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太子府正门,自有等候多时的宫婢宦官们将江都、宜伦二位郡主接回她们的寝宫。
朱云通则默默跟上了马皇后的队伍。
表面上风平浪静,甚至还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身边的小宫女聊着天,心里却在反复思索着江都郡主临走前回答的那个问题,准备等到了坤宁宫,一切都安定下来,再好好盘盘逻辑。
……
这次搬家,朱云通本以为会是很大一番动静。
毕竟自己皇孙的身份在那摆着,就算不受老爹待见,但吃穿用度还是严格按照皇家的规格来的。
光是那些穿的、盖的、摆的、用的……少说不得装上几十大箱?
没想到那位徐尚宫,许是先前被马皇后斥责了几句,急于想在老板面前表现自己的干练。
直接大手一挥:原主用的那些东西一概不要,统统留在了春和宫,等到了坤宁宫,从里到外再为殿下置办一套新的!
所以他从吕氏那里搬到马皇后处时,竟然身无一物,两袖清风,只有那个尽心服侍,看起来蠢萌蠢萌的小宫女跟着他。
——直到这时,朱云通才问出了她的名字:隋玉珠。
简称,玉珠。
“那丫头看起来又笨又蠢,哪里是会服侍人的?”
“我先前见她嘴角还沾了几粒糖霜,想来竟还是个馋嘴的!长相么也只能算是周正,远称不上美貌,也不知熥哥儿到底看上她什么了,死活非要把她带上。”
宫门外,徐尚宫扶马皇后上了步撵,便跟在一边,絮絮的唠叨:
“咱们宫里,什么出挑的婢女没有?那都是老奴亲自调教出来的,哪个不比那小丫头会伺候人?”
“叫我说,既然搬出来了,最好就跟这边断的干干净净,万一这小丫头吃里扒外,再跟这边藕断丝连,把些要紧的透露出去,那不是平白添些麻烦么?”
“越说越不成话了!”马皇后斜了徐尚宫一眼,终于忍不住开口:“断?怎么断?那到底是他老子,血脉相连,如何能说断就断?”
缓了口气,她突然呵呵笑了一声,悠然道:
“我倒觉得这孩子是个有心的。你也不想想,经过今晚这一翻闹腾,熥哥儿若真将这小丫头留在这里,那吕氏还不得生吃了她?”
“她一时半会儿拿熥哥儿没有办法,难道还整不死一个没品秩、没靠山的婢女?”
“到时候若真出了事,难道熥哥儿心里能过意的去?难道其他人看在眼里,不会觉得心寒?”
“那小丫头若是个聪明的,就该知道想要在这深宫里活下去,就只能认熥哥儿做她的靠山,熥哥儿好,她才能好。”
“她忠心耿耿还来不及,如何还敢跟这边藕断丝连?更别说什么吃里扒外了。”
说到这里,马皇后的声音沉了沉,自言自语道:
“先前都说他是个傻的,这辈子也没什么出息。谁想今夜这一看,他却是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看的通透。”
“哼哼……后宫里这么多自诩玲珑心肝的聪明人,竟都叫他一个四岁的娃娃给瞒了过去。”
徐尚宫作出恍然大悟之色,满脸叹服的连连点头:
“可不是么,到底是您的亲孙,是万岁爷的血脉……况且,谁说满后宫都被他瞒过去了?”
“您呀,以前是没往那儿看,这不,今晚您一睁眼,可不就把小殿下看了个明明白白?”
马皇后似笑非笑道:“哦?你是说我平日里对这个孙子关心少了?”
徐尚宫“哎呦”一声,轻轻在自己嘴上打了一记:
“我的皇后娘娘,您可别吓唬老奴,您就是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说您的不是啊!”
“你这老货!”
马皇后作势欲打,瞥了眼周围随侍的一众宫婢,又不着痕迹的收回手去,顺势从大宫女手里拿过茶盏呷了一口,哼道:
“你当我不知道,你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半天,究竟为的什么?”
“哼,你那哪里是埋怨熥哥儿,你那是绕着弯子,在我面前夸他来着!”
“自己夸还嫌不够,还非要让我也夸他两句,这才随了你的意吧?”
