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素
第 二 章（旧版）

二十几年后，大官家族覆灭，木偶被偷盗运往海外，商船遇风暴沉落，木偶漂浮在海上，在一处梨花林岸旁滞留。

又过几天，木偶再次遇见那个道长，他此时已是老朽，精神奕奕，叹息一声，拾起木偶，带回了道馆，摆放在后院禅房里，徒弟们都很惊讶，道长说这是一位故人。

一甲子后，道长仙逝，新道长也是将她放在后院禅房。百年飞快，新道长升天，道观交替忙碌之时，一个小道徒偷偷带走木偶，却在逃亡途中，遇猛虎幻象，不慎遗落木偶于悬崖底下，望着白雾缭绕的深渊，他没有勇气追随，只得跟着道馆执法人回去受罚。

悬崖百丈，终年云雾围绕，不知其全貌。执法人细细告之，听见新道长摇头，“命数，不必寻了。”

崖上寒石苍凉，崖底又是另外一片风光，满地鲜花灿烂夺目，似锦缎般美丽艳雅。远处层层峦峦的山峰，近处小草原茂盛，是犹如人间仙境的大山谷。

一条小溪沿陡峭的山坡蜿蜒流入，汇集于石墙下，形成一个清澈小水塘，里面悠着几尾闲鱼，又顺着草原流出。

水塘边填几朵高雅的芙蕖，山谷中有一株由两人合抱住的桂花树，枝丫繁茂，此时桂花飘香漫山谷，缕缕清风飞拂朵朵桂花。

几个深浅不一的山洞嵌在悬崖上，洞口修长的藤条飘荡着欢快的歌声，绿叶随风摇曳。

这里美，但没有生气，是没有人踏足的荒野。

灵气溢满的木偶躺在水塘旁，裙角浸在水里。

几天后，僵硬的手指微微挪动，无神的眸子慢慢有了色彩，少女仔细盯着玉粉芙蕖，抬头见乌云密布，她爬起来，踉跄躲进附近的洞穴，绵绵细雨戏耍美丽的山谷，却是清冷。

少女茫然，不知何去何从，只能留在这里，一呆就是两年。

直到那天，她坐在桂花树下数着花骨朵，一丝血腥开始弥漫。

“姐姐？救救···我···”不远处传来孩童断断续续的声音，少女有些惊讶这里怎么会有人，刚走过去，便看见约十岁的男孩右腿不知是被什么给划伤，伤口往外冒着血，人早已昏迷。

少女扯下自己的衣角，用山谷的草药给男孩包扎，随后将他抱回山洞，厚重外衣盖住男孩瘦弱的身躯。傍晚，她出去采摘果子，放在一旁。

她靠坐在侧，捋了捋男孩凌乱的额前碎发，痴呆呆地看，嘴角扬起笑温暖如阳，她低头听男孩的心跳，觉得很满足。

命运又将你还给我，少女心想。

太阳初升，男孩鼻尖萦绕一股木质清香，刚醒过来，就看见了这一生最美的风景，少女秀美迷人的脸庞上带着温暖笑容。

她睁开眼，两人目光对上，男孩觉得心都要停止跳动了，他干燥的嘴唇张了张，喉咙有些不适，“姐姐，你好漂亮。”

少女一愣，连忙起身，好在她是木偶，不会脸红，她伸手摸摸男孩的额头，没有发烧。

将指尖的果子递给男孩，他很高兴居然会遇到一个这么好的仙女姐姐，不仅救他还给他吃的，又长的那么美丽，简直不能更喜欢。

“姐姐，我以后可以来这里看你吗？”第三天男孩离开时问，少女微笑点头，男孩兴奋地大呼一声，就离开了。

半月后，桂花衰败。少女再次见到男孩，他怀里揣着几块糕点，残留些许余温。

少女接过来，打开布衣，把糕点都喂给男孩，虽然男孩觉得很奇怪，但还是张嘴乖乖吃掉，他擦了擦嘴巴，拍拍自己鼓鼓的肚子，感叹道他走那么久的路，从早上出发，中午才到呢！饿得不行了都。

