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wer
06（旧版）

火红色的焰苗刺得赵安谏眼睛一疼，适应了光线后，他才看到那火焰燃烧的根据——一团还在抽动的脂肪。

对这样恶心的燃料，他并不陌生，甚至习以为常。鲜红得诡异的火舌不断蹿升又降下，映出这片又灰白的结构体构成的废墟角落，

火堆另一边靠坐着另外两个人，脸上黑色的护目镜覆着大半张脸，有着一头狂放金发的青年把视线从正在运作程序的电子屏幕上移开回过头来：“队长，你醒了？离出发时间还有二十分钟，还可以再睡会的。”

“……不用，我不困。”赵安谏从地上起身：“布莱克，兼容系统运行正常吗？何信和瑞德呢？”

“没问题了，不过这片遗迹暂时没有搜索到需要维修的联络站，跟驻地的联系信号很稳定。我哥他们在巡逻，顺便清理周边的异种，应该快回来了。”

布莱克话音刚落，两人的耳麦就响起了对讲通道开启的提示声。

还没等布莱克兴高采烈地打招呼，一个沉稳的声音先开口：“队长，能听到吗？附近的异种都清理完了，到遗迹入口之前应该没问题。”

何信接着说：“但有点异常。这里的怪物好像跟之前的不太一样，识别系统显示是已知的品种，但实际看起来不太一样，对我们的高温和电击耐受性都比常规品种要强。”

布莱克·李的双胞胎哥哥瑞德·李肯定道：“就是这样，刚刚摄录的影像已经发送给你们了，布莱克，确认一下。”

角落里小憩的有着浅色头发的青年从通话开始也睁开了眼，将视线投向侧前方的布莱克。

“……好的。”布莱克打开终端，瞳孔如电子屏幕一般滑过数百行数据，过了一会才眨了眨眼道：“像是已知种类的变异，但还需要佐证。”

坍塌神庙下的空间陷入了可怕的静默。经过长期训练和实战，这里的每个人都意味着这样的变化意味着什么。

赵安谏和另外两人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下达指令：“……图像传回驻地指挥部，在有应对方案回复之前暂缓调查。何信，你们先回来休息。”

在通话那边的人回复之后，通话频道归于平静。赵安谏闭上眼抬头深深吐了一口气，对其他两人说：“我出去巡逻。”

倒塌的建材间有一个容一人进出的缝隙，赵安谏探出身体，坐在了地面一块凸出的建材上。灰赤色的荒原向天边无限地延伸着，苍白的日光异常耀眼，地上却保持着黎明时的光照条件，土地上还有爬行的湿痕，昭示着不久前另一种生物的存在。

他抬起头，不远处的火光和人影正在向这里接近，正是返回路上的何信和瑞德·李，两人前后而行，火苗来源于瑞德的掌心。

瑞德和布莱克堪称共用一张脸，但用发胶压下的金发和气质都显得沉稳许多，何信的黑发尚短，只将将在脑后束了一个短马尾，背上背着枪支。统一的黑色护目镜和面罩让赵安谏看不清他们的眼神，但可以看出两人神情中的沉凝。

护目镜采用了没有公开的先进技术，从外面看是黑色，实际上从佩戴者的视角来看没有任何色差，视野也比一般的护目镜要宽，和没戴没什么分别；还搭载了分析系统，可以实时显示环境信息和佩戴者的生理信息，甚至可以扫描物体上传。

这样的护目镜是特殊部队的标配，每一个新兵都会被警告数次，只要出了驻地建筑就必须二十四小时佩戴，一秒都不能摘掉。

“队长。”

“安谏。”

两人简短地招呼了一下，赵安谏指指身后的缝隙：“先休息，好好调整状态。”

片刻之后，他偏了偏头对旁边的人说：“去休息。”

黑发青年无动于衷地在他身边坐下，抬颔示意他：“那就是一会我们要去的遗迹。”

赵安谏只能暂时先放放这个问题，顺着他的视线抬头看去，零星分布的建筑碎片中央，庞大华丽的环形建筑如同斜插入了泥土中，地基暴露在外，却有一半的建筑体插入地面，仿佛被旋转了地面一样。

“资料说这里属于一个叫古罗马的文明。”何信说：“在以前，这样的建筑叫斗兽场，专门让野兽和奴隶决斗，以取悦贵族和富人。”

“那可是真够恶趣味的。”赵安谏语气不咸不淡地评价了一句，强行拉回话题：“滚去休息。”

“坐在这里也一样，里面空气闷。”何信分毫不为所动，反而顺势向后一靠：“反正你会保护我的吧，队长？”

