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走上天台的时候,发现来了不少人,他们全都围着楼顶的绿化区站立。
那具尸体,就像稻草人一样立在绿化区的正当中。
情况是这样的:死者是一名五十多岁男性,被绑在一根十字型木桩上,全身赤裸,脑袋下垂,口中塞满了泥土和杂草。身体有一条条抓痕,以及大片鲜红色液体。
我低头看了眼表,现在是早晨8点03分,距离发现尸体已经过去快半个钟头。大约7点37分,一名负责给天台绿化区打理的清洁工发现这具尸体,随即通知该小区物业,物业派人察看,才知死者竟是小区一名保安,于是选择报警。
当时我正在这个名为紫丁花苑的小区内溜达,看见几个人慌张地走向43号楼,我就跟着他们了。我戴好棒球帽和口罩,我不想将我的相貌暴露在那些人面前,丁鸣也这么认为。
丁鸣是谁呢?丁鸣是我朋友,他偶尔能给我提供一些意见。
此刻丁鸣与我一块,我们跟其他人一样,望着这具惨淡又颇为滑稽的尸体,尸体显得油乎乎的,像被人刷了油漆。
不一会,天台的人越聚越多,连孩子都上来了,某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将手里的纸飞机飞向尸体。物业经理让人找了几根黄带子,把尸体那块区域拦起来,作为警戒线,再赶人下楼,又派保安挡住楼道通往天台的门,但效果不佳,根本没多少人听他的,包括我在内。
8点22分,警察来了,为首那名警察估摸有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国字脸,粗眉毛,长相十分彪悍,一看就是这些警察中的老大。他镇定地对尸体打量一番,再使使手势,两名小警察心领神会,马上给尸体及周边环境拍照。
很快法医也来了,立即投入了工作。
待法医取证完毕后,那名警察老大开始进行现场勘查,应该包括寻找物证和提取生物信息。我听法医轻声告诉那名警察老大说,初步的死因鉴定,死者是死于机械式窒息或者颈动脉压迫导致的心跳停止,是被人用勒绳从后方勒住脖子杀害,颈部有明显勒沟,只不过由于死者低着头,不容易瞧见。
警察老大点点头说:“勒死的话……怎么流那么多血?有没有其他伤口?”
“其他伤口有是有,不过不重要,看上去是用小铁耙之类的东西搞出来的划痕,造不成那么大的出血量。因为淋在上面的根本不是血,我闻了味道,好像是番茄酱吧。”法医回答。
我猜警察老大一时想不明白,凶手干嘛在尸体身上倒那么多番茄酱。
法医接着说:“老许我跟你讲,这尸体挺邪门的,一般杀了人,只可能把尸体搬去河边啊,或者山里那种偏僻的地方,不可能搬到小区公寓楼顶,多麻烦呐……你说是不是?还给尸体脱光衣服,倒番茄酱,绑在十字架一样的木头桩上,搞那么多小划痕,你看这杀人案是不是涉及宗教的,凶手大概在搞一个仪式?”
原来这警察老大姓许。
姓许的警察老大沉吟几秒钟,再说:“死多久了?”
警察老大很高,法医很矮,所以警察老大凑近问话时得低着头,像大人在跟小孩子讲话,特别有趣。
“从尸僵程度看的话……粗略估计死亡时间在昨天夜里,具体还要等进一步检验才知道。”法医回答。
这时候,一名警察望向许老大,摇了摇头,表情显得略沮丧。
“怎么了?”许老大问。
“暂时没发现指纹,这人办事挺麻利的。”那名警察说。
许老大沉默一阵,开始环顾四周。
他的目光凌厉且有神,眼睛里像藏着一团冰冷的火焰,仅凭这种目光,就可以断定他是个狠角色。他将每个人扫视一遍,包括我。
“你说他会不会注意到你?”丁鸣问我。
“为什么?”我问。
“傻子!因为你戴着黑色的帽子和口罩呀!讲不定他还怀疑你是凶手呢。”
“戴帽子和口罩的人多了,我不想让人看到而已。”
“如果他想看一看你长什么样,你答应吗?”