“姐姐是不喜欢吗？”男孩转念，有些小心翼翼。

“我是木偶，不用吃东西。”少女揉揉男孩的细软头发，看着他明亮的眼睛，莫名有种欣喜感，忍不住想亲近他。

“木偶？是什么？是妖怪吗？娘说妖怪不吃糕点，要吃小孩的。”他是这么说，可却连身子都没挪动。

“我……是妖怪吧？不知道。”少女偏偏头疑惑地回，“但是我不吃小孩，我什么都不吃。”

“那样不会饿吗？”男孩很好奇，伸手拉少女的衣角，抬起小小的头，皱着浓密黑眉，俨然一副小大人模样。

这样子逗笑了少女，少女将布衣塞到男孩手里，摇摇头，“不会，我从来都没有饿过。”

“真好啊，饿的时候可难受了。”

少女带男孩四处参观，山谷树木稀疏，几株果树摇曳，果子七歪八扭。

男孩明显很喜欢这里，上次是因为自己偷跑进山，山路中遇到一只受伤的老虎，被其追赶，一路逃命到这，还好遇到仙女姐姐，他再次表达了谢意。

送男孩离开山谷时，少女将自己的一缕头发编织成手链，戴在男孩手腕，可以防止山中野兽伤害他。男孩很高兴，依依不舍地离开。

他下次来时，少女知道了男孩的名字，牧辙，是远处山村的孩童。

两人有来有往，约莫八九年后，牧辙变成了远近闻名的俊秀男子，孔武有力，是一位很出色的猎人，待人热情善良，常常一离开家出去打猎就是好几天，回来时收获颇丰。

“仙女姐姐，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呢？外面很好的，我会保护你的。”牧辙拉着少女的手，两人漫步走在山谷里。

少女思考了一会儿，“喜欢这里，有你，就好了。”牧辙眼光一亮，顺手将一旁的粉紫野花摘下来，快步挡在少女身前，将鲜花递出，目光灼灼，“我对于仙女姐姐而言很重要吗？”

“嗯，很重要。”虽然奇怪于牧辙的眼神，少女斩钉截铁道。

“仙女姐姐，我，想和你结亲！”绯红漫上牧辙的脸颊和耳朵，他目光闪烁，眉头微蹙，身子也仿佛没有刚才硬朗，有些晃动，抓着少女的手没有松开半分。

“结亲？那是什么？”少女清澈的目光里没有牧辙想要的东西，语音刚落，牧辙倾身，在她错愕之时，蜻蜓点水般落了一个吻，眼含情意。

“仙女姐姐，你怎么可以什么都不知道呢？”牧辙长叹一口气，耷拉嘴角，眼睛眨巴眨巴望着少女。

这模样不知为何让她心有点不舒服，于是习惯性摸摸少年的脸颊表示安慰，嘴角弯曲的笑意让牧辙完全没有抵抗力，他无法抚平激动的心绪。

他顺势拥她入怀，手抚摸少女的秀发，眼神痴迷，像是在跟自己赌气一般，“是我不够好，仙女姐姐，对你，我会慢慢来的，我们会在一起的。”

少女听不懂他的话，她觉得她一直都是他的，慢慢来什么？

不过，很喜欢现在这样，少年会拉住她，会护着她，抱着她，这是以前从来都不敢想的，她于他已无求，心满意足。

目送牧辙离开，山谷前的树林黑暗阴冷。少女有些不开心，她讨厌分开的日子，一个人简直不知道要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看着他，只能想着他，念着他，希望一切都好。

