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梦
框子里的人（旧版）

一个人有太多自己的条条框框，就难免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阿懵这人，常年一头毛寸打着摩丝，穿着浅蓝色西装，一尘不染，脚上却穿着裂开口子的皮鞋——这是他最喜欢的鞋，他觉得只有这双鞋才能配得上他的气质。

可是一下雨，他整个脚都会被水泡胀。

“唉！又是不开心的一天。”阿懵脊背僵直，打着一把彩虹伞，到了公司，换上他专用的拖鞋。

附近的人闻到脚臭，三三两两凑一起对他指指点点，“阿懵真恶心，不知道多少天没洗脸，那味儿太酸爽了！”

“那西装也穿了好几个月了吧，居然不脏，神奇。”

“脏倒是不脏，可是都洗掉色了！”

“还真的是，袖子和后背都不是一个色号的，哈哈哈哈哈……”

阿懵只当没听见。他从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别人怎么觉得都没用，他只要自己觉得好，那就好。

晓明有句话说得经典极了:“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阿懵皱眉喃喃自语道:“也许是该买双新的鞋了。”

这次竟是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好了，看来有希望。

过了几天，阿懵在拼夕夕上认真看鞋，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手机屏幕上不停扒拉。突然，一个跟自己脚上的黑皮鞋十分相似的封面吸引住了他，命中注定似的，他点进了商品主页。

他只喜欢这种款式的鞋，黑得发亮，鞋头不太尖也不太圆，没有花纹，没有鞋带，穿脱方便，带3厘米后跟。

不过那双鞋出奇的便宜。脚上这双当初花了180买的，而拼夕夕上那双，只要18，买两双还打八折。

“真便宜啊，可以买两双，换着穿。”阿懵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十分开心。

但等到鞋到了并且阿懵穿了一天之后，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那双新皮鞋里面居然掉色。他脸都快涨成猪肝色。

15块一双的鞋染黑了他25块一双的白袜子。这事儿搁谁身上都得抓狂。亏大发了啊。他有些生气，同时又感到悲哀，“我再也不上拼夕夕买东西了！”

阿懵在工作上也有自己既定的规矩，别人打乱他的规矩，他就不高兴。领导说的也不一定对，他自己觉得对才行。

这天，李经理使唤阿懵去仓库搬东西，阿懵借口还有自己的工作没干完，扭头就走了。李经理越想越气:这个阿懵，老是这样喊不动，太不给面子了，难道要让我自己去搬？

李经理去办公室，重新喊了一个勤快的人，然后对阿懵冷着脸骂道:“让你搬点东西能花你多少时间？你省下这点时间就能把公司发展起来吗？”

阿懵振振有词道:“我觉得，每个人都要先把分内工作做好了，才能去做额外的工作。”

同事们把头压得低低的，压住疯狂上翘的嘴角。从李经理站着的角度看他们，只见头发不见脸。

李经理气得脸红脖子粗的，瞪眼骂阿懵:“你觉得！你还觉得你能当救世主呢？你能当上吗？小事都办不成，你还能干成什么大事？”

……

下午下班后，李经理故意邀请办公室里的人出去聚餐k歌，却唯独不喊阿懵。

这么明显的孤立，只要是个人遇上了，心里都会不得劲儿。阿懵垂头丧气地独自去食堂吃了饭，又去公司外面的网吧打了会儿游戏，这是他发泄郁闷的最好方法。

天都黑了他才慢悠悠回宿舍。阿懵的视力很好，因此他在宿舍楼下看到了李经理的车。

阿懵觉得奇怪，李经理不是在外面有自己的房子吗？而且他家离公司还挺远，车咋停这儿了？

阿懵走过去凑车窗跟前看了看。刚到跟前，还没看清呢，车突然晃悠起来了。阿懵一时还以为地震了，吓得“哎呀”一声。

大概是这声音惊扰到了车里的人。不一会儿车门就打开了，阿懵就看见，他最喜欢的姑娘小纯，衣衫不整地从那车上下来，飞快地看了阿懵一眼，捂着脸跑了。

小纯是阿懵的同事，齐刘海，黑长直发，平时都化淡妆，说话温温柔柔，笑起来满脸娇羞，模样可爱极了。

阿懵坚持每天这么一丝不苟的打扮，多少也有为了给小纯一个好印象的因素在。

没想到小纯竟然和李经理有了这种关系，李经理还是个有夫之妇呢！

在阿懵眼里，这就是件道德沦丧、人性扭曲、肮脏至极的事情，他难以接受。而且李经理又胖，又丑，骂人的时候五官扭曲如同地狱恶鬼，又有家有室的……就这样一个人，居然把小纯玷污了。

他赢在哪儿啊？

阿懵简直想不通。

李经理的汽车“轰”地一声开走了，炸了阿懵一脸尾气。人一撒气，车也跟着欺负人。

阿懵愤愤地骂道:“这个没素质的老东西！”

之后的日子里，阿懵工作上被李经理穿小鞋，天天都给他安排最多、最繁杂的工作。其他同事相对轻松了，对阿懵的态度反而好了很多。

小纯辞职了。那晚之后，小纯虽然每天都不敢直视阿懵，但她从眼角余光也能看见阿懵那严肃又愤恨的表情，甚至他眼神里还带着几分嫌弃。小纯也很怕阿懵把这事告诉其他人，每天心惊胆战的。

于是经历了几天心理压力之后，小纯就走了。她还年轻，可以随便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阿懵其实有社交恐惧症，他害怕人群，也不擅长追女孩，因此三十多岁了也一直也没结婚，他觉得反正养不起。

