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
第一章（旧版）

霍思没

瀑布瀑布

从本章开始听

我在见山之前就认识了宋见山。我们在同一家医院出生，在同一个地方长大，小学、初中到高中，从未分开过。小时候的宋见山是村里最调皮的孩子，下河摸鱼、上树掏鸟窝、打架无恶不作。偏偏我们是邻居，于是我也理所当然地变成了他的小尾巴。

每次宋见山做错了事情挨骂时我也少不了一顿批评，所以我们一起跑出去，坐在河边的石头上等月亮。溪上时不时有小鱼跳出水面，宋见山老是不换词地嘟囔，“余趁意，别跳啦，水花溅到我脸上了。”我就指着不远处的山对他说：“宋见山，你怎么越来越黑了？”然后我们哈哈大笑，再慢悠悠地追着月亮婆婆回家。

鸡飞狗跳的日子越来越少，宋见山仍旧光荣地出演我初中回忆的主角。早上出了门，站在院子外的窗边大声喊：“宋——见——山——起——床——啦——”不一会里面探出一颗狗窝似的脑袋，脑袋的主人懒洋洋地拖着长腔：“知——道——啦——余——趁——意——”因为宋见山，十天里我有八天都要被罚站一节课，剩下的两天是周末。初中的宋见山还是刺头似的，上课扔小纸团告诉我他早上没洗脸，他的字已经写得比我要漂亮了，不过并不能改变老班捏着纸条让我们俩面壁思过的结果。

宋见山是个小王八蛋。

镇上没有高中，所以上高中那天是我记忆中第一次坐公交车，妈妈站在窗外看着我，向我挥手，我不知道她是舍不得我还是在催公交车快走。最后宋见山帮我擦干净眼泪，欠揍地说：“哭什么呢余趁意，爸爸不是在这儿的吗？”偏偏我哭猛了说不出话，急得掉泪，宋贝贝没办法，好声好气地赔了笑，我小声说：“宋见山，王八蛋。”他又笑，“行，哥的糖葫芦都喂狗了。”我说狗才不吃呢。宋见山拖着腔调说小余吃啊。

那时候我们很穷很穷，穷到翻遍口袋才能凑出车费。即便是那样，宋见山也依旧会在每月回家时在路上给我买一根糖葫芦，我让他吃，他就一脸嫌弃地别过头，嘴巴比山楂核还硬。后来路熟了，宋见山就骑自行车带我上下学时间长一点，但是并不无聊。从山里到镇上那条新修的水泥路是我们的御用通道。下坡时见宋见山总是喜欢突然加速，我迎着风大声喊：“宋——见——山——王——八——蛋——”宋见山大声回答：“大——声——点——听——不——见——”整个高中，每个月只有那四个小时独属于我和宋见山的时间。一路上又笑又骂，和杨嫂、周姨、刘奶奶挨个打招呼，在县边新开的烤鸭店眼馋一会儿，从车站路过镇上偶尔买一瓶气水分着喝，有时进出早了，我们就停车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向下看，胡天胡地地想，海阔天空地说，我问他梦想，宋见山不假思索地说：“当一辈子王八蛋喽。”

其实高中对我来说天翻地覆。

高一寒假结束的时候，宋见山突然变得很高，从和我差不多高到比我高一个头还要多，所有的衣服都不合身了，原本宽大的校服肩膀已经有点紧巴巴的，抬手时总会露出半截腰身。买了新校服，宋见山再也没钱给我买糖葫芦了。

也是那个寒假结束，开学我突然意识到宋见山好像和我离得好远。

我在南楼的四楼，宋见山在北楼的四楼，中间隔着车道，十分钟的课间我们永远见不了面。

不知不觉中宋见山成了优等生，他的名字被和五六个人列在一起，照片贴在展板上。他总是昂首阔步走上主席台领奖，我坐在台下隔着不知道多少人看他。

我总能一眼看见宋见山，宋见山却找不到我，他在发光，而我只是亿万尘埃中不起眼的一粒。宋见山总是令人羡慕的前几名时，我还在二三百名徘徊。

有次吃饭没坐在教室，邻桌和后桌讨论着发卡，明星热播的电影，他们突然说到宋见山，赞扬他的身影，他的声音，他的长相，怜悯他的童年生活在一个小山村。邻桌转过头问我：“趁意，别写题了，我记得你和宋见山是一个地方的，你们认识吗？”我笑着摇摇头说：“见过，不认识。”她失望地叹了口气，继续热火朝天地说起来。

我想我那天的心情就像第一次离开妈妈那天，尽管那时并不明白为什么要说不认识宋见山。

高一下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宋妈妈出了车祸，住进了市里的医院。赔偿的钱不够全部开销，宋爸爸东挪西凑也不够三万。

放假那天路上宋见山罕见的沉默了。于是我们又坐在了小河边等天黑，等月亮，等到小鱼第十六次跃出水面，宋见山问我：“小余，你想上大学吗？”

我说宋见山早点回来。

他沉默着，我就静静地听风声、蝉鸣，他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