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业
第十章 追忆（旧版）

忽地，夜风从四面八方刮过来，带着眼前的篝火疯狂的舞蹈，林中透骨的湿寒再一次席卷全身，白疑默默地靠近蜷缩在一起的我，将他的衣服披在我肩上并郑重地说道，“五石散的事情已经不是我们能解决的了，等回到城中，我会将此间事宜报给大司农知晓。”

我拉紧衣服，神情倔强地看着他，“所以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既知道我的身份，又能直接面见大司农，应该是出身于鲜卑八大姓，但是你父母应该有一方是汉人……你是谁？”

白疑愣一愣神，手中的折扇无力地垂下，夜色静的像一谭水，我们之间的呼吸好像定住了，只有墨绿色扇面上的金色仕女图在火光的映照中越发美丽。骤然他抬起扇子遮住脸，低低地笑了起来，“伽若啊伽若，你见微知著的本领愈发长进了。”

林中的树枝茂密而繁多，新抽出来的嫩芽将他的笑声传播了很远，可是我却从他的笑声中听出一丝悲凉与难过，也不知折扇下的那张脸上是怎样的表情。

“算了，我不问你了。”我鼻子一酸，泪珠止不住滴落，也不知是同情还是委屈。白疑看见了我的表情，自嘲道，“这世上还有问问题把自己问哭的，别哭了，我告诉你就是了。”

“我……我也不是因为这个……”我边抽噎边辩解，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泪水流的更快了，我气恼地把脸埋进膝间。

白疑坐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头，但因为过度尴尬，我坚持拒绝抬头，他拨弄了一下火堆，片刻安静后，他开口讲起了他的故事。

“我的父亲，是信王拓跋殷，他与当今圣主是堂兄弟，所以我也勉强算个皇室宗亲。”

我惊愕地眨了眨眼，他竟是那个战功彪炳的信王之子？信王在北祁是威名赫赫，北祁之所以能够统一长江以北的广袤土地，突厥之所以不敢屡犯边境，均因信王的存在，故民间常有这样的说法，“信王存，北祁兴。”更重要的是，信王为人谦和，对圣主也是忠心耿耿，我朝圣主也颇有容人之量，两人兄友弟恭，君臣和睦，使得北祁日渐强大。

“那你是信王世子？可是我听说世子14岁就随父出征，单枪匹马奔袭千里挑了突厥的前锋营，捷报频传，你看着……不太像啊。”

看着我狐疑地眼神，他伸出折扇拍了一下我的脑袋，“不像就对了，世子是我阿兄，为信王妃所生，你刚不是说了嘛，我的父母中有一方应该是汉人。”

“哦对对对，你阿娘是汉人啊？是和我爹爹一样，从南翎过来的吗？”我好奇地问道。

“我阿娘是汉人，但是她不是自愿迁徙到北祁的。你听说过十七年前的江北之战吗？北祁百万雄兵南下，吞并了原属于南翎的豫州等地，我阿娘就是豫州白氏的女儿，因为战乱她家破人亡，自己也被掳掠当作礼物送给我父王。”

我听得入迷，顺口问了一句，“那你阿娘会不会很恨你父王？”说完后我旋即反应过来，赶紧补救到，“那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是吧！”

他摇了摇头，“他们两个哪里来的百日恩？我阿娘恨我阿爹，是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可是父王很喜欢她，为了她在府中建了江南园林——百花楼，王府上下都崇尚俭朴，只要她所用所食都是南边时兴物品，需花费重金才能购得，我记得我小时候，南翎门阀世家内眷中流行一种淡色胭脂，父王为了哄她开心，隐藏身份亲自前往南翎求购，结果出边境时被敌军发现，在那么危急的逃生时刻，父王始终将胭脂护在胸口，放在最贴身的地方。回到定安后，父王担心吓到她，连夜洗漱完，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将胭脂送给阿娘，可是阿娘却因为上面染了血渍而大发脾气砸了那盒胭脂。”

“那你父王不会生气吗？那毕竟是他拼了姓名才换来的东西。”我试探性地问道，“生气？我从来没见过阿爹对阿娘生气，阿爹因为当时已经有王妃，不能给她一个正室的名分而一直心怀愧疚，后来他连胜突厥，用自己的战功为阿娘向当时的陛下求了侧妃之位，我的嫡母——信王妃出身鲜卑大姓，与阿爹之间是政治联姻，她一向性格宽厚，从不苛待府中众人，我阿娘故此一直过的很好。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笑过，在我十岁的时候，她因病去世，父王就请旨去了边关，再也没回来过。”他抬头透过枝叶间的缝隙，看着天上寂寥的月亮，那片清辉洒在他的眸间，一瞬间我感觉他也会如同千年前的嫦娥般挥袖离开，正在我踌躇如何安慰他的时候，他收回了目光，继续说道，“以前我很恨她，总觉得父王对她那么好，她却不懂珍惜，总是想尽办法折腾父王。有一次父王又因为她受伤，我就忍不住冲她发了脾气，一个没有家族庇护的南翎女人，有什么资格在北祁耍贵女威风。当时她呆呆地坐在窗前，双手缓慢地抱着蜷缩的双膝，颤栗地发出如小动物般地哀鸣声，泪水不能遏制地涌现出来，仿佛全身的力气被我的话语抽干。我被吓到了，冲出去找父王，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挨父王的毒打，我身上的暗红色和黑色伤疤过了很久才好，可是我的伤疤还没好，她就已经去世了。”

我听见了白疑的哽咽声，扭头一看，他斜靠在树干上，用发抖的双手捂着眼睛，那些眼泪好似以前被尘封在不见天日的深井中，现在突然间被打开，涌现出来。我站起身，将衣服披到他身上，盖住他流泪的脸庞，他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谢谢。”

过了半晌，他的情绪终于恢复了，“现在我长大了，也终于读懂了阿娘的不容易，她本是天真无邪的闺阁少女，却在一夕之间家破人亡，父母兄弟皆惨死于北祁的铁骑下，空留她孑然一身，还要被迫嫁与仇人，为了生下我又不得不苟活于世。最终世界上唯一与她血脉相连的儿子给予她致命一刀……我不知道她是否爱过我父王，可是无论怎样她是我的阿娘，在我十岁以前给了我她全部的爱与温柔，她给我取名为栖，越鸟南栖，多少次梦中惊醒，她还是怀念自己的南国故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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