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尼罗河
第87章 基安的妥协（旧版）

在一片忙乱中，尼普特也不避讳这位坐在床边的年轻小伙，直接扯下了吊带裙，抱起孩子开始喂奶。

基安立刻将脑袋扭向一边，脸却已经红到了耳根。

“哟！哟！瞧呀，”哈杰塞尼松立即发出了响亮的嘲笑声，“基安的小脸蛋又红了，害臊了，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女人们的笑声此起彼伏，清亮而又欢快。

这家伙实在是坐不住了，胡乱敷衍了几句便逃也似地离开了“宫殿”。

刚一走出大门外，一股猛烈扑来的热浪差点把他掀了一个跟头。

屋外阳光正足。火辣辣的太阳把整个世界都照成了一片白地。就在不远处的小广场上，几名几乎浑身一丝不挂的男奴隶正在烈日下无精打采地用木板模具压制泥砖：这可是他昨天刚刚交代下去的任务——“迈汉”有几幢房子需要翻修了，作为一名大总管，他对这座小庄园的维护一向是极度上心的。

他没有看见塞尼松从阿玛尔纳带来的随从们。那几个人前脚刚一进入“迈汉”，后脚就抱走了庄园里几个年轻漂亮的女奴，想必昨夜折腾了一整晚，现在还在酣眠吧。

他抬起头，眯着眼睛眺望着不远处的围墙。在那里可以模模糊糊看到几个浑身精赤的汉子正在水车旁忙碌——那些轮班值守的可怜虫每天都在从事着这项重体力劳动：踩水车，将庄园外一股名叫“哔哔”的泉水抽到庄园之中，即便太阳神降下了烈火也不能停顿。

他的视线越过了水车，直直投向了2000个肘尺之外——就在那起伏的小山脚下，则是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绿色。

那是他精心栽种的没药。

基安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自从来到了这个小庄园，基安感觉自己的生活越变越简单了。

每天清晨天还未亮的时候，他便早早起床，将白天需要干的活计在头脑中仔细过一遍，然后分配给几个工头；

太阳刚刚在东方的群山之上露出了头，他就开始了在庄园之中的日常巡视——检查各座泥砖房子是否出现了裂缝（这里的粘土质量可远远比不上尼罗河岸边），检查羊圈和猪圈的卫生，检查谷仓的存粮（“迈汉”确实出现过奴隶偷盗粮食的情况），检查女织工和染工昨夜的劳动成果，检查酒窖中装满了葡萄酒和啤酒的罐子是否缺失（这里也出现过奴隶偷酒的情况），检查几名庄丁的武器是否完好无损……

待到接近正午的时候，他匆匆吃了点东西——通常是啃几口干面包，就着一碗甜汤——便带着几名随从下到庄园东部的田地里，检查葡萄和没药的长势……

下午，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他通常再去陪伴那位挺着肚子安心待产的尼普特一小会儿，一直到日落时分。

日复一日，单调而又忙碌。

他之前在安虎家中的庄园中就是做这个的，他对这一切已是驾轻就熟。

但这位年轻人和别的庄园中动不动就拿鞭子抽人的总管、管家们不同的是，他很少打骂庄园中的奴隶——除了那个大脑缺根筋的安皮耶之外——干各种活计时他总是身先士卒，干得又快又好；而他指派人手时也总是采取一种商量的语气……

半年下来，在这小小的“迈汉”庄园中，基安老爷“和气、善良、能干”的名声早已传遍四方，而这个小村子也在他奇特的治理方式下一切都变得井井有条。

除了兢兢业业当一名合格的庄园总管之外，这个人其实还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世界，一个远离了人们视线的隐秘世界。

在忙完了一天的活计之后，基安精疲力竭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却并不急着休息，而是翻出了大叠大叠的莎草纸卷——那正是他的老爹，博学的“哈列姆老师”留下来的“遗物”。

他每天晚上都沉浸在那些厚厚的、僵硬的纸张内所展现出来的巨大世界之中——他不仅懂得只有高贵的大祭司和神圣的王室成员才能看懂的“圣书体”象形文字，他还会写一手漂亮的世俗体文字；他认真研读了各个朝代留下来的古老故事、民间传说、咒语、箴言和诗歌；他学会了不少几何、数学和有关星星的知识；他见识到了人们对帝国国土之外一个据说是更加广大世界的种种瑰丽想象和可怕传言……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之下，他惊叹，他兴奋，他哀伤，他沉郁……只有在每晚的这个时刻，他才渐渐找回了自己。

……然后，在深夜的睡眠中，他则完全变回了自己——对父亲无尽的思念，以及每一夜在噩梦之中的惊醒。

这个小伙子很少去设想未来，或者对未来完全不在乎——对他来说，以自己如此不堪的身份能够苟活下来已经是神灵天大的恩赐了，还有什么资格去想象未来呢？

他喜欢在“迈汉”的小小天地之中自得其乐。

真的，对他来说，把这个小庄园管理得井井有条，每年能够保质保量地上缴到阿玛尔纳足够的葡萄酒，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如果尊贵的辛希布老爷在看到他提交的物产清单时嘴角能够高兴得一咧，那简直就是天大的喜事。