“不。”
“万一他强行要看呢?他是警察,有这个权力,我感觉他挺精明的。”
“那我就走吧。”
“谁第一个发现尸体的?”许老大放声问。
那名清洁工仍在现场,是个老头。老头缓缓走到许老大面前,把情况如实告知。
“你们经理呢?”听完老头的话,许老大显得不耐烦,可能是老头的表达有问题。
老头是物业的人,所以许老大找的应该是物业经理。
物业经理早来了现场,是个戴眼镜的中年胖男人,许老大把物业经理拉到一旁。
“死的是你们一个保安?”许老大悄声问。
“对对对,还是个小领导。”物业经理说。
“哪里的?”
“就住这个小区,这栋楼。”
“就住这栋楼?”许老大微微一愣,“他家人呢?通知了没有?”
“还没。这边他没家人,他一个人住,他离过婚的,老婆在外地,儿子好像出国了。”
“嗯,这样……一会你跟我们走,再带两个跟他熟悉一点的人,小区所有的监控录像,近一个星期的,统统给我们。然后……对了,还要去他家一趟,你带路。”
“行。”
许老大刚问完话,我就听到楼下救护车的鸣笛声响。
“队长,尸体搬吗?”一名年轻警察请示。
“多拍点照片!更换角度!”
许老大的做法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尸体的装扮多少有些诡异,他必怀疑这保安死于某种宗教仪式。
但他又显得犹豫,我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几个医生上来,提着担架,当他们准备搬走尸体时,许老大喝令停止。
许老大手托下巴,眼神迷茫。
“等等,等等,我再看看,再看看。”
“干嘛?”法医问他,这法医似乎跟许老大挺熟。
“总感觉哪不对劲,我当这么久警察,没见过这个样子的,仪式犯罪,这不扯淡么?”许老大自言自语般说。
“把尸体晾这边,有点挑衅的意思哈。”法医笑说。
“预谋犯罪比激情犯罪要麻烦很多,凶手的心理素质一般都过硬,说不定还有反侦查能力,不过这样子把一具这么沉的男人尸体搞到大楼天台,还搞些神神叨叨的玩意,有点离谱。”
“这保安平时怎么样?”许老大又问物业经理。
“还行吧,脾气暴躁了点,做事情比较严格。”物业经理说。
许老大以一种很傲慢的表情笑了笑,随后点了根烟。
我皱起眉头,说实话我很讨厌他这种表情,令我不爽。
“估计熟人作案。”法医说。
“不是。”许老大摇摇头,否决了法医的猜测,“我跟你讲,这个案子百分百不是熟人做的。”
我相当疑惑,他凭什么下这个结论。
“他还挺自信的,怎么敢这样讲?”我问丁鸣。
“这警察是个有脑子的人,感觉他判断现场的经验比较丰富,如果是我,我也认为不会是熟人作案,你想呀,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区保安身边,会出现一位心思缜密,具备反侦查意识,办事干净利索的凶手?太巧了吧?熟人间作案一般都是有比较现实点的动机,就这保安,像在被人耍。”
“有道理。”我同意丁鸣说的。
“熟人一般不那么搞,多麻烦。”许老大说。
“对,如果涉及宗教的话,不大可能是熟人干的。”法医说。
“刚才我第一反应也觉得是宗教犯罪,像在达成一种仪式,但这个桥段在电影里多,现实里其实很少。我看就是单纯的恶作剧。”
“恶作剧?”
“对,故弄玄虚,也可能为了迷惑警方视线,掩盖重要线索。”
我越来越佩服这位许老大了,有自己的想法。
我忍不住走上前,接近许老大。
“你干嘛呢?”丁鸣问。
“我来逗逗他们。”我说。
“随便你吧,反正你也不会听我的。”丁鸣说。
我依然戴着棒球帽和口罩,先假装咳嗽两声,然后瞧着许老大说:“对,有时候一些事情呢,往往没有表面看到的那么复杂,挺简单的。”
许老大等人似乎被我说懵了,都望向我。
“你谁啊?”许老大以一种鄙视的语气问,我知道我这装扮让他不舒服。
“是我呀!”我不客气地回他。
“他谁?”许老大问身旁的物业经理。
物业经理摇摇头。
“你把口罩摘了讲话。”许老大冲我说。
我没答应许老大,继续说:“给你们一点线索,要不要?”
