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弯秋月
第四章 舒（旧版）

月华如霜，冰封万里，山河岁月，无一不覆，无一不咏。如最亲密而深情的爱人最浓情时最轻柔的吻，淡淡地如花朵微微绽开芳香般的笼罩着人，触碰即立马远离，虽刹那温柔，却刻骨难忘，也仿佛梦一般缥缈虚妄，身临其境、感知其情、难舍其身，愿永入海市蜃楼，镜花水月，梦幻泡影……

这是国人独有的浪漫，千百年来不曾断绝，即便已经知道那上面没有仙女，但完全不妨碍，有许多嫦娥陆续登月。同样完全不阻挡，在座的各位，将古往今来的月亮吟个遍。

是喜欢“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的清寒，随诗入画，寻那茅草店旁对月而鸣的公鸡，叫醒商山一脉的生灵后躲进屋里，任寒霜与起床的万物互相抵消，也任游人的车马压过霜花与薄薄月色，不告而别，不生悲喜……；还是《春江花月夜》里盛世孤绝而深情执着的海月，本可独享光芒，偏滟滟随波千万里，让处处春江月明，既照发万物，神采菁华，又担当灵魂故乡，送别流水，流舟，流人，也迎接来人，来物，来日，还抚慰入骨相思，拂不去，捣不尽，绵绵无绝期……，哦，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哦，明月，人一生挥之不去的黑暗中的光明……；又或者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亲人般的思眷与依恋，人与月亮同为生命体生出七情六欲，憾恨爱苦，共同自渡自身的命运劫难，互相扶持走过人世与光阴……；再再或者，是“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的写意古朴、层次分明呢？自然与月亮融为一体，幽清明静，丰富多彩，营造和谐而静美，动感而舒适的环境，宜人，宜物，宜时，宜一切。；再再再或者，还是“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的大气磅礴，仙风道骨呢？月亮有自己的宇宙，云可以自创高楼，万事万物各有境界与辉煌，变幻无穷，其乐无穷，其意也无穷……，哦，明月，一望无际的星河中随风奔跑的流浪者……，哦，明月，亘古不变地散发光辉地至死不渝的浪漫主义者……

人们还在背诵，前人留下的财富与文明。只一月字，中文里的意境千千万，邀月，悲月，愁月，苦月，冷月，弯月，新月，圆月……，太多太多。

我默默听着，聆听千百年来古人与月的故事和情感，思绪随古诗穿梭千百年间，化身时光旅人，领略一代又一代的奇观与文人骚客间数不尽的因缘际会。

这一刻，世界广博如斯，深远如斯，一切在月中获得了片刻间消逝的无以言表的永恒。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才开始转动，滴答滴答地往前滚动，托着人在她的头顶，一步一步往前挪。——大概是吟的累了，人们停下来。时间与人得到了现实时间蜗牛一般的疲乏的速度，连身体都颇为不适，似乎还在等待诗歌的洗礼。

但大家静下来了，谁也没有说话。

仿佛是在回味与回望之前的一切，又仿佛是在品味此刻的寂静，月光如屋，把所有人盖在霜色的房间中，再披上华美的长袍，赠以森林、绿树、群花，一个个光泽曜目，宛如神明宠儿。风还撩起长袍，沙沙作响，如树叶一般有生命力的律动与歌唱，一切在寂静之中圆融。

诗意得令人沉醉。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鸟鸣划破夜空，激起月色动荡，也叫醒醉倒在诗歌酒缸中的众人，跌跌撞撞、手脚并用、神思恍惚地从缸里爬出来。

最先爬出来的是那位提议背诗却一言未发，坐在借月光怜花之心投下花影排遣花的寂寞的重重花影中的女士。

风没能拨开花枝让人瞧个究竟，倒把花香和着她的声音送来，清冷里带了一份暖香。“这样吟下去，可以吟到明年吧?”似乎在笑，又似乎没有，听不出喜怒的声音。

“对呀！”我却笑嘻嘻的回话，并站起来，走到她的身旁。

只有几缕月光透过错落花枝撒上她的脸庞，如斑驳古墙上岁月的青睐中长出的青苔缓缓舒展身姿，青碧露珠轻轻滑落，滴答一声，岁月回响。

“好久不见，楚舒。”

“好久不见，阿岚。”

“什么时候到的?”

