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虫网
第四章 不要好好说话（旧版）

“咔嚓，咔嚓……”相机们的快门被按个不停。

姜宇阳被眼前的阵阵白光晃得睁不开眼，不由地忙伸手捂住双眼，却依旧努力地从指缝间向外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原来他此刻正站在一布置华丽的大厅的舞台上，被一群记者围在中心，用照相机怼脸狂拍。

姜宇阳心中纳闷：“这是哪儿，自己又是怎么来的？”可绞尽脑汁也没想不出个究竟，心里不免紧张起来，身体也在颤颤发抖。

突然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恭喜你获得本年度的最有价值新闻奖，可以说说当初创作的初衷及过程吗？”

姜宇阳拿开手，循着声音方向看去，只见在数十名记者间，站在最前面向他提问的是一位长发飘飘的美女，竟然是毛虫网的那名前台女孩。

姜宇阳十分好奇她怎么来这当起记者了？却见那女孩像变魔术似的，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麦克风并塞到他嘴边，然后眉飞色舞、热情洋溢地说：“姜先生，请你一定要详细讲讲，好让广大新闻工作者都能够学习并借鉴你的经验。”周围其他记者也纷纷附和：“是啊，请姜先生好好谈谈。”

姜宇阳暗忖：“自己刚写一篇关于老年人象棋赛的新闻稿，难道就是这篇获奖了？”他摸摸头，环视一周，只见众记者都用期盼的眼光热烈地盯着自己。又向远处打量，这才发现此厅极其宽敞，舞台下面摆设许多张椅子，上面都坐着嘉宾，乌泱泱地数不过来。他还意外地看到了王萧翰和刘金宁，他们也坐在下面并一直在招手致意。

姜宇阳感觉自己就像飘荡在云雾中，全身舒泰，很是受用。他从小到大哪曾得到过如此大的荣誉，第一次见这样的大场面难免手足无措，当下努力稳定情绪，便张口打着官腔说道：“创作过程并没什么特别，我觉得最主要的其实是自己的初心，就是想为广大人民群众服务、想为广大人民群众办点好事的初心。因为它才能写出这样的新闻作品。”话音刚落，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那位长发女孩的神情已暴露了自己内心难以抑制的崇拜。她趁机靠近姜宇阳，低声说：“今天我有空，你如果想约我，随时都可以打电话。”

姜宇阳因为身边有很多记者，不敢在大庭广众下接茬，装出一副道貌岸然样。但他的内心早已狂喜不止，忍不住偷偷小声对她说：“太好了！其实我很喜欢你。能否告诉我你的名字和电话号码？”

但那个女孩好像并未听到姜宇阳的话，她没有回答，而是嫣然一笑后就向圈外走去。

姜宇阳心里着急，心想：“不知道你的名字和电话号码，那要如何邀约？”他情急之下便伸手去抓女孩的手腕，想问清楚。哪知就在此时，脚下忽然悬空，全身急速向下跌落，不禁喊出声“啊”，整个人猛然坐起，竟是在自己的床上。

原来刚才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此时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姜宇阳擦了下额头出的汗，伸手在身旁摸了好几下才摸到手机，拿起一看，是一个陌生号码来电，他接通了电话，还未发声便听到对方说：“喂，是小姜吧，我是吴奈。今天找时间来公司一趟，电话里说不清楚，咱们见面再谈。”话语毕，也未等姜宇阳回复便匆忙挂断了电话。

姜宇阳现在依旧感到迷迷糊糊的，似乎还未从梦中清醒，感觉刚才梦里的一切还是那么地清晰真实。他缓了缓神，看一眼时间，发现已经是十一点半了，便赶紧起床，简单吃了份泡面后洗漱收拾一通，一切都满意后就出门去公司。

等匆忙赶到公司时，已是下午一点多。他推门走进毛虫网，一眼就看到那名前台长发女孩正对他微笑。他因之前的梦，有些不好意思，便扭捏地对她回个微笑。估计自己的笑挺难看，因为那女孩笑得更开心了。姜宇阳赶忙像受惊的小兔子似的迅速逃离现场。

他直接来到吴奈的办公室门前，敲门后便走进去，只见吴奈正坐在他的廉价办公桌后，脸色有些不佳。

看到姜宇阳后，吴奈忙招手说：“小姜，快过来，看看这个。”

姜宇阳一脸狐疑地走过去，顺着吴奈的手看去，只见吴奈的电脑屏幕上赫然展示着自己写的新闻稿，便疑惑不解地问：“领导，这不是我写的稿子吗？”

吴奈不悦地说：“小姜啊，你并没把我对你讲的话放进心里。咱们毛虫网是一家民营企业，最主要的目标就是挣钱！那如何挣钱？就是写让大众都感兴趣的东西，大家都爱看，点击量就高，挣的钱也就越多。你看看你写的这个老年人象棋比赛，谁会对它感兴趣？”

姜宇阳一脸惊愕，觉得自己的目的是让大众关注并预防老年痴呆症，如此有意义的事竟遭吴奈否定，不禁喃喃说道：“我是想让更多老年人预防老年痴呆……”