然而，一过便是一个月，漫长得让人无法忍受。少年了无音讯，她很担心，决定去看看。

按照记忆里牧辙告诉她的方向前行，少女想起牧辙爱送花，于是沿途采摘一些野花，握在怀里，心情忐忑不安又有些迷惑。到山村时，黑夜燥热，夏季的蝉鸣此起彼伏。

少女不知道哪里是牧辙家，见村口小女孩提着大萝卜，一口一口。于是上前搭话，小女孩给她指路，看眼前一片乌漆嘛黑，改变了主意，决定亲自带她到牧辙哥哥家。

到门口后小女孩转个头就赶回家了，大萝卜抱在身前。少女并没有敲门，只是绕着房子张望，找到牧辙说的围墙缺口，侧身进了院子，笼子里的鸡早已熟睡，倒也没声响。

她感觉到牧辙的气息，比往常虚弱了不少，随即小心翼翼推开窗户。房里一个身形绰约的女子正背对着她，坐在凳子上，双手不知在忙碌什么，但房间里满满的药草味。

应该是给牧辙喂药，她猜测。

麻衣女子举止温柔，侧身把碗放在桌子上，仅是一个侧面，少女便认出了那个女子是芸瑰，和芸瑰一模一样的脸，唯一不同的是，她是人。

牧辙脸庞透露出不耐烦和疲倦，压着自己喝了药，随后说乏了，让那女人离开了。少女看见牧辙的气色虚弱，再没有蓬勃的神气。

她轻轻推开门，走到床边，牧辙一抬眼看见是她，神情愉悦，双手撑着想坐起来，但是他做不到了。

少女将颓靡的野花递给牧辙，坐在床沿，那一刻心痛席卷了她，浑身寒凉。牧辙牵住她的手，挣扎着坐起来，少女连忙扶他。

牧辙靠在床杆上，虚弱地笑问，“仙女姐姐想我了，所以自己来了？”

“嗯，你生病了。”少女倾身，附耳在牧辙胸膛，听着心跳，抬起头时，眼里含了些许水汽。

脆弱柔美得让牧辙心疼，将她揽在怀里，他安慰道“仙女姐姐，可惜暂时不能和你结亲了，不过我会好的，不用担心。”

少女只呆了不久便离开了，牧辙一下子坚持不住，吐出一口鲜红温热的血液，他目光涣散，呼吸沉重，有不舍不甘，最终都化为无奈，上天没有给他机会去守护他最在乎的人。

半月前从山谷回来，牧辙想寻个机会同母亲说结亲的事情，他想着先把家里安排好，但话还未出口，母亲便说想让他和邻村教书先生的女儿芸瑰结亲，他没有答应。

可第二天他的身体像是被诅咒一般，迅速衰弱，毫无缘由，大夫回天乏术。

母亲情急之下想出冲喜一计，请媒人说清缘由，教书先生还在犹豫时芸瑰答应了，大婚之日是公鸡和芸瑰拜堂。

他摇头，不肯和母亲说话，更不承认这桩荒唐事，他的妻子在他心里一直都是仙女姐姐。

每天晚上少女都会给牧辙带一束鲜花，都是不同的种类。

渐渐的，芸瑰也知道了。

“这是那个女孩送的吧，是你不愿意接受我的理由吗？”还抱着幻想的芸瑰双眸水汪汪。

牧辙一想到少女，嘴角就不自主地上扬，她是他最好的爱人，他最在意的女人。

“与她无关，是我不喜欢你，我走后，你改嫁吧。”牧辙心想，仙女姐姐终归与他殊途，虽不能相守，也要在她的生命里留下独一无二的痕迹，最好能记住他一生，是的，他一向贪欲重。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强忍落下的泪珠，芸瑰攥紧衣角，好奇地问。

“你不需要知道，我知道就好，也只有我知道，真好。”他是自私的，他希望将少女藏起来，他嫉妒那个以后会陪着少女的男人，他不甘心，为什么不是他，为什么会突遭横祸！

芸瑰放弃了挣扎，转身离开。

入夜，牧辙再次等到他心心念念的少女，只不过这一次少女笑得比平常更绚烂，倒给牧辙心慌的感觉。牧辙拖着身子，声音薄弱，“姐姐，怎么了？”

“你闭上眼睛。”少女托着他的脸，认真注视少年。

牧辙笑笑，听话地闭上眼，感受到仙女姐姐吻上他，还没来得及喜悦，便昏睡了过去，什么都不记得，也没有任何知觉。

少女将自己所有的灵气渡给牧辙，就像上一世一样，以命换命。她也是幸运，居然可以遇到他两次，甚至她期待他们还有再次相遇的时候，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未来，但她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一直都是。

一切都结束后，少女挣扎着离开山村，但她没来得及回到山谷，半路上就失去了灵智，恢复自己原本的模样，一个绝色倾城的木偶，一身麻衣，静静躺在山石里。

牧辙第二天身体大好，甚至能下地走路，说话中气足，但他忘记了关于仙女姐姐的一切，家人误以为是芸瑰带来的喜气，都十分高兴。

唯有当事人觉得少了什么，苦寻不得结果，和芸瑰也是无法亲近，二人只能和离。牧辙一直靠打猎为生，给父母养老送终，直到六十多岁眼一闭，这一生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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