具。

县城一角有个寺庙,父亲骑车带着我从家里过去大概需要半个钟头,一路黄土,车轱辘滚过的地方总会扬起轻尘。每周日的晚上,他总会带我去庙里拜一拜。我记忆中,父亲礼佛的时候,总是一脸虔诚,双手合掌,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他带着恭敬祥和的神情,如同供花一般将双手举过胸前,一直到眉心,再轻轻放下。有时候,我学着他的动作跪在他身旁的拜垫,在醇厚的檀香中凝神细听,发觉他口中小声念着的是“阖家安康”“身体平安”之类的话,便小声告诉他许的愿望说出来就会不灵,而他总会对我笑笑,说:“佛会听见的,佛会保佑我们。”我那时虽懵懂,但朦胧中也似乎懂了父亲的心。

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的某天,我坐在自行车后座,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腰,忽地对他说:“爸,以后等我有了钱,我给你买辆小汽车。”

他正喘着粗气在一段上坡处蹬着踏板,听见我的话,他怔了一下,猛地挺直了半弓着的身子,扭过头来笑着对我说:“好,等你给爸买辆车,我带你们娘俩多出去看看。”

父亲一直撑持着这个家,直到我十二岁那年的冬天。

父亲病倒了,他开始露出窘迫颓唐的样子,开始在我面露疲色,气喘吁吁。他试探着再像以前一样去单位工作,却一次又一次早早回来,直到有一天单位领导的电话打到家里,我记得那天母亲挂断电话后,倚在床头哭了很久。

从那天起,挫败的种子开始在父亲身上生根发芽,从他不再强撑着去上班开始,从他不再爽朗地和邻居谈笑开始,从母亲第一次搀扶他走进集市,从我第一次等他追上我的脚步,一切改变都从一个个细微之处慢慢滋长,慢慢占领他的身体。

他一直是个敏锐的人,生活中最渺然的美都会被他捕捉,并重新出现在纸上。直到有一天,他带着母亲和我去了一趟青舒山,回家后他拿出纸笔,画下满目的山水,然后默默将画具束之高阁,从此再不提起。

有天傍晚,他趔趄着推着单车回来,在院子里沉默地独坐了一整个晚上。那天之后,他再没去过那座寺庙,只是每天坐在屋里摩挲着手腕处那串自我有记忆起就戴着的菩提手串,念念有词,日复一日。

父亲因为自己作为男人的自尊和对我们娘俩的爱护,努力地维持着自己作为家中顶梁柱的作用。直到有一天,母亲陪着他从医院检查回来,我看着他一个人在客厅里坐了很久很久,从残阳如血到夜色如墨。然后,我们终于听见他放声大哭,声音像滂沱的暴雨。

他终于察觉到了自己的衰败,像入秋后的枫树,随风摇摆,树叶散落,徒劳地等待着目之可及的命运。

我总想帮上点什么忙。在同学们都在玩闹消遣的时候,我从学校图书室借回一堆自以为沾得上边的医学科普书,然后在零星的哂笑里埋头研究那些生僻的辞藻,图书室里的书翻完了,我便又满县城地找书。母亲从医院带回的消息越多,父亲的眼神愈空洞,我便读得越发勤快。我拿出自己积攒的为数不多的钱买回药品和书籍,母亲也在嗔怪我一次后便没有再阻止。只要在书上寻到一则可能起得上效的方法,我便拖着父亲尝试,他也一直配合。他知道,我总想帮上点什么忙。

那天下午,他在厨房坐着,帮母亲择菜,忽地倒在地上,母亲霎时吓得丢了魂,喊叫着跑出去,挨个捶邻居家的门,终于及时把父亲去了医院。

他住院的那半个月,我确切地体会到,这个家里一个曾经强大的力量日渐式微。入院第二天,我看见一个面目慈祥的老医生请我母亲进了一个办公室谈话,母亲从那个房间出来后,在几天时间里,她肉眼可见地憔悴了下去。几天后,父亲做了手术,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双眼没日没夜地紧闭着。

所幸,父亲还是从医院脱了身,再次回到家里。回家那天我一个人跑了好几里路,凭着记忆找到父亲带我去过很多次的寺庙,穿过袅袅烟气,面对着神情肃穆的巨大佛像,第一次无比虔诚地跪拜。

之后的大半年,父亲卧病在榻,每日只是摩挲着佛珠,我常坐在他的床边,和他说学校里的事,看着他一次又一次把珠子从食指关节推入掌心。那段时间,母亲担起了支撑家庭和看护父亲的责任,在母亲的照料下,他的脸色渐渐泛起红润,我们也高兴起来,我便更投入地找来医学书研究其中的门道,我和母亲都相信他会慢慢好起来。

“爸,我以后当医生好不好,你病好了,我给你买车开。”那段时间,我不止一次地和他说这句话。

“好,说话算话。”他总是笑着应我,然后伸出手拍拍我的肩。

第二年,立秋刚过,父亲去了。

在灵堂里,我看着父亲安详的脸,恍惚间看到了很久前父亲跪在拜垫上的样子。我默默凝伫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只是紧紧攥着母亲的手。

你还没开上我给你买的车,怎么就走了?

在离开前的几日,他似乎有了预感,总是坐起来,强撑着要帮母亲做点家务。那天晚上,他把我叫到床边,静静凝视着我,良久不语,我正欲开口,他忽然把手腕上戴了多年的菩提手串脱下,叫我伸手过去,然后安然地放在我掌心。

我知道了,这是他卧病时心灵的寄托,是他对于自己重新挑起家庭大梁的希冀,是他弥留之际对这个家所有的祝福。而现在,他把一切都交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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