吴奈摇了摇头，说：“你还是太年轻。不否认你写的东西是有益的。但我们还是要写大家都最喜欢看的新闻，我们要抓住热点，我们更要吸引大众的眼球。你这篇稿子不会有很多人关注的。没人关注就代表不挣钱，明白吧？”

姜宇阳并不服气，但也不敢反驳，只好频频装作恍然大悟并带痛心疾首的样子，连声说：“是的，是的。”

吴奈的神色缓和了许多，指着电脑屏幕说：“你的基本功还是不错的，全篇没什么语序语法错误，词语和标点运用得也合理。但你的叙述手法不行，太平淡了。应该把文章写得波荡起伏，这样才能让别人愿意一直看下去。”

他停下喝口茶，然后继续说：“话说回来，你是新人，初入行难免业务生疏，以后随着多写也就慢慢熟练了。你看看李伦，他和你年纪差不多，现在写的稿子就很老练。这个月没剩几天，不需要你交稿，你的主要任务就是学习，学习别人的写作手法。”话音未落，不知从何处拿出几张纸递给姜宇阳，“这是老朱和老祁写的新闻稿，你拿去好好读读，好好体会如何能写出吸引读者的作品。”

姜宇阳转身走到门口，正欲拉开门，又被吴奈叫住。

“我会把你的稿子发布到网站上。一则给你信心，也算凑个数；二是让你看清你的作品会有什么样的收益，可以更好地让你心服口服。估计一会儿你就会在咱们网站上看到。但是记住，下个月开始所有稿子都要做到紧抓眼球，都要写吸引大家关注的东西，明白吗？那些有情怀有意义的事就让那些大新闻媒体去报，我们的目标就是钱钱钱。去吧。”

吴奈挥了挥手，就像驱赶苍蝇，接着忙着处理别的事。

姜宇阳心里不舒服，却也不知应说什么，最后只得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他认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文风格，就如同写字，不应也不必要学着和别人一样。另外，对吴奈反复提及的“目标是挣钱”的观点也极不认可。新闻是神圣的，应是帮助人民群众的利器，怎能与铜臭味联系在一起？

他来到了大厅，在靠窗那侧选了一张桌子，将它作为自己的办公桌。打定主意后立即去找后勤部，后勤部的同事效率很快，马上就给他配置了一台电脑和一些基本办公用品。

一切安置妥当后，姜宇阳在自己的办公椅上坐了下来，虽然还能闻到一丝异味，但总体感觉还是很舒服。他把老朱和老祁的新闻稿放在桌面上，开始认真研究起来。

他首先拿三份老朱写的新闻稿来看，发现老朱主要以报道篮球赛为主，尤以美国NBA篮球赛为重点。

姜宇阳对篮球也很感兴趣，于是很有兴致地读了起来。乍一看，他的确感到有些敬佩老朱，因为老朱写的确实比自己写的精彩。其最大的特点就是能把最无聊、最平淡无奇的比赛写得跌宕起伏，悬念丛生。

老朱笔下的篮球赛不光是报道比赛过程和比分，还把数个赛场瞬间写得非常精彩，好像无论何时比赛都进行得十分胶着。哪怕是相差几十分并一边倒的场面，也会被他写成落后的一方可能在下一秒就会反超。

姜宇阳暗暗点头，暗赞这种写作手法的确比较高明，不仅比流水账式的写法更易被人喜爱，还可以很轻易就码出很多字，轻松地完成任务。他首先悟出了这个心得，觉得以后也可参考这种方式来写稿。但又隐约觉得哪里似有不妥，便再次从头仔细查看。

很快，姜宇阳就发现了问题。原来老朱在写作中对比赛双方都有数次讥讽和揶揄，有时甚至强行抹黑。比如描写某著名球星时，偏偏给人家起不雅外号；而介绍某球队时，也往往从不好的角度来说。这样写，岂不要引起队迷和人迷的不快？

姜宇阳不理解：“老朱本来写的挺好，为何偏要刻意找骂？”

接着他又看了老祁的两份手稿，发现老祁主要报道高尔夫球和网球。姜宇阳对这两项运动都不感兴趣，但他现在好奇老祁的风格是什么，所以也很有兴趣地看下去。

看了没几眼，姜宇阳就直摇头，暗想：“这样写怎么能行呢？”

原来老祁的新闻稿虽也写得活灵活现，但总体精彩程度不如老朱。但他最大的特点就是总设置一些具有挑拨性和对立性的话题，而这些话题有些已和比赛无关。比如报道一场国际高尔夫球比赛，其重点不是描写比赛本身，而是拿选手们的国家冲突说事，极易让读者忽略赛事本身。

这种写法也很容易引起读者间的争执，让人有种不吐不快的冲动。比如一场普通的网球比赛，本来选手们打得挺好，正常写就可以。但是老祁的风格就是制造矛盾，让人想写评论来攻击选手，而选手的支持者们也要发言为偶像“仗义执言”，一来二去两边读者就互骂起来。