“跟萧长明一起来的。”

“啊？”

我无法从她脸上读到情绪，也无法读到她的内心。她的脸上一贯的面无表情，但却又云淡风轻，这大概得益于她优越的皮相与骨相的完美契合。菱角分明的线条搭载柔软饱满的皮肉，像许多有型的山峦，流畅中自有丰满与故事，引人探索、留恋，但适可而止。

“嗯。”

“真好。”违心的话说起来跟真心的话一样顺口，都是为了达到目的的通用手法。

“好什么?”不会说谎的人拥有谎言无法企及的真诚与天真，那对谎言是一种残忍，“我出现的每一秒，你的脸都写着防备与战斗，比如现在。”。

“错觉，你的错觉，我高兴都来不及。”春日花朵，最拂人心，柔软中有芳香与包容，月下花朵，更是醉人，顾花而不顾人，能免去一丝顾虑。

一声哂笑，像溪流流入河底一般轻松而自然，纵然河面宽阔平静，看不出变化，也无法掩饰溪流汇入的力量，慢慢地，溪流完全融入河流，成为河流，流向更深更远处……

“阿岚，你不适合撒谎，你要是犯了错，一分钟不到就会被发现。”，哂笑就算了，何必戳穿，戳穿就算了，何必公开。“你知道为什么吗？”。

但我很给面子的配合，满足美人的需求是一种本能，我顺从本能。“为什么?”

“呵……”果然又是一笑，像花朵绽开时天光明媚的清晨，吸饱露珠与夜色的日光格外动人，而笑声也如猫刚刚起床，爪子轻轻地踩着地面，慢慢朝人走来，“因为你时时刻刻都在盯着别人，这么紧张，很快就露馅……”，这只猫擦身而过，在身旁停了一下，“这一点，李白比你高明许多，她从不用虚假的喜欢去探测别人。”猫踱步而去，优雅美丽。

我感觉到一种猫对于猎物的戏弄，这让猎物很抓狂，但猎物确没有猫的灵敏与矫健，逃不脱危险地带去到安全范围。

那只猫施施然走到李白对面，席地而坐，寒暄。

今晚的猎物，可能不是我，我只是个被戏弄的餐前点心，不可口，便扔在一边，“呵！”。

猫的声音此时犹如逮到猎物时的愉悦，充满笑意感，膨胀地欢欣散发在空气中，令气氛也充满惑人喜悦感，“前人的诗，好是好，但总该我们自己作一点，留下点什么，不论好坏。”，“你说呢？”面对猎物，猫的笑也如狐狸的笑，透露着狡猾的意味。

我坐到李白旁边，感受到明确的压力与未知的慌张。李白玩味一笑，像没有感知到危险的猎物，又像不把危险放在眼里的猎物，“这可为难我了，我可不会作诗。”她的腰一软，顺势躺倒在她边上的男人身上，男人轻轻扶住她，慢慢扶她坐正。

“这位是?”楚舒转望着男人，眼里月光溶入，似草地风起，波动连连后一闪而去。

“你猜？”李白坐正，不到几秒钟又软下去。“不是要作诗吗？”她干脆躺倒在男人身上，赖着不起，仰面望着男人。

“你不是不会作吗？”

“舍命陪君子呀！”

我转头看一眼众人，全围在篝火旁，但脊背挺直，似乎正屏息以待，正面朝着我们这方的，更毫不掩饰吃瓜群众的表情。

萧长明像是坐化，身后的几人，宛如护法，我找个由头撩拨成峰，“阿峰啊，前两天跟你在公园里手挽手那位美若天仙的姑娘是谁啊？你女朋友啊？”

“你的眼睛可以捐了。”

“那是谁呀？”我的目光在他与萧长明之间打转，故作意味不明。

“总之不是我。”

“那是谁呀?”，“是萧长明吗？”，“但我记得她亲的人是你啊！”，“啊？我看错了吗？”。

“你看错了。”成峰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哦，所以，你两到底，谁才是她的猎物?”

“你有病吗?”

