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清晨,太阳刚刚升起,红日下的沙漠就像是一座座血山,戈壁和沙漠交融着。
一辆警车停在公路边,车上坐着两个警察和一个男孩儿,抽着烟的中年警察叫江东程,他粗旷的络腮胡总是受到领导的批评,年轻的警察正发着呆。此时远处驶来一辆车,一个老法医带着人,直奔沙坡上的两具尸体。
两个多小时后,尸体处理完了,江东程掏出两支烟,递给老法医一只。
“头和四肢都没了,尸体扒的溜光,残忍又老练,”法医说道。
一下发生这么多事,江东程也感到头疼,这下有的忙了,他看着公路上留下的两道浅淡的车胎印,那是种全自动电车的胎印,这种车被一家科技巨头公司垄断,路上几乎看不到第二种款式。
老法医看了看年轻警察:“带新人啊?”
江东程顿了顿:“过了今天就不是新人了。”
老法医没有说起男孩儿,调侃了一阵,带着尸体离开了。
年轻警察叫徐睿,刚从警校毕业,这是他第一次出任务。
头一天,沙漠边一户村民的儿子丢了,江东程和徐睿正好路过这里,小地方派出所人手不够,他们两个便加入了搜寻队伍,他们六个警察,五男一女,加村民一起二十号人,从下午找到晚上,炙热的空气正迅速变凉,他们跟着断断续续的脚印,在沙漠的腹地找到了刚死不久的骆驼,男孩儿正在骆驼空荡粘稠的腹腔里熟睡。
父亲抱着儿子粘着骆驼血的头,摇晃查看,吼叫着质问儿子为什么乱跑,儿子说,想吃肉了。
在下午最炙热的时候,男孩儿和几个伙伴在村子附近沙石坡,点着大把的柴火,想把洞里的老鼠熏出来,狩猎美味让他们兴奋的忙碌,这时他们发现了一头骆驼,它正拖着一截肠子游荡,男孩儿停下动作,跟了上去,他招呼着同伴,同伴们退缩了,他们畏惧沙漠和父母的木条。
男孩儿独自尾随着骆驼,他佝偻着身体用衣服抵挡头顶的炙热,像是一头饿狼,后来起了风,沙漠里昏黄一片,眼镜都睁不开,死亡的恐惧让他不得不回头,但即使生活在沙漠边,也无法在沙尘中理清方向。
男孩儿在风沙中艰难前行,突然,他摔倒在地,摸索着绊倒他的东西,他刨开被沙子掩埋的物体,是头,他被吓得往后翻滚,冷静下来一看,是骆驼,他拨开骆驼腹部的细沙,露出了被遮住的伤口,而腹腔里已经空了,眼下四周气温骤降,骆驼腹腔的温暖盖过了它作呕的气味与粘稠,男孩儿钻了进去,疲惫和温暖蔓延了身体,他很快睡着了。
人找到了,他们准备返回村子,徐睿牵着的警犬却不动了,朝着一个方向低吼,众人朝着狗吠方向寻去,风沙依旧在刮,沙粒在灯光下像雨点,能见度只有十来米,所有人都捂着面部前行,五分钟后,警犬停下看着前方,发出“嘤嘤”声,不停后退,小便失禁,江东程用手电照去,二十多米外,一个如同小孩儿的生物赤裸上身撕咬着什么。
那是什么怪物?徐睿小声的问。
江东程没说话,对其他警察指了指手枪,他们慢慢靠近,即使风沙呼啸,也覆盖不了空气中的那腥臭味,不到十米,怪物背对着他们,背面如同人形,全身赤裸没有衣物,全身长着不同常人的棕色长毛,正在啃食一堆内脏,伴随着引擎般的声响,一个本地警察凑到江东程耳边小声说:“它好像对灯光没反应。”
江东程拿出见底的水瓶扔向怪物,怪物猛的回过头,张着大嘴咆哮,突然,他扑向江东程,江东程连开两枪,一个侧扑躲过怪物,旁边的女警察被惊的后退,被自己绊倒,那怪物顺势扑向她,女警察慌忙开枪,打在怪物上身,怪物怒吼着挥舞熊爪一般的尖爪,拍向女警拿枪的手,女警的手指被齐根切断,猛的咬穿了她的脖子,撕扯的血肉模糊,近乎断裂。
怪物转身又扑向男孩儿,男孩儿被吓的动弹不得,他父亲一脚踹开男孩儿,扑向怪物,和怪物扭抱成一团,怪物的尖爪从他两边腋下刺入,男孩儿父亲瞬间没了动静。
怪物抽出粗壮的尖爪,“打头,”江东程喊道,所有子弹朝着怪物头射去,怪物受了伤,逃向沙漠的黑夜中。
村民们乱作一团,吵着要赶紧离开,江东程联系了增援,剩下的警察在原地警戒,他坐到男孩儿旁边,男孩儿蹲在死去的父亲身旁,摸着父亲的脸,清理父亲脸上的沙子。
“你叫什么?”江东程问。
“张雨凉”
“家里还有人吗?”