姜宇阳越看，越觉得问题很大，心中不禁生出反感，暗想：“老祁这样写就太过分了。他哪里是报道比赛，简直这是故意引起读者互骂啊。”但想到吴奈还让自己仔细学习，莫非他认可这种写法？姜宇阳摇摇头，极不赞成。

此时姜宇阳感到有些疲惫，说不出是身累还是心累。他决定暂时不去看稿，而是打开了自己的工作电脑，等设置完密码后就进入毛虫网，想看看自己的稿子是否已发表。

他找到体育板块点击进去，眼前一亮，只见体育板块的界面设置得很美观，图片、视频应有尽有，今天竟然更新了许多条最新的体育新闻。如果不了解，外人根本想不到这么多条新闻竟然只出自五六人之手。

他逐一查看新闻，只见足篮球等各项运动都有，并且还有很多体育评论。原来老朱叫朱立伦，负责篮球方面。而老祁叫祁强，的确负责网球和高尔夫球。李伦主要写足球新闻，别人则各项运动都有涉猎。今天大多数稿子主要是报道正在西安进行的亚洲大学生运动会，可能大家现在都在西安的现场，怪不得这几次来公司都没看到他们。

姜宇阳继续浏览各种体育新闻，看到大家写得都不错，相比之下自己写得确实不佳。他突然想起，打开老祁写的新闻，果然在他的文章下面有很多人留言，全在攻击对骂，还有很多人留言骂作者，简直不堪入目。

姜宇阳心想：“果然没看错，老祁的新闻的确容易引起分歧，这样真不好。但为什么吴奈会让这样的稿子发表那？”他怎样都想不通。

继续浏览，姜宇阳很奇怪地发现还有一些新闻的作者的名字根本没听说过。这些人是谁？难道公司也接受大众的投稿吗？

他又看到几篇新闻是高求所写，心中不禁暗笑，想谁会想到这个“高求”就是大名鼎鼎的牛振华。点进观看，文章风格果然和牛老师的不一样，丝毫没有其文风的痕迹。姜宇阳佩服，一个人能写完全不同风格的文章，的确是人才。

姜宇阳仔细搜寻自己的那篇关于老年人象棋赛的新闻，但是并没找到。刷新了好几次也没看到，心想：“都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看不到？莫非稿子被毙了？”转念一想，吴奈都说会发表，那肯定不会错，自己还是再等一等吧。于是他又拿起老朱和老祁的稿，再次看了起来。

时间飞快，很快就过去了四个小时，到了下班的时候。公司果然没提供任何饮食，姜宇阳便在外面随便找个地方，草草地吃了一顿晚餐，饭后没有回家的意愿，决定回公司继续研究。

他发现前台那位长发女孩还未下班。再见到他的时候，女孩依旧打个招呼，甚至说了声“嗨”。姜宇阳脸上火热，手足无措地回个“嗨”，心里对女孩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异样感，心想一定要找时间问问丁大勇，她到底叫什么。

姜宇阳继续在毛虫网里遨游，终于发现自己写的那篇新闻已经发表了。文章内容大多为自己所写，但也有少数几处被吴奈稍加修改。

这是自己第一篇公开发表的新闻，这让姜宇阳非常兴奋。他没能忍住冲动，倏地跳了起来，惊得周围人纷纷侧目。他忙拿起手机对着屏幕拍个不停，要在微信朋友圈里分享，让大家看看自己的佳绩。

吴奈夹着小包从办公室闪出，看到姜宇阳后略显意外，问道：“小姜还没走那？老朱他们的稿子看得怎样了？”

姜宇阳忙起身打招呼，说：“领导，我将朱老师和祁老师的稿子看了好几遍，现在有个疑问，为什么两位老师要在文章里制造一些矛盾啊？”

吴奈显然急于下班，并不打算多和姜宇阳“纠缠”，便匆忙说了句“想要流量就不要好好说话”后挥挥手，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姜宇阳目送他离开，心里对他的话反复思量，片刻后见天色已晚，遂决定回家。

回家路上，姜宇阳收到吴奈发来的微信信息，内容大致是告诉姜宇阳可以用毛虫网职员身份登录进网站的职员专区，里面可查看各篇新闻的数据。并告诉姜宇阳其职员账户和密码分别是他的身份证号和身份证号后六位。

姜宇阳到家后立即兴冲冲地以职员身份登录到专区，正如吴奈所说，里面可以查看所有新闻点击量。一般体育新闻都有几万至几十万的点击，一些热门项目如足篮球等新闻的点击量甚至超过百万。而自己的那篇新闻已经发布了4小时，现在点击量才有可怜的14，至于文章下面的评论更是一条都没有。

姜宇阳感到有些难过，没想到自己精心创作的作品的数据竟然如此惨不忍睹。难道现在一切都要以吸引流量为目的么？难道真正有意义的事没人愿意关注么？难道自己也要学老朱和老祁那样用夸张的标题和有争议的内容来赚取流量么？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中一片混乱，曾经在大学里学到的信条与现实的妥协正在激烈对抗。他感到很孤独，心想要是能和同学聊聊天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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