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初刻。
帝都金陵,皓月当空。
月影中,秦淮河河穿城而过。
一艘两层官船穿过长干桥,四位皂衣力士奋力划桨。
官船悬挂鹅黄色灯笼,印有“神武”二字,迅捷如风驶入桃源渡。
桃源渡乃富贵之地,两岸遍布豪富之家园林宅院。
士子沈阅,散座于沈园水榭露台一角,独饮闷酒。
他二十有三,浓眉柳目、肤色略黑,乃国子监生员,刚参加完秋闺乡试,正等着贡院放榜。
水榭之上,朱栏骑疏,正举办一场夜宴。
金陵秋试刚结束,临近的几座园林都在举办同样主题的夜宴,大家都在预测本园能有几位士子上榜。
沈园水榭之中有红木长几,摆满时令瓜果、各色糕点和小坛酒。
一头顶夫子冠、面色白皙的儒雅先生,在点评诸士子试卷。
十八位翩翩公子,或坐或立,或对月畅饮,夸夸其谈,卖弄文采。
露天内侧玉楼,珠帘纱幔,烛光映照玉影。
姑苏沈家,以海商起家,富可敌国。
露天上的书生士子,说好听是沈园的客人,实际上是金陵富豪们的一种投资产品,养士。
十八士子能有一位荣登乡榜秋榜,沈家就赚大了。
沈园主人,正在露台东南角玉楼内,聆听下面的动静。
点评的先生王坦,字东升,是颇有声名的当世大儒,曾为太学讲经博士,现为沈园学堂西席先生。
聚拢在长几周围的,都是有望鱼跃龙门,名登乡试秋榜的士子。
他们当中最帅的士子,是来自吴地的才子慕容逊,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王坦先生正在点评他的文章,以为很有机会名登秋榜。
河对岸,也有一座园林:李园。
李园水榭上也在举办夜宴,同样有座师点评士子文章。
比起沈园,李园养的士子更多,只听那鼎沸之声,想必有望荣登秋榜的士子更多。
不只是沈园和李园,桃叶渡附近十几座园子,都在举办相同的夜宴。
沈阅第一次参加科举,试卷已被点评过。
王坦先生委婉地表示:沈公子还需努力,此番中举的机会并不大。
所以,他只能躲到一旁喝闷酒。
李园夜宴不只有酒有肉,还有戏班子啊……
沈阅并非姑苏沈氏本族,他来自八百里外的归德府,去年入国子监。
经讲经博士介绍,受邀入沈园。
金陵国子监是太学,有两千多学生。
大明圣皇规定,各地士子在取得秀才资格后,必须入太学学习,方可参加科举考试。
金陵乃帝都,居住大不易。
二十年前,国子监只有三百士子,金陵正从战乱中恢复,士子们拿着国家的补助,还行。
十年前,国子监有八百士子,金陵已经恢复元气,士子们过的也还行。
现在是神武二十三年,国子监两千士子,国泰民安金陵物价飞涨,寻常人家出身的士子们,只靠补助在金陵活不下去了。
沈园提供优渥的生活环境,有内学堂可助力士子们在太学晋级,是寒门士子最好的选择。
谁也不想久居人下,名登秋榜是唯一的希望。
沈阅的希望破灭,正在郁闷。
水榭之下,沈园专属的小码头,忽然传来几声叫喊。
一艘官船强行靠上码头。
“嗖嗖”几声,数条人影跳上水榭。
当先一校尉,穿绛红皂隶服,披牛皮甲,系一条黑色宽带,腰悬宝剑,面罩黑巾。
他大踏步来到长几前,沉声道:“善恶到头皆有报,是非结底自分明。归德士子沈阅沈木阳,事发了,与我等走一趟。”
露台上诸人噤若寒蝉。
这些人来自大明朝最神秘的机构,可审判阴阳的神武卫。
对面,李园的丝竹之声停了,二十余位士子挤在围栏旁,向这边眺望。
王坦脸上不好看,有点丢人了啊。
慕容逊指着露台一角道:“沈木阳在那里。”
校尉道:“拿下。”
沈阅被突然发生的变故搞懵了,脑子里只有三个字:事发了,事发了……
两位武士前后夹住他,一把扯去纶巾,以黑布遮住面目,抗在肩头,纵身跃下水榭。
片刻后,官船离开沈园码头,消失在秦淮夜色中。
李园那边的士子们鼓噪起来,丝竹声复又奏响,鼓点声更热烈了。
沈园水榭,士子们已经散去。
同伴被抓,脸上都有点挂不住。
只慕容逊还留在王坦身边。
官船上,沈阅心惊胆战地听宣判:
校尉:“归德府医户沈野,原名沈石,神武五年生人,现年十八岁。神武十八年,大河涨水淹没归德府无数农庄。
“水灾过后,你买通典吏,先是更名沈野,又取得耕读之家士子沈阅的民户户籍。神武二十二年,你通过归德府试,进入金陵太学。可是事实!”
沈野低声承认:“是。”
校尉:“沈石挺好的,为何更名沈野。”
沈野摇摇头:“水灾破家,父亲大人葬身洪水。为尽孝道,故更名沈野。取荒野衣冢之意。”
校尉:“还是大孝子啊。大明法典:凡军、民、医、匠、阴阳诸色人户,抄籍为定,不得妄行变乱。违者治罪。你可知罪!”
沈野长出口气,事到临头,心里安定了:“我只是不服,为何医户不能参加科考?既然天意如此,我无话可说。”
“脾气还不小啊,临危不乱、胆大妄为,有前途。”校尉笑道;“你这种芝麻小事,咱神武卫看不上,不该管。今儿是给你个机会。若能办得好,许你个名登秋榜的前途。”
“秋榜提名……”沈野呆住了。
他费尽心机来到金陵,进入太学,所求,不就是名登秋榜吗?
如此丰厚的奖赏,肯定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大明王朝,最自由的是民户。
民户,才能读书进学参加科举考试,具有登堂入室做官的资格。
沈野前世是见习小画师,穿越过来却是医户世家,除了行医什么都不能做。
既然转世一场,他就想着做点大事,不甘于被困在医户之家。
所以,才会趁洪水之后诸事混乱的机会,散尽家财买通归德府典吏,改变户籍身份。
沈野:“请问尊下,要沈某做何事?”
校尉笑道:“沈公子精于丹青之术,秦淮画舫间流传的十二纯宫图,与集贤巷最畅销的《剪灯词画本》,皆出自你手。所谓的五大山人,只是你一个。”
沈野赫然:十二纯宫图与《剪灯词话画本》,是他初来金陵时,为了挣些安置银钱,暗中所为。
他来自另一个世界,自然懂得做见不得光的事需乔装打扮的道理。
集贤巷印坊的老板没见过他的真面目,秦淮画舫的美人们,见到的是化名五大山人的落魄文人,不是沈园士子沈阅。
没想到,被神通广大的神武卫查出来了。
校尉:“费这么大周折,是要请公子替我们问案。”
沈野精神一些:“问案,问什么案?”
校尉:“画影图形,找一个人出来。”
沈野:“这个容易。”
校尉:“容易……问案的地方,是灵台!问一个死人,找一个活人。”
“灵台问案……”沈野瞪大双眼。
又倒吸一口凉: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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