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江郎
第五章，人在天涯【五】（旧版）

夕阳西下，人在天涯。

每年春风度过玉门关的时候，萧无痕都会悄然来到这里。他会在这里逗留几天，这几天很短暂，为了这短暂的几天，他将要在往返的路上走几个月，甚至是半年。

到这里来，他只是为了看望一个朋友，自己这杀手生涯里的唯一的朋友。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夕阳孤悬在茫茫大漠上，也很圆，甚至比其他地方更圆。

一对驼影向着夕阳远去，渐渐融化在黄沙之中。

萧无痕望着夕阳，也望着融化掉了的驼影。他在等着自己的朋友，江左布衣是一个他认为值得等着的朋友。

江左布衣从来就不是一个让朋友失望，让朋友等得太久的人。

在夕阳余晖更美更灿烂的时候，江左布衣穿着纯白如雪的长衣走过来了。

张老爹的房客，铁鹰铁捕头屡次试探也没有结果的书生，这一切都只是江左布衣轻易就会使之了无痕迹的残梦罢了。

萧无痕道：“在这里隐居了三年，也该回去了。即便你不想回去，别人也会想办法让你回去。”

江左布衣的微笑在夕阳映照下更温暖，也更灿烂，他瞧着一脸冰雪的萧无痕，道：“江郎很奇怪，长途跋涉几个月，见到了朋友却不肯笑一笑。无情神剑，难道只会用冷若冰霜来隐藏自己的重情天性？”

萧无痕依旧冷若冰霜，不过还是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着又有一年未见过的朋友，道：“你好像比去年更清瘦了，这种地方活下去不易。”

江左布衣道：“江郎在这里活得很好，很自在，甚至快乐似神仙。没有江郎在江湖上招惹是非，想来慕容师兄也会很自在，很潇洒。”

萧无痕又望向夕阳，夕阳渐渐隐没进黄沙里，他思量着江郎的话，不禁兴起一阵唏嘘，缓缓道：“江郎不在江湖，慕容公子自然不必担心有什么人动摇他的江湖霸主地位。不过，近两年江湖上陡然生出许多咄咄怪事，慕容公子不能不打算请他的小师弟重出江湖，帮助他化解一干事端。”

江左布衣淡然道：“慕容师兄本就英明神武，雄才大略，而且他座下的绝顶高手极多，不会没有办法化解那些事端。”

萧无痕道：“萧某本是江湖上散淡之人，却也听闻，七星盟近来死灰复燃，意图取慕容公子而代之，江北南宫世家蠢蠢欲动，小公子南宫寒枭广收江湖好汉，其志不可小觑，与江湖大有渊源的八大王去年多次遭人行刺，虽然平安无恙，却也险象环生，有人传闻乃是萧某所为，岂不是荒唐可笑到无以复加。”

江左布衣慢慢敛去脸上的笑意，问道：“却不知江郎结义兄长秋水大哥近况如何？”

萧无痕道：“秋水大侠心怀天下苍生，自然无暇与江湖周旋，不过萧某听说，漠北十三狼不甘雌伏在北疆，邀请海外诸仙岛上的四圣意欲找秋水大侠的麻烦。诸仙岛四圣武功高绝，以秋水大侠一己之力断然难以应付。江郎即便无意于多管江湖上的闲事，难道也不想助秋水大侠一臂之力，平息漠北之患么？”

江左布衣目光悠远，似乎心思已经飞到九霄之外，魂游八荒去了。此时，一阵风从远方吹来，把他的长衣荡起，猎猎作响。

这还不是纯粹的春风，这风很冷，就像萧无痕怀里抱着的无情剑一样令人陡然生寒。

夜已来，今夜注定会很冷。

这里的春天似乎来得极为艰难。江左布衣道：“这里还有一桩事情要办，萧兄不妨在这里多住几日。”

萧无痕所望见的一队驼影就是飞天蝙蝠的同伙。在这个依然寒冷的夜晚，这队杀人越货的人马终于赶回了老巢。

飞天蝙蝠的老巢在一片方圆仅有三十里的小绿洲上。这里原本荒无人烟，飞天蝙蝠发迹之后来到这里安营扎寨，苦心经营，如今已经成了一座沙漠之城。

那队人马回到老巢已经是半夜时分，飞天蝙蝠的夫人玲珑雪雁叫人把劫持而来的金不换金大老板关进了一间石室里。这伙人虽然将人劫持了，却还守着盗亦有道的规矩，对铁鹰礼敬有加，没有妄动他随身所带之物，似乎别有深意。

