稗史决·义匪篇
34 上（旧版）

九月六日戌时

岭首大寨坐落于经南岭最高峰岭首之上，经南岭青葱茂盛，岭首之上，却能将方圆数里一览无余。岭首大王坐在塔楼上，不多时地板上又添了一根细骨，两个擎弓的弟兄杵在大王身边，都无心察看周遭情况，眼盯着那只烤鸡就要吃完了。

“他娘的，今天真王八晦气，到嘴的鸭子都给飞了。”岭首大王捶桌起身，碗里翻落的鸡肉堪堪由一个汉子接住，他直接点头示意，将剩下的全都让给两人。

美美点上烟枪，岭首大王吐露烟雾，脚刚踏上木梯，恍然一振，这便吩咐道：“老子差点把这茬给忘了——你们记得等会儿带几个兄弟到山下去把路上那些烂肉都给处理了，伤不大的抬上来分了，没食欲的就埋喽，省得林子那些畜生出来吃人肉把味吃刁，又要费老子们的心力。”

“大王，你放一百个心，弟兄们都熟……熟络了，就是你不说咱们也会去弄好。”汉子口中喷射着黏液包裹的碎肉，干净光滑的小骨半挂在嘴角，眼瞅着大王爬下塔去，转耳却闻山林里鼓锣四起，林子里都吵嚷起来。

岭首大王才下塔楼，寨里的前哨忙过来报信，说是西南边王佬育的寨子送彩物赔礼来了。他惊诧之余，也不拖沓，领着一干兄弟去察看，大路上一伙人敲锣打鼓，抬担踩脚的、领头酬人的配置一应俱全，林子里的弟兄们听得动静辐辏便来，王佬育还一个劲地给上前的兄弟发铜钱。

“行了，行了！锣鼓喧天的，老子耳朵都要聋了。”岭首大王横在送礼队伍之前，王佬育识趣地抬手，乐声戛然而止。

不等王佬育说话，岭首大王绕着礼箱转了一圈，打量着沉厚的木面，一掌拍在上方，前面两个抬担的支持不住，都把扁担卸了，看着扬起的灰尘就能估摸出这箱家伙什的重量。他直勾勾盯住王佬育，问道：“王孙子，爷爷们近日不曾对你有什么恩情，你哪里神经抽动，送这么四箱子东西来？”

“大王，看您说的，今天咱们山路上不是打了个照面么？严公都说过了，小子们都知道是误会，路上留下一马车的东西您没拿，小子们这就给您说过来了。恰好快赶上上贡的日子，也一并拿来，孝敬孝敬爷爷们。”王佬育打躬作揖，不敢抬头，只等着大王发话。

“严老鬼几个人呢？怎么没一起回来？”岭首大王说着翻开木箱，一箱子厚实的书，其他三箱都是些野物、衣装、稀有矿物之类的寻常物件，嘴里还不忘骂骂咧咧，说是为这些破玩意折了几个弟兄，好生不值。

“严公和几个弟兄在咱们小寨里喝醉了，走不动路，现在还在呼呼大睡。”

“这老鬼，又是这幅德行。”岭首大王命人抬走三箱贡品，却把书本摁下，挥手要散，“行了，东西收到了，这些书你就带回去吧，爷爷们不稀罕。”

“大王，这书您能让小子带回去那自然是好……可小子拿回去又怕您憋气……”

“憋气？憋什么气？爷爷要这些个天书是嫌寨子里地方大了不是？撕下来挂屁股老子都嫌糙，你小子诚心想让老子屁股见红不是？”

“不是不是！小子不敢！”王佬育见岭首大王作势抬手，忙退步摆手，“这些书可都是黄橙橙的真金啊！”

岭首大王放下手，缓缓从箱子里拿起一本包面古朴的书，王佬育看大王轻拭封面，移步上前解释，“大王，虽然咱们不稀罕这些天书，那些文化人却稀罕得紧呐，这一本书光是在小石城就够好几两黄金，还有说黑市上卖价更高的。”