而且他是个很挑剔的人。只要是现实世界中的凡人到了他身边，他就会因为各种原因看不上、嫌弃。

好不容易在这公司喜欢上一个小纯，整天为她魂牵梦萦的。没想到她内心根本就不像外表那么美好。由此可见外表是会骗人的，“相由心生”这个词也有很大局限性。

这份工作阿懵最终也没能坚持太久，他并不是一个善于坚持的人。阿懵已经混了多年，四处晃荡，不停找适合自己的路，但又一直没有找到。

阿懵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当他自卑到一定程度时就认为别人肯定也瞧不起他。

为了在思想上占领高地，他选择率先看不起别人。

阿懵可以说自己这不好那不好，但别人一旦跟着附和，说他确实不好，那就触碰到阿懵的逆鳞了，阿懵会生气，也可能会支棱起身上的刺，把对方扎伤——我不好，你又有多好呢？

当阿懵生气的时候，他会毫不顾忌地说出尖酸刻薄的话来伤害对方。由于他心思敏感，善于观察细节，因此说冰言冷语时也往往能直逼对方要害。这导致他几乎没有朋友。

阿懵没感受过多少父爱母爱，因为他的母亲一直是个暴躁又霸道的人，对他非打即骂，父亲又性子软弱，不怎么爱管家里的事，并不给阿懵提供什么保护。

或许是阿懵只能记住父母对自己不好的时候，而记不住好的片段，总之他觉得家里没有爱。因此他长成了一个心性冷漠的人。

后来又经历生活的种种打击，他又多了社恐，多了自卑。

直到有一天，有人说阿懵根骨清奇，他日必成大器，他忍不住信了。

这段时间，他走入迷信陷阱，认了个导师，自己穷得吃免费斋饭，却要给导师交钱上供。交了钱，导师就会教育他，教育的方式也挺特别，就是一顿骂，把人骂醒，骂服。

如果钱交得比较多呢，导师就再吹捧一顿一顿，告诉他:“你以后会很厉害，钞票无数，名扬天下……”

导师有弟子上千人，有车有房，有媳妇孩子暖炕，却让阿懵戒色。

阿懵单身多年，有时也难免血气上脑地想到:“女人，女人……”可他转念一想:算了，太费钱，没意义。

阿懵从来不信导师是骗子。他在迷茫时期还花钱找玄学女算命，然后不久后果然找到一份工资待遇优厚的工作，只是这工作有夜班，得熬夜。

他觉得玄学女算的真准，自己可能真的要转运了。明星的路肯定走不通，他要学写作。毕竟他从没放弃过出人头地的梦，只是他现在已经能较好地掩藏这份心思了。

几月之后，阿懵又觉得现在的工作不能再干了，倒班熬夜身子熬不住，他本来身体就不好，记性也更差了，最重要的是，这工作耽误他写作了。

现在已经存了小几万，也有了辞职的底气。他要找一个轻松工作，工资可以低，但是不能累人，时间要短，下班要早，不能耽误他健身和写作。

新的工作似乎能满足他时间方面的要求，但做起来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容易，挺费脑子的。

他已经多年没干过费脑子的工作，这让他遇到了新的挑战，文职的工作就是杂而乱，他每天都因为工作的事情有些烦躁。因此更容易讨厌身边的同事，那几个搭档一个太慢，一个太乱，一个普通话不标准。

实际上，真正能让阿懵满意的搭档，估计还没有出生呢。他本来就是无比挑剔的人。

阿懵又不善于控制自己的火气，以至于同事对他态度也不太好。

阿懵在这样的心里状态下，写作也没精力进行下去了。没激情，没灵感，偶尔能写几段，写出来的东西却好像不怎么正经。

有一天，他在玄学群里看见大家都在骂那玄学女是个骗子。他也有疑虑，但不愿承认自己当初是被骗了钱，因此他坚定地为玄学女辩解，群里人骂他是个傻子。

玄学女那样一个自己曾经认可的人，如果承认她是骗子，就跟承认自己是傻子没有区别。就像女生谈恋爱时如果说前任是个渣男，那就相当于说自己眼光不好。

阿懵在路上散步吹风，眼神空洞，她想着自己碌碌无为的前半生，混乱无绪的现在，以及不知如何起飞的未来，心中无比惆怅。

这时，他看见他最尊敬的导师，正带着一个打扮妖艳、三围惊人的女性去大饭店吃饭。导师的黑色豪车在昏黄路灯下闪着幽深的寒芒。

阿懵突然就崩溃了，这是压垮阿懵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一刻，他精神崩溃，信仰崩溃。

他之前精神就有些问题:轻度抑郁症、强迫性神经官能症，现在似乎又出现了新的问题，幻听，幻视，能看见神佛。这大概就是市面上流行的臆想症了。

阿懵在工作时也会显出一些异常来。老板赫然发现阿懵居然想割大腿肉喂麻雀，这事把老板吓得够呛，没过两天就把阿懵辞退了。

“从无到有，从有到无。”这是佛对阿懵说的一句话。

阿懵回了老家，继续写作，投稿。由于他现在有臆想症，写出来的作品都充满了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就是逻辑上有些问题，投稿好几次都没过，但他并没有因此放弃。

爸妈一直骂他，后来阿懵干脆不出房间门。爸妈也懒得再说话，只每天往他门口放饭和水。

有一天，阿懵的手机来了条短信:“你的稿件已通过审核，请你……”

阿懵笑了，笑得原本就干裂的嘴唇淌出了殷红的血来。他终于打开房门，又出了大门，脱了上衣在乡间公路上疯狂奔跑。

“阿懵，有车，危险啊！”爸妈在后面追着喊……他们根本跑不过年轻力壮腿又长的阿懵。

阿懵彻底疯了。

他不能再写作，但在他的精神世界里，他看到自己写作越来越好，蝉联各大奖项，所有人称赞他是天才，他是最年轻的喏而文学奖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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