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素
第 一 章（旧版）

斑驳木房后传来削木声，丝丝细碎，断断续续。

花正艳的桂树下，躺着凌乱的木头，大大小小。

男子蓬头垢面，专心致志地镌刻手中的水曲柳木偶，选用最上乘的颜料，历时数月。

当他消瘦的手落下最后一刀，指尖血落在唇上，一个艳美人偶挂在木架上，嘴角上扬的三分笑意让人为之惊叹。

见过人偶的人称赞说木偶师年纪轻轻手艺精绝，但眼神漠然。

他雕刻的少女木偶精致得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即将苏醒，却没有人的灵气，只有技术的完美。

木偶师不高兴，自那天后，那个倾城的木偶便放在后房里，再也没有见过阳光。

又是新的一天，木偶师兴奋地从外面拖回来一段直挺挺的杜梨木，彻底将心思放在雕刻一个有灵魂的新木偶上，而她是失败品被扔在角落里。

木偶师偏执细腻，精益求精，费时一年多，才称满意。

当他给眼睛画完最后一笔的瞬间，娇俏的佳人木偶迸发出生气，灵动的眼睛让人念念不忘，所有人都称赞新木偶的精妙绝艳。

他成为了木偶大师，只十六岁便远近闻名，不少人慕名而来，先纷纷感叹他的天赋，再重金求人偶。

后来他给木偶取名，芸瑰，云上的瑰丽，世间的珍宝。

他把芸瑰放在自己房里，一边雕刻其他木偶，一边期待着芸瑰的苏醒，她的笑容是他最愿意花时间凝视的。

木偶师独身一人，他待她如家人，如逆鳞，即使无数人出多少金银珠宝都不出售，是无价之意。

每当他的手扶上芸瑰的脸，仿佛下一秒芸瑰就会回应他，当希望越来越大，世界也会越来越耀眼明亮。

天意难测，不知为何，木偶师竟疾病缠身，躺在冰冷木板上，迷迷糊糊，不省人事。

然而偏僻的城郊，他没有一个朋友，也没有收徒弟，就这样僵硬躺着，一动不动。

一双冰冷的手试探伸出，犹豫一会后才透过腋下紧紧环抱男人，拖着沉重的身躯，一步一步挪向床边。

好在木偶师的工作房间和卧室是一体的，少女在力气耗光之前，能将男人安放在床上。

目光呆愣的少女笨拙地打湿毛巾，敷在木偶师额头，用火煮粥，一点点喂木偶师喝下去，一直守着，只是静静地看他。

完美的玉指轻点木偶师鼻尖，少女眼里多了些温柔，她靠在木偶师的胸膛，感受到心脏有力的跳动，歪歪头，眼里又多几分疑惑，伸手摸摸自己胸口，安静的可怕。

“我……还是没有你喜欢的样子，给我一个名字，好不好？”少女心想，但却说不出来。

她落寞回到后房幽暗的木架上，路过灵动的芸瑰时，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几秒，芸瑰依旧挂着迷人笑容。她感到一丝哀伤不解，明明她才是最先被制作出来的，为什么不看看她呢？要什么样的特别才能被喜欢？

次日晨曦，微光跃进房里，在木偶师身上起舞，暖意唤醒了他。

他很惊讶自己怎么会在床上，一抬眼便是灵巧的芸瑰，双手撑着爬起来，站在她面前。突然，他的笑容醉人迷乱了时光，眼里满满都是娇俏可爱的佳人，哪怕是自己也无暇顾及。

所幸的是无名少女依旧安静地呆在房里，静静做自己的木偶，也不知是疲倦还是其他，她无力又呆愣，只盯着前方，埋没在众多木偶中。

木偶师身体刚好，又投身制作新人偶，殊不知竟白了一缕头发，面容苍老一分。

时光逝去，他惊慌发现自己的身体慢慢衰败，大夫诊脉后只说一切如常并无大碍。

可渐渐的，他视线模糊感知微弱，好像知道自己的生命已走到了尽头。

虚弱躺在床上，盯着窗外云蒸霞蔚，熙攘飞鸟，葱郁树木，傲丽野花，和他的芸瑰，这一切还那么美好，他也才双十，怎么会……即使再不甘，无力绝望吞噬了他，凄哀占据幸福。

木偶师依稀感觉有人在照顾他，身边一直有淡淡的木质清香，嘴唇磕碰着问“是谁？”

身体上是厚厚棉被，双手努力挣扎，想做些什么，但也只是不动分毫，意识和身体被彻底断开。男人猜测似乎是个人，她的一切很冰冷，不像人类，是芸瑰么？

少女眼里包含深沉的哀伤，化作满满的不甘。她排徊在深山野岭，按照泛黄的草药医书，寻找着一切可以延续木偶师生命的任何东西。

她越来越像人类，就连脖颈手腕腰腹的木质关节都差不多化作人类的模样，不认真看的话，就不会发现关节痕迹。

挽上长发，无名少女披上斗篷去过人类的药铺，但大夫们都束手无策，纷纷摇头，一次次粉碎了她的希冀，少女挣扎问“真的不再试试吗？万一……有奇迹呢？”