“你小子知道得还挺多？”岭首大王一改似睡非睡的神态，稍抬双目撅起嘴上的胡茬。

“大王，这都是寨子里有识得宝物件的兄弟，不然小子真把这些品物当废纸给擦了屁股，”王佬育慢慢靠近岭首大王，特别压低了嗓子，“大王，您看这……能不能好歹给小子们一些边角余料，毕竟这些都是小子们抬上来的……”

岭首大王转过眼去，只是不答话，呼寨里的弟兄把箱子都带进寨子，边唤王佬育一行人都进了寨子。其时天色已晚，岭首寨子里反而热闹起来，弟兄们忙着埋锅造饭，整个寨子照得灯火通明，从林里狩获了些野物，一并拿来宰杀，不多时便晃着沾满油渍的手载歌载舞，男人们兴高有唱，妇人们在旁和着，霎时间众人竟忘却身处何境。

火光隐曜处，宁与沁半靠帐上，与唐眼光冷眼旁观篝火炙盛的山寨，不禁感慨道：“平时吃人剃头，嗜杀成性，到这种时候也与常人一般无二，弄得我晃神还以为回了咱们紫烟寨的篝火晚会。”

“就是铁石心肠的人，闲暇时也要些娱乐活动，何况这些人只是肆意生活，他们在荒山野岭，追逐快乐的法子就是杀人放火，喝酒作乐，没了一毫人心。”唐眼光抱胸说着，正瞅见三四个汉子捧杯往这边来，两人警戒时，闻得汉子们呼号，心下反而生出莫名的喜乐。

“诶，隔寨的兄弟，你们怎么不喝酒？难得遇上这么痛快的日子，今天一定要喝醉！一定要……喝醉！”汉子们颠三倒四转上前，一个紧接一个推酒上来，宁与沁见推脱不过，拦在唐眼光身前一杯一杯把酒灌下，也不知这酒物里添了些什么东西，总之是一个性烈，宁与沁一直喝到舌面酥麻，终于把几个汉子都喝倒。

唐眼光装腔作势地倒掉最后一杯酒，言道：“时间快到了，我们要抓紧了。”

宁与沁颔首间，与唐眼光隐没在漆墨之中。

岭首大王吃得高兴，肚里更添了有半斗酒，得了一箱好生贵重的财物，心中的不快早都烟消云散，想着在镇里城中快活好一阵，已是飘飘欲仙了，抬手要去搭王佬育的肩膀，哪还见得到人影，他含糊地呼唤两声，不见回应，倏忽一惊，酒也醒了一半。他这边才站起身来，林子里的兄弟已经过来告急。

“大王，一伙强人突地就出现在了林子里，手段好生了得，咱们兄弟招架不住，都要做骨架散了！”

“什么？知不知道那是些什么人？”岭首大王惊诧之余，气不打一处来，叫几个清醒的兄弟把地上七荤八素的杂毛们都摇醒，自己一脚踢翻了锅筒，浑浊的沸水顷刻浇灭了身下的簇火。

报信的战战兢兢，显然还没缓过劲来，打着牙战，脑里一阵翻滚，“不知道呀！还没看清人就没了，人数还不少，起码得有百十来号！”

“这鸟不生蛋的鬼地方，边上除了狗道仙那几个还能有谁！把兄弟们都撤进寨子里，等日头出来爷爷们跟他们再有理会！”

岭首大王命令刚下，转身又急忙要去找王佬育等人，这些人却似人间蒸发，无处可寻，他心道不妙时，寨内好些营帐果然大乱，听得呼声四起，喧嚣里询问缘由，才知道是有人在寨子里放了火。岭首大王顾不得火势猛烈，忙往储库去了，储库看守早已身死，进帐正对箱门翻开的木箱，箱顶的书本已然不翼而飞，掀开罩布，所揭露出来的是光滑的木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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