赵安谏隔着护目镜都能看到他眼底的调侃笑意，于是索性一并无视，继续把注意力放在地平线尽头的建筑上。

由一根根恢弘典雅的柱子构成的灰白色斗兽场像矗立在那里的一座坟墓，无声地和探索者对视。

不过多时，耳麦通话频道打开的提示音再次响起，不过这次不是队内五人，而是另外一个冰冷的女声：“你们好，A1小队，这里是驻地指挥部，听到请回复。”

“经过生防部和指挥部联合评估，该特殊情况对行动不存在实质性危害，请各位在检查装备后按原定计划出发，但调整生物勘探任务优先级为一级，异种剿灭为二级。请各位再次检测通讯兼容系统，保持通话不间断，并开启护目镜摄像模式，指挥部会随时提供行动指导。”

赵安谏心沉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队友，何信保持沉默，缝隙里布莱克探出半个身体，非常坦诚地用眼神表达着拒绝。

他按下麦克风：“请求指令复核。”

短暂地安静之后，平静的女声再次响起：“复核结束，确认指令无误，祝各位调查顺利。”

“申请再次复核，请转接至……”何信不知道什么时候坐起身来，搭上赵安谏的肩膀示意他别再继续。

赵安谏心领神会地停止，关闭了话筒。距离出发时间只剩三分钟，布莱克钻出建筑，面对着荒野反弓肩背伸展开，舒畅地吐出一口浊气：“还是外面空气清新一点啊。”

何信笑着回应他：“你应该半个小时前跟我们一起出来感受一下。”

赵安谏则依旧面色沉郁地盯着地面。

“那还是算了，想想都要吐了。”布莱克撇了撇嘴：“每次一出驻地最怀恋的就是空气净化系统……对了，这次任务结束，应该会有个小长假吧？”

“嗯，毕竟把调休冲掉了，应该能回墙内休息几天。”

“那也太棒了！感觉我都快忘了正常的饭菜长什么样子了。”金发青年爽朗地笑出来，重重在赵安谏肩膀上拍了几下：“队长，我们趁着外出一起去喝酒怎么样？”

“好。”赵安谏仿佛被这重重一击给拍回魂了，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到时候我请你们。”

“还是光请我们三个吧，安谏。”瑞德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现在外面：“让这家伙随便点，攒几年的津贴都不够他造的。”

“哇，这么一说也是，每次狩猎好像都是布莱克吃的最多。”瑟维尔在后面若有所思般补刀，成功收获了布莱克愤怒的抱怨。

不知不觉，血色的荒原上多了一分活跃的气氛，赵安谏看着抱臂笑着看他们打闹的何信，用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别死。”

“你也太小看我了。”何信随口回了他一句，甚至头也没回。但赵安谏分明察觉到了他的恐慌——和其他人不同，被刻意回避的、对未知的恐惧。

这五个人里，他分明是最害怕的那个。

………

刺耳的铃声把他从梦境里强行拉出来，已经到工作日的上班时间，丝绒窗帘却忠诚地隔绝了大部分光线，催人多睡片刻。

床品陌生的触感提醒着他这里不是自家，赤裸的身体，晕眩和头痛让他想起昨晚的事情……但只是一部分。

赵安谏巡视着自己，发现记忆只到碰杯的时候，剩下的却记不太清了，包括昨天计划里最关键的偷录口供。

按照他的设想，因为何信比他的酒量小很多，势必会是先醉的那个，用老朋而非警察的身份，加上他们已经不再负责，应该会让他放下警惕。

计划套供却在嫌疑人家难得地睡了个好觉，传出去能让拉斐尔和乔薇笑他整整一个月。

赵安谏捏了捏幻痛的眉心，发现床边整整齐齐叠好了干净的换洗衣物，甚至还准备了一次性的拖鞋和洗漱用品。

等到他穿好衣服打开房门的时候，被灿烂的阳光逼的眯了眯眼，热油烹炸的声音、咖啡机的嗡鸣和饭香充满整个客厅。但赵安谏先看到的是另一个生物。

小小的暹罗猫正瞪着浑圆晶亮的蓝色眼睛警惕地盯着他，旁边是吃了没几口的猫粮碗。

和它对视了两秒，赵安谏才想起来对于猫科动物对视等于宣战，于是原地慢慢蹲下来伸出手。

谁知对方完全不领情，甚至好像还被吓到了，露出尖牙对赵安谏中气十足地哈了一声。

赵安谏：“……”