“什么?”许老大问。
“这尸体感觉是个玩偶哎,讲不定凶手还在现场没走呢。你们东猜西猜,结果啥也猜不到。”我笑说。
“凶手在这?”许老大压低嗓音问。
“我给你们看点东西。”
我解下我的单肩包,放地上,拉开拉链。
我先戴好放在包侧袋的手套,再从包里取出一根黄瓜。
“开始呢,我打算把黄瓜塞进他嘴巴里的,这样比较搞笑,但最后还是决定用一些烂泥,让他看上去脏兮兮的。”我笑说。
我又从包里取出一个铁耙子,也就手掌大小吧,像是抓痒的工具。我用铁耙子做出抓挠的动作,对许老大说:“那个老东西身上的抓痕就是这个小耙子弄的,给你们吧。”
我恭敬地把小铁耙子交给一名警察。
接着我从包里拿出一瓶番茄酱,瓶子里已经所剩无几了,无须解释,他们肯定知道,这就是尸体身上的番茄酱。
最后是一根又细又硬的尼龙绳。
我把番茄酱瓶子和尼龙绳全交给那名警察。至此,所有作案工具登场。
我站起来,心满意足地拍拍手,使用这些道具时我全程戴着手套,所以不会留下指纹。
“这样有意思吗?我真想把你脑壳敲烂看看里面怎么长的!”丁鸣冲我发火。
“等于说这些事情是你干的,人你杀的。”许老大平静地说。
我点头。
这时候,人群结构发生了变化,几乎所有人看我像看见瘟神一样,四散退开,我脑海里突然出现了孔雀开屏的画面。
“为什么这样做?”许老大问我。
“好玩吧,再说这老东西本来就不该活着,他早该死了,知道吗?你们要谢谢我,直接帮你们破案了。不是我主动交代,这案子还挺难查的。”我说。
“你也知道啊?真是白白浪费了我们布的局!”丁鸣发牢骚。
许老大对两名警察使使眼色。
两名警察上前,他们想带我走。
我立即向后退,倚靠天台边缘的栏杆。
这是一栋六层高的楼,楼与围墙中间有一片空地,围墙的另一侧是座废弃仓库,仓库前堆满了垃圾。
许老大让一名警察守住天台铁门,再大声喝退看戏的群众,自己带三名警察,朝我步步逼近。
我认为他们不敢猛冲过来抓我,因为他们害怕我会跳楼,以往有些凶杀案的凶手会选择这种方式了断自己,对于恶性案件,拿住凶手交差很重要。
我朝下望了一眼,六楼的高度,对正常人来说,这样的高度即便不死,也会受重伤。
“有什么问题好好跟我们讲。”许老大尝试安抚我。
其实他不知道,我内心波澜不惊。
我以一个快到无法想象的速度翻出栏杆,一跃而下,我听见许老大吼了一声。随即我轻巧着地,是的,六楼的高度,我毫发无伤地从天台跳落至楼与围墙中间的水泥地,用双手作为支撑,弓起背,像只四脚着地的猫。我并没有马上站直身体,而是继续以猫那样的姿势向前奔行,接着两脚发力,跳上围墙。
围墙外是那座废弃仓库,这块地儿我非常熟悉,因为我平时就从这里进出小区,这里没有监控,人也少,对我来说是个绝佳的出入点。
我从围墙跳至仓库房顶,再跳下仓库,走一段路,翻出大铁门。
大铁门后,是一条林荫大道,我开始像正常人那样直立行走,警察一定会找来这边,不过他们得花一点时间,在此期间我可以去前方路口的便利店买一块甜得腻死人的巧克力,然后边吃巧克力,边骑着我停在附近的自行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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