“没有”,
两人不再说话,就这么坐着。
增援在天刚刚亮的时候赶来,众人将殉职牺牲的女警和男孩儿父亲台上了车。
女警察的哀悼会和男孩儿父亲下葬隔了一天,凌晨五点钟,送葬队抬着棺材出发了,江东程穿着黑色便装走在最后面,男孩儿捧着父亲的遗像走在最前面,随葬的阴阳先生做完了下葬仪式,吩咐众人离去,而男孩儿始终站在墓前。
镇长把江东程拉到一边,递上烟,“这娃家里没人了,他母亲两岁就丢下他跑了,咱们这地方太荒凉,以后估计也没人了,带他走吧,给他某个生路。”
所有人都走了,江东程拿出一瓶白酒,倒在墓前,“跟我走吧。”
张雨凉终于哭了,像是晴天的暴雨,视线都被挡住了,哭到肌肉拉扯,喘不上气,才停下来。
张雨凉的家在沙漠边缘,住了不知道多少代人了,房子有两层,整个房子呈现那种灰黑色,砖块裸露,远看像是一大块煤炭。
他父亲个子不高,留着长不长的唏嘘胡茬,靠着为别人修房子、修路为生,有其他杂活儿也都干,所以时常半个月才回来一次,每次回来总会给他带些饼干和零食,张雨凉很早以前就习得了养活自己的技能。
父亲每次回来都会喝的大醉,坐在空荡的小院子里,喝着便宜勾兑酒,吃着花生,对着门口乱骂,骂做工的老板,骂天,骂张雨凉的母亲,骂到后面又开始哭起来,嘴里嘟囔,对不起凉仔,每次张雨凉什么也不说,就坐在后面的台阶上,拖着下巴,等父亲骂完后,他会用瘦弱的身体扶着父亲回房间,收拾留下的垃圾。
在好几年前,张雨凉是和爷爷生活在一起的,父亲那时在外地打工,爷爷是那种皮肤黝黑的传统男人,带着歪斜的帽子,话不多,一直抽廉价香烟,味道刺激的可以治鼻塞,每每附近村子有人去世了,总会请他去敲锣打鼓,需要墓碑刻字了,他又会去对着石头敲上一天,又或者需要新房子上画些花花草草,十二生肖,他爷爷也会被人请去,只不过每家画的都一样罢了。
爷爷在外面对熟人总是客客气气的,常常请人到家中下象棋,喝药酒,他总是被指挥着拿东拿西,有一次家里来客人,爷爷让他给客人倒水,他拿着水壶小跑到客厅,在拐角处,水壶碰到门框,开水洒了一裤腿,水壶也变了形,“去冲一下”,爷爷拿起水壶往厨房走去,张雨凉跟在后面,龇牙咧嘴的抖着裤腿,刚到厨房,爷爷一拳头捶在他的头上,张雨凉懵了,脑子变的很重,伴随着耳鸣,接着爷爷又揪着他的耳朵画圈般拉扯,咒骂着“啥都做不好,啷个这么笨?下次看我不一拳捶死你”。这对张雨凉来说还算可以,敲在他头上的时常是棍子。
张雨凉奶奶去世前,遭受了他爷爷几十年的殴打辱骂,在最后奄奄一息的时日里,奶奶再没和他爷爷说过一句话,在临终前,她终于敢反抗了。
奶奶总是躺在床上对张雨凉说:“娃娃,奶奶啥都不怕,奶奶走了就护不了你啦,那不当人的老东西,怎么不早点死。”
奶奶走的前两天,一直嘱咐父亲,不准爷爷葬在她旁边。
后来,张雨凉爷爷得了食道癌晚期,吃不了东西,瘦的皮包骨头,父亲忙于生计,张雨凉照顾着爷爷的最后时日,那时的爷爷,眼里再也没了凶光,只能张着嘴,呆呆的看着天花板。
在最后几个小时里,他给大小便失禁的爷爷换了成人尿布,父亲买了饭回来,十分钟后爷爷死了,父亲哭了,张雨凉见父亲哭了,他也哭了。
爷爷的坟墓葬在奶奶十米外的地方,父亲葬在奶奶和爷爷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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