铁鹰居然在石室里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夜，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次日上午，一抹阳光从狭小的窗子洒进来，洒在他的脸上。

铁鹰懒洋洋地从石室里那张木床上爬起来，摸了摸腰间，那条丈八软蛇鞭还藏在玉带里，又摸了摸怀里，一应物品也安然无恙。

就在这个时候，石室的门被推开，温暖的阳光送进来一个人。

铁鹰对进来的人极为熟悉，他对这个人的一双牛眼和一张牛嘴尤为印象深刻。

牛眼壮汉瞧着他，那模样似乎是在瞧着安放在盘子里的美味佳肴。壮汉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金大老板，昨天咱们多有得罪，你大人大量，自然不会怪罪。咱们大嫂情知对不住金大老板，今天特意备下酒席，要当面向你告罪。”

铁鹰佯作慌乱，战战兢兢地说道：“不敢不敢，在下哪里敢怪罪各位大英雄。”

壮汉牛眼里隐约可见不屑之意，脸上却还陪着笑意，道：“说起大英雄，兄弟我可不敢当。天下第一好的大英雄除了咱们大哥和大嫂，谁人敢当得？”

壮汉的话说的很真诚，让人很难怀疑他的诚实。铁鹰肚子里却为他的诚实引起了莫名其妙的笑。汤婆婆的人皮面具天下无双，否则他很难相信自己的表里不一不会被人看破。

壮汉甚是多嘴多舌，也许除了往嘴里塞东西，他的嘴永远不会把自己的话吞进肚子里。壮汉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兄弟我追随大哥大嫂十来年，自然也见过许多大阵仗，凭着一柄开山斧，也赢得了一个名头，人称巨斧灵官。”

铁鹰佯装提心吊胆的样子，口齿不清地问道：“英雄大名怎么称呼？”

壮汉道：“赫大虎便是兄弟的大名。”

久在阳光下，很难知道阳光的温暖和珍贵，铁鹰被赫大虎搀出石室后，阳光照在身上，不禁在心底生出无限感慨。

飞天蝙蝠的兄弟们散住在这片绿洲上，这些年，飞天蝙蝠四处作案，也强抢来了一些四方流民和百姓，一些在江湖上混不下去的盗匪也不时前来投靠。

铁鹰一路走着，一路默默记下了所看到的的一切，半生捕头生涯缉盗无数，绝非仅仅依靠运气。天下六大神捕之一，更绝非浪得虚名。

一座气势非凡的院落赫然矗立在铁鹰的眼前，赫大虎道：“金大老板，这就是咱们大哥大嫂的宅子，兄弟闯荡多年，还没见过比这更打更好的宅子，想来皇宫也不过如此。”

大门外此时站立着那个虬髯汉子，见到二人，虬髯汉子竟然温顺如同羔羊，拱手道：“大嫂吩咐兄弟在此迎候金大老板，昨夜招呼不周，多有怠慢，还请金大老板海涵。”

强盗客气得形同谦谦君子，铁鹰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居然让他生出了恍如隔世之感。

赫大虎对虬髯汉子虽然毕恭毕敬，眼神里却流露出让铁鹰一眼就能看穿的愤愤不平，这是任何一个地方都寻常可见的事情，得宠的人必然很少，不是很得宠的人就会对得宠的人心怀愤懑。虬髯汉子似乎对赫大虎熟视无睹，也不与他说话，径自领着铁鹰向大门里走。

赫大虎心有不甘，也向前迈出了一步，虬髯汉子冷冷回身，道：“你送金大老板到这里就够了，里面的事情不是你所能见识的。”

穿过重重院落，还未到玲珑雪雁设宴的地方。铁鹰心中暗自惊叹，果然是庭院深深深似海。

一栋画楼，几处长亭，十几个侍女，虬髯汉子已经将铁鹰引到远离十丈红尘的飞云阁。

虬髯汉子回身看着步路蹒跚亦步亦趋而来的金大老板，含笑道：“大嫂已经布好了酒宴，金大老板若是把咱们当做朋友，一定要开怀畅饮才好。”

铁鹰还没有走进画楼，就听到了昨日曾经耳闻的妩媚甜美的笑声。玲珑雪雁已经下楼迎了出来。

昨夜还是阶下囚，今朝已然座上宾。这世事变幻过于惊心动魄了。就连经过太多大风大浪的铁鹰铁大捕头都有了未知何去何从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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