一人一猫在走廊里僵持着，直到猫咪背后的玻璃门向旁边拉开，刚刚还威风十足的猫咪立刻娇声奶气地凑到从门里走出来的人的裤腿边。

“安谏，你醒了？昨天睡的还好吗？身体有不舒服吗？”何信十分关切地微笑着问他。

赵安谏轻咳一声站起来，缓解被另一个家庭成员忽视的尴尬，结果视线就闯进穿着围裙，白衬衫卷在小臂处，手里还端着骨瓷餐盘的何信。

迎着晨光，他本来就成熟俊秀的面容更显得温柔了些，黑发随意在脑后挽了一个丸子，颇有些贤妻良母的气质。

这个突兀的形容词出现的瞬间，赵安谏被呛得咳了两声，一杯温水就递到了嘴边，还有附带的诚心实意的关切：“你还好吗？”

“……没事。”赵安谏站稳身体，索性直接切入正题：“昨晚……”

“没有给我添麻烦，你喝断片了。”何信把碟子和水杯放到餐桌上，一边矮下身体抚摸着猫咪的脊背，一边随口调侃：“亏我还期待了一下。坐，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随便做的可以吗？”

“……这样就好，谢谢。”赵安谏拉开桌边的凳子坐下：“我印象里你酒量很差，没想到这次竟然被你喝倒了。”

“酒会和应酬很多，想差都难。”

“是么。”赵安谏若有所思地切开煎蛋，半凝固的蛋黄流出一点：“你最近好像很忙，我记得你不是把律师的工作辞掉了吗？”

何信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嗯，辞了有一段时间了，但学校的工作不算轻松，而且明年五月份还有博士学位考试。”

瞥见他意外的眼神，何信好整以暇的探身：“怎么了？很惊喜吗？”

赵安谏往后靠了靠：“说不意外都是装的。当年退役发的津贴和补助金足够一个人过完富裕的下半生了，选择继续读书的本来就很少见，更何况是你这样在军警系统里度过整个前半生的人。”

何信敛了眼神，片刻之后才又看向他：“做做研究讲讲课，我很享受现在的生活，也算是弥补了一些遗憾。”

“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比较想辞掉现在所有的工作，放弃考试跟你一起归隐到东北的某个角落。比如曼彻斯特？”

曼彻斯特即曼彻斯特咸水湖，是东南一处有名的度假胜地。

赵安谏充耳不闻，用叉子和盘底清脆的碰撞声回答了他的问题。如果现在抬头，他坚定的底线肯定会被他期盼的、带着笑意的眼神给撼动。

好在何信却是没在日程上撒谎，把用过的餐具丢进洗碗机就出门了，留下赵安谏和又躲进沙发底下的暹罗猫眼对眼。

目击它从一头窜到另一头的时候，赵安谏突然听到了比起猫爪蹬在地板上，更像是沉重的金属制物剐蹭地板的声音。

他看了一眼房间角落里的摄像头，从零食柜里取了一根猫条剪开，在沙发旁边趴下，顺利看到了沙发底下卡在地毯边缘的录音笔——如果不有目的地去找，根本看不到。

客厅收拾的很干净，一点昨天喝酒的痕迹都没有，唯独这根录音笔成了漏网之鱼。

赵安谏将猫条伸进沙发底下，在塑料包装的掩护下取出了录音笔，装进裤袋里。

做完这一切，他若无其事地给墙根木架上的小瓷碗里加满猫粮和水，然后打开门离开了公寓，回到停在小区外商业中心停车场的车里。直到车门关闭落锁，他才拿出录音笔，按下播放键。

略去熟知的前情，陌生的问答听得赵安谏五味杂陈。还没等他来得及去复盘精巧的文字游戏，录音突然传出纷杂的电流声，然后突然结束。

电流扰动，他太熟悉是谁了。

在他一怒之下掰断录音笔之前，小巧的机械却开始亡羊补牢般播放新一段录音。

先是一声闷哼伴随着什么东西跌在地上的声音，然后赵安谏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充斥着难以置信，甚至有些抑制不住的变调：“你他妈的……”

他听到何信似乎从跌坐到地上开始一直在呼吸失频一样地咳嗽，好一会才缓过来，语气里带着无奈的笑意：“我说过吧，我不会骗你的，安谏。”

赵安谏终于没控制住，录音笔“咔吧”一声裂开一条缝。

怪不得他早上走路有点偏向右侧，怪不得他坐下的时候扶着椅背，怪不得他蹲下和转身的动作都比平常慢不少……

赵安谏取出芯片下车，哐当一声摔上车门，把上班的职员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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