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劫
第六十章 风渐起（旧版）

南苑正门外是一片柳林，绿绦垂拂，乳楚翻飞，景致不输园内。二皇子一面请相送的周立春留步，一面又啧啧夸了两句美景。

????周立春淡淡笑道：“这周边山水，倒还有几处值得游赏的地方，只不过二皇子殿下若在临安停留太久，就不怕邑都朝中生变吗？”

????这位二皇子殿下自入京以来，无论是正式朝阁会谈，还是各类场合交往，总是言笑晏晏，不急不缓。可周立春此时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如同在完美的面具上劈开了一条细缝般，瞬间逼出了他眉宇间的忧沉和焦虑。

????“两国之盟，当由陛下圣裁，临渊府并不介入和谈。”周立春唇边依然带着浅笑，语调平静，“我不过是想提醒殿下，就贵国全域大局而言，北境安稳才是最要紧的，不知殿下可以为然？”

????说完这句话，周立春垂下眼帘，缓缓后退了一步，抬手礼送。二皇子控制住了面上的表情，也没有当场给予回应，默然点头还礼，转身进了马车。

????等到南楚车队辘辘远去，一直静候于远处的周立秋才和张青一起走上前，笑道：“那位安华郡主内息平滑，下盘极稳，绝对不是咱们想象中的深宫弱女。按我的判断，她就算还不到大嫂的程度，那也差不了多少了，是吧张大哥？”

????张青被他问得噎了一下，想了想方才答道：“南楚骑射之国，一向尚武成风，有一个身手甚好的郡主也不奇怪。”

????周立秋耸了耸肩，“说句实话，打扮成那个样子还不如干脆就穿女装呢，真以为别人都看不出来吗？”

????张青宽容地道：“咱们两国风俗不同，南楚女子行事更少拘束。说不定人家打扮成那样，反而是为了顾忌体念咱们的礼仪呢。”

????周立春这时方才回过头，上下扫了立秋一眼，“你既然已经可以到底乱跑，背后议论人家姑娘了，那也别闲着。从明天起，陪我一起招待南楚客人吧。”

????周立秋立时一呆，按着胸口道：“我这是听医嘱出来活动气血的，其实伤口还是很疼……不信你去问珀威……”

????周立春好笑地斜了他一眼，“珀威才不会帮你说谎呢。……好啦，你也不用吓成这样，那位二皇子殿下显然懂得权衡轻重，据我估算，这场和谈的最后结果，应该耗不了几天就能出来了。”

????临渊世子奉旨代天子迎客这么些天，对二皇子的预判当然不会有大错，南苑赏游之后才过五天，内阁便呈递上两国和谈的初本，议定南楚提供五百种马，三年缴清，大乾遣派五十工匠南下，教授囤粮之法，代王世子迎娶南楚安华郡主，择日完婚，从此便为姻亲之国，结盟修好，互不犯界。

????入京后一直十分活跃的二皇子在定约之后突然安静了下来，除了必要的礼节场合外不再出门，静静地在馆驿等待最后互换盟约的吉日。

????南楚使团入住的这处皇家馆驿原由离宫改建，一应规制仪同亲王府，安华郡主自有独居的内殿，楼阁秀美，陈设华丽，日常使用供给都由内廷司安排，极尽礼遇。

????大乾物产之丰向来远胜楚地，其衣饰、膳食、器物之精致更是诸国之冠。但这位南楚郡主明显不喜奢靡，日常起居只肯使用随身携带之物，连歃盟之前最隆重的逸仙殿宫宴，也不愿更换太后赐赠的金丝乾服，身边的侍女苦劝无效，只能到前殿来禀报二皇子。

????二皇子身为一个嫡皇子，能练得这般手腕圆滑，通晓八方人情，可见以前在邑京都城的日子过得也并不轻省。对于五百良驹的条件他原本还有些犹豫，耗费了不少精力想要拼力争回，直到临渊世子淡淡的一句话，才让他最终死了这条心。

????既然大乾通晓内情，并不怕跟他细磨慢等，那么再多拖延也是无益，二皇子无奈之下只能让步，打算早些换约送嫁，回去也好专心处置国中内务。

????侍女怯生生地前来回报时，二皇子已经躺下准备休息，闻讯后只觉得脑门一阵阵发疼，但又不得不起来换了衣裳，带着黄冶赶往内殿。

????安华郡主垂着眼帘过来行礼，眉宇之间甚是冷淡，显然并无惧意。

????“你说想看看临安城，想出去见识一下大乾人物，我已经全都顺了你的性子。如今和谈初定，你已经是待嫁的郡主，依从大乾的风俗理所应当，为何还要任性而为？”二皇子怒气冲冲地斥责了一番，转头命侍女将乾服拿来。

????太后送来的是嗣妃正装，金丝叠绣，云锦为绶，对着室内高烛展开时，可谓流光灼灼，耀眼夺目。安华郡主淡淡瞟了一眼，将视线转向窗外新月，声音有些哽咽，“记得当年我十三岁时，第一次在猎场夺了头名，父王夸我若是男儿，当可出马扫平天下。没想到如今皇室衰微，放任叛军步步坐大，先祖铁血之风荡然无存，竟连我也不得不远嫁异国，当一个和亲的棋子。”

????站在二皇子身后的黄冶闻言不由皱起了眉头，语调有些不满，“你现在说这些话有什么意思？这和亲的人选，又不是殿下定的。再说出发的时候问你，你不是说很愿意吗？”

????“放心吧，我仍然愿意。只要想想咱们国中现在那一团乱局，我就实在是不能更加愿意了。”安华郡主回身看向两人，唇边挂起一丝冷笑，“再怎么倔强，我也只有明日还能再穿一穿故国衣冠，以二哥你的金口银舌，找到合适的说辞并不为难，又何必一定要连夜过来逼我呢？”

????想到婚典之后，她一个女孩儿便是独自一人留在异国，无亲无故无人照拂，二皇子心中难免有些松软，犹豫了片刻，无奈地让了一步，“你明日只是出席宫宴，未行大礼之前，也不是非要更换乾服。但我希望你能记住，等我们回程之后，就真的再也没有人能替你描补，此地不比家乡，这个任性的脾气，还是尽早改一改的好。”

????安华郡主眸色深深，既不应诺也不反驳，完全不知究竟听进去没有。二皇子拿她也没有别的办法，摇了摇头正要离开，这位堂妹却又突然叫住了他，“和谈若成，二哥回邑京城后便会册封为陛下。不知将来的军政大局，你是如何打算的？”

????二皇子不由一怔，“怎么突然想起来要问这么大一个问题？”

????安华郡主神色哀凉，眸中微微泛起泪意，“二哥最擅和谈，眼下盟约已定，下一个要商谈的，想必就是叛军了？”

????二皇子苦笑了两声，叹息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咱们大楚现在的内战之局，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如若民生不得起复，朝政依然朽坏，单单依凭先祖当年的铁血手腕就想平定乱局，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安华郡主眼底朦胧的泪意渐渐消失，最后长叹一声，化为一片漠然，低声道：“二哥见识深远，朝野皆知，你的决定自然没错……只可惜那个时候安华已经帮不上忙，唯有在此遥祝，望你能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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