“你有药啊?”，“哈哈哈……”。

就在我与成峰用眼神互刀，激烈焦灼时，第三人插进来，“你很闲？”。他的声音跟他的长相一样，也极尽华丽之能事，似清华月色，空里流霜，令人回味无穷，恋恋不舍。

“嗯。”我有时痛恨对于美毫无招架之力的自己。

“还作不作诗?”第四人插进来，她玩着她靠着那人的衣角，扭结，放开，扭结，放开，再扭结。

“作。”第五人道。

“哦。”李白挪了挪身体，半个身体靠近男人怀中。“怎么作?”

“随便?”火光游移在楚舒脸上，令她整个人有种火焰般形态，整个人似乎被点燃了一般。

“随便怎么作?”李白依旧玩着别人衣角，漫不经心。

“你想怎么作?”楚舒盯着她玩着的那一片衣角，盯住就不放。

“你想怎么作?”李白放开那片衣角，转头看她，眼中也仿佛燃起火苗，一簇挨一簇地燃烧。

“我不想怎么作。”楚舒挑了挑眉，兴致盎然。

“我也不想怎么作。”李白盯住她的眼睛。

至此，两个人开始又一波旁若无人的“确认”。

“你想怎么作?”

“你想怎么作?”

“随便。”

“随便怎么作?”

“那你想怎么作?”

“你想怎么作？”

“随便。”

“随便怎么作?”

“就是随便。”

“随便怎么作?”

“随便怎么作。”

“到底怎么作?”

“随便……”

……

这是属于两个人的主场，别人硬插也插不进去。

我揉着太阳穴，神经突突突地跳个不停，想必其他人也是一样。再怎么美丽的女人，对起线来也谈不上优美，也不需要优美，只管胜负。

就这么针锋相对了许久，不知什么缘由，两人同时闭口了，大概达成了某种不为外人道的默契。

两人盯着对方的眼睛，同时点头。

先开始的是楚舒，她微一思量，慢慢吟道“一弯素月，半泓春水，都将花催发。雪门阵处，燕子归来，新红对柳绿。年年如是，不见旧人。”

李白扭头，盯着她靠着的男人，慢慢叹一口气，这口气似乎迂回过久，从肺腑里发出来一般，这口气消失许久后，她才慢慢道。“愁肠百结，峨眉难展，远山带寒色。水止路荒，烟云双望，处处无影踪。高粱小酒，一梦来凤”。

众人沉默，侧耳倾听。

“相思有一万种写法

独独没有一种，能写出我的心

它是红是黑，是喜是悲

是为你痴狂而无视生活的余味”

……

“哀愁只管哀愁

夺不走生活的光芒，或远方

我将飞往高远的天空，拥抱苍茫

让世俗的狂吠死于爱情的雪浪”

……

“寂寞由来不由人，芳草碧如痕。长河一去无知己，青山从此只春绿，秋落叶，霜成雪。”

……

“山河故里仍虚度，不如踏云飞。蓬莱有仙也有灵，应接碧落与黄泉，寻芳殿，眷成归。”

……

“枯草年年落如雨，空归处，只恨百花卷，不得新。人消瘦，火阑珊，蓑衣尺短，尽枯竭。”

……

“世事如棋局局新，空手误，零落多少风，无利忙。且春光，慎思量，百尺竿头，信步上。”

……

“月浮于树，日浮于云，人浮于梦，山浮于海，海浮于天，天浮于何处?纵得广厦千万间，不如虚席一春风，春风尚可逢玉露，广厦只得渐危楼。危楼重危楼，人生不足重，重则危楼崩，山色起烟尘，人世纷争凶，命而不足道，道则起兵荒。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花鸟尚可感，人无山河心，家园俱已破，焉和置广厦?黄白相间，犹未福也。”

……

“岁生于末，时生于无，人生于人，物生于物，心生于道，道生于何处?使人之将死而往，何惧肉身恨而亡，倘或天地无日月，岂有安宁铸金光。金光遇金光，安宁不足尚，尚则金光倒，安宁无处跑，遍地虎豹狼，狼团胜四方，何处与人言?巴陵无限酒，醉杀洞庭秋，洞庭若能铲，人无再从头，少年白发翁，何时归城中?塞翁失马，福祸相依。”

……

“我以生命宣誓死亡的重量

它比生活轻，因人间有情

山间有灵。”

……

“你把黑暗掷下

为太阳创造伟大与光明，赞歌与生存

世间有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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