“姑娘，老夫真的没有法子了，你就···”说完，长叹一声，也只能在少女的固执中开了温养的方子，能拖一时是一时。

少女坚信一定有奇迹，用山间寻来的宝贵药草续着木偶师的生命，日子一天天过去，依旧没有起色，木偶师已气若游丝。

野林安静，杂叶残枝满地，不远处的灌木丛里传来淅淅索索，她紧张后退，眼神警惕。

“嘎吱。”一不小心踩断枯朽的枝丫，猛蹦出一白色东西，扑向少女！

脚步连连后挪，待回过神来，竟是一只肥硕敏捷的兔子，惹得少女嫣然一笑，伸手揉揉兔子的软耳朵，它似乎很喜欢她，一动不动，任由折腾。

“人？妖？不不不，你是···人偶。”灌木丛后走出一位清风秀英的男子，着深蓝色道服，面孔俊朗如玉，温柔似骄阳。

只见他有些疑惑，看着少女的脖子，看清那一道木痕后恍然大悟。

“真是有趣，一个木偶居然诞生了灵智，你我有缘，愿意跟我走吗？”青年道长问。

精致眉眼写满不愿意，少女倔强地摇摇头，“我想照顾他，我不在，他也就不在了”

“恩？是制作你的人偶师吧？他生病了？”道长轻摇手中的拂尘。

“我···很重要。”少女惊讶于眼前人的聪明，自言自语叙述着，睁圆的眸子蕴含丝丝希望直直盯向男子，猜测也许。

“如果，你相信我。我可以看看他，或许不一定有用，试试也无妨。”道长嘴角浮现一抹和善的笑容。

少女领道长回家，他上下打量又诊脉，皱起眉头，在她充满希望的眼里印出不可能的模样。道长错开视线，“我也许有一个法子，但是……”“是……什么？！”少女追问。

道长忽然严肃说，“你会死，木偶难得诞生灵智，你不觉得可惜吗？”

眼神一滞，低头看见苍白寒凉的木偶师就这样静静躺睡，就在她的身边，明明已经可以自由陪着他，但下一秒也许会阴阳两隔，太害怕了以至于不允许自己无计可施。

她重重点头，“他···很重要，可惜不重要。”

许是惊讶于如此坚决的回答，道长也不再犹豫，随即告诉少女需要的祭品和物件。她乔装离家，一遍遍核对清单，在市集里购买到所有物品。

乌黑深夜，月光皎洁，紧闭的木屋里只有昏暗的蜡烛微光，道长正身盘坐在地，面前躺着木偶师，十二只红烛圈绕，灼热蜡油盘附地面。

一番布置后，他叮嘱少女，仪式一旦开始，进去了，就不能后悔。“我，原来被放在你身后的杂货屋里。”道长点头，没有多说一句话。符文闪烁，微风飞扬，少女的黑发杂乱，奇妙油然而生。

忽然，她觉得很高兴，觉得自己是他最完美的作品，附身靠在木偶师身上，就像她曾经做过的，很满足地享受木偶师的一切。

木壳的灵气一点点被抽空，随之而来的是木偶师心脏的跳动，脸色渐渐染上红云，呼吸缓慢平稳。

一滴清泪滑落腮边，再次睁开眼时，她依旧是那个木纳的木偶。道长折腾一番，最后领着兔子离开了这里，并没有带走少女。

黎明第一缕阳光路过，木偶师苏醒，意外发现身体清爽有力，非常奇怪他为什么会这样？但是找不到答案。

后来木偶师收下两个徒弟，认真教导，这里也变得不再那么寂寥。

逐渐富裕的木偶师没有离开，他会给别人雕刻各式各样的木偶，那些不是他的木偶。他最热爱的是芸瑰，那个一生都不能再制作出的独一无二。

换来的时光在四十岁的时候停止，床榻弥留之际，他最后做的一件事就是毁掉芸瑰，他深爱的木偶，他不愿意她被别人玷污。任何人看她的眼神于他而言都是一种亵渎，她是如此的高贵灵气，凡人龌龊的心思犹如白纸上的黑墨，显眼又让人厌烦。

头七刚过，徒弟们便迫不及待，瓜分师傅的木偶。后房一向是禁地，在师傅死后大门敞开，里面每个都是精品，最显眼的是一个绝色倾城让人迷爱不已的无名少女木偶，浑身上下完美犹如仙女，气质明媚。

他们将她献给京城的大官求一个庇护，大官特意定制最美的衣服，命侍女换上新衣，宴请京城中的达官贵人们，眉目间皆是炫耀。世人惊叹于少女的完美，却不知道她只是木偶师的一个失败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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