徐尚宫本就没想能瞒过马皇后,如今被戳穿了也丝毫不觉尴尬,顺着梯子往上爬:
“老奴也只是觉得他这些年,过的实在是可怜了些。”
“……您是没听见,熥哥儿在太子爷面前最后说的那些话,那真真是诛心之语,可也,可也……唉,说句不恭敬的,可也句句落到了实处。”
随即,便压低了声音,将朱云通最后说的那些“上学读书没有人管,唯一管他的长兄如今也没了”、“好容易盼着爹爹来看,却原来是为了疑心毒害继母”的话,捡要紧的,可怜的,说与马皇后听了。
听到最后,马皇后也轻轻叹了口气,回头去看小孙子。
却见他正拉着玉珠,不知说着什么,三言两语就把个战战兢兢的小丫头说的破涕为笑。
似是感应到她的目光,那小子抬起头来,非但丝毫不见拘谨,居然还对自己笑着挥了挥手!
那天真中透着几分无赖的样子,竟似是丝毫未将今晚一举得罪了亲爹和继母的事情放在心上。
徐尚宫也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口中啧啧感叹道:“叫我说,太子爷这三个儿子之中,如今看来,倒是熥哥儿的性子最像年轻时的陛下,一般的胆大包天,一般的不肯吃亏,一般的心有静气。”
“……当初万岁爷刚占了应天,哦,那时候还叫集庆呢,脚跟还没站稳,陈友谅和张士诚就两面来攻,多少文臣武将都乱了方寸,更有那一心求和想要投降的,哼,还当谁看不出来呢!”
“只有咱们万岁爷,不慌不忙,调兵遣将,硬是将两边的威胁一一化解,还顺便收拢了满城军民的人心。”
“您瞧瞧熥哥儿脸上那得意的劲儿,哎呦呦,可不跟当年的陛下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么?”
“住嘴,住嘴!越说越不成话了!”马皇后板起了脸,连连拍着步撵的扶手道:
“他如今虽说是从春和殿搬出来了,但恐怕这忤逆生父,不悌兄长的名声也一并传了出去。这时候把他捂紧了还来不及,你倒好,还敢拿他跟陛下相提并论!”
“陛下那是心有定数,腹有良谋……他有什么?小小年纪便传出这样不孝不贤的名声,居然还笑的出来?哼,不过是仗着一股傻气罢了!”
您刚才还说他聪明,把整个后宫的人都给瞒了去,现下为了保他,又说他只有一股傻气罢了,您这心啊,啧啧……徐尚宫心中好笑,嘴上却一叠声的点头称是。
马皇后收回目光,转过头来,嘴上虽然还在絮絮数落着,但那如深海般平静多年的眼底,竟慢慢浮起一丝笑意,却是连她自己都不曾发觉的。
……
坤宁宫坐北朝南,面阔连廊九间,进深五间,又称“中宫”,与皇帝居住的乾清宫,共同构成了后宫建筑群的核心。
除去东西两间为过道外,中间四间大门常开,是祭神的地方(坤宁宫每天早晚都有祭祀活动)。
两旁分别是东、西暖阁,东暖阁供人起居之用,西暖阁是存贮佛亭的地方。
东暖阁之内又有五间正房,正中的明堂类似现代的客厅,两边过去是梢间和次间,前后还有供宫婢们居住的抱夏,是典型的古代四合院结构。
马皇后自己睡在左梢间,朱云通则被安顿在了左次间。
趁着宫婢宦官们进进出出收拾的当儿,徐尚宫笑眯眯的对朱云通小声道:
“这里和左梢间离得最近,万岁爷来的时候也会宿在那儿。我本想把你安置在右次间,离得远,免得打扰了万岁爷安歇,可娘娘怕你年纪小,初来乍到不习惯,亲自开口让你住了这里。”
言下之意,你小子谨慎些,莫要打扰了皇后和陛下休息,另外,要记得娘娘对你的好,将来好好孝顺你皇祖母。
对此,朱云通只能做出一副乖巧状,眼圈微红的大表衷心。
坤宁宫人手充足,数十名宫人穿花蝴蝶般的忙碌,不多时便将左次间收拾停当。
与坤宁宫整体使用的赭石、藏青等庄重的冷色调不同,这个左次间用的却是明快的杏黄、葱绿、天青等色彩。
一看便知,这是特地为朱云通更换了布置。
卧房还用一扇黄花梨雕的四折屏风,隔出一个小小的空间,让玉珠睡在那里,以便随时服侍朱云通喝水、起夜。
这就是传说中的通房丫头了吧,类似袭人那样的……听说这样的丫头都是婚前可啪的?
站在一边的朱云通,挠着下巴,目光闪烁的在那架屏风和玉珠小小的身子上来回游移。
安顿好,朱云通很有眼色的提出要去给马皇后请安(他记得古人是讲究晨昏定省的)。
却被告知马皇后早已吩咐过,让他今晚好生睡下,明早再去请安。
传达完马皇后的指示,徐尚宫就离开了。
但,她带来的两个小宫女,却悄悄的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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