如果他的没药能够栽种成功，那简直……不敢想象，不敢想象！也许辛希布老爷一高兴，能够把他调得距离阿玛尔纳更近一点儿？那样的话，他能够接触到的文献也会变得更加丰富一些吧……

这家伙现在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竟然忽略了尼普特，以及她肚子里的孩子，这可是一笔巨大无比的财富！

孩子总归是要出生的，不可能永远呆在那女人的肚子里；而孩子一旦出生，总归是要解决的，他，以及首都的那位大老爷也不可能充耳不闻，或者装聋作哑。

一旦那位大老爷打算解决，那么无论如何也不能绕过他——毕竟他在名义上是那个孕妇的“监护人——而位于这座偏僻小村中的自己，必然也会和阿玛尔纳产生某些接触，进而形成某些联系。

一旦形成了某种联系，那么他，就有机会终结自己近乎“流放”的处境。

是的，尼普特平安生下了孩子，还是一个男孩儿，这对他来说绝对是一个天赐良机！

基安找了个角落蹲下，滚滚热浪使得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内外都像刚刚浇了油的火盆一般熊熊燃烧起来了。

他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那么该怎样抓住呢？突破口又在哪里呢？

此时此刻，基安的脑海中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就像暗夜中突然划过一道霹雳，刺得他浑身发颤。

他记得，塞尼松与哈杰塞尼松在同自己聊天时，或多或少地透露了一些辛希布老爷家一些日常生活的细节。他从两个女人或愤恨、或不屑的表述中，得到了这样一个印象：那个年近50岁的老贵族好色，而且极度的好色。

帝国的老爷们对漂亮女子的追逐与热爱，本来就是帝国“上层社会”的一个传统。哪一个老爷家不是妻妾成群？哪一个老爷不是嗜好糟蹋一个又一个百姓家的好女儿？

但那个老头似乎更加变态！从两个女人晦涩的暗示中，基安好像窥见了辛希布老爷一些能够突破正常人类底线的嗜好……

这家伙咬紧了牙齿，暗暗将这个新主子痛骂了一番。

不知怎么的，就在此时，尼普特丰润美丽的形象突然开始在脑海中盘绕回旋起来。他用力摇了摇头，却可悲地发现，那个丰腴的女人在自己的头脑中怎么赶也赶不走了。

他干脆彻底放松了自己的神经，任由想象的翅膀在脑海中尽情舒展。

说真的，当他还是安虎家中那个怯生生的“小基安”时，就对老爷身边这几个美丽的侍妾产生过非分之想——当然也仅仅是想想罢了。

埃及人在男女关系上历来是极其随便与开放的，安虎家中的男女奴隶们也毫无例外。这位高高瘦瘦的“小基安”通过长期的耳濡目染，早早就知道了那点破事儿。

但他自己一直到了18岁都还没什么女朋友，这可是非同寻常的——要知道，有的老爷府中12、3岁的孩子，就已经有了下一代了，还不止一个呢。

安虎老爷家中漂亮的女奴当然不少，有女孩或羞涩、或奔放地向他表示过喜爱之情，而以他“老爷恩师哈列姆的儿子”的身份，将某个看得上眼的女孩纳入怀中并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贵族老爷们大都对这样的行为持一种或明或暗的鼓励态度——奴隶产子，可以不花一分钱直接增加家中的劳动力，何乐而不为呢？

但这位“小基安”却一直刻意同女色保持着距离，并不是他清心寡欲，也不是对家中所有的女奴都不屑一顾，更不是一直垂涎安虎老爷身边那些可望而不可即的侍妾的美色——不不，他并不是这样的人。

尽管他的身份说到底不过是一名奴隶，但他自认为和宫廷中那些伺候人的仆役、和庄园中那些干重活的苦力有着绝然的不同；他一直将自己看作是亲爱的父亲的“接班人”——成为一名贵族的助手，或者老师。

是的，他也一直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他大量地阅读写在莎草纸上的文献——这些文献在他父亲手里应有尽有，他耗费大量的时间练习自己书写的本领；他深沉地思考各式各样的问题——从星辰的由来到如何丈量一块三角形的土地；他小心翼翼地、同时也是拼尽全力地将自己的每一件事情做到尽善尽美……他以自己的父亲为榜样，努力向那个老人的一切靠拢：严格自律，生活简朴，富有良心。

而“富有良心”这一美好的品德，基安现在却决定从自己的人生格言中悄悄地删除掉。

他从小就对身边的一切“富有良心”，却被童年的伙伴小安虎老爷侮辱，又被像垃圾一样甩掉，这“良心”有何用处呢？

他的父亲一直正直、善良、“富有良心”，却被安虎老爷拐带得不知所踪、下落不明，这“良心”又有何用呢？

那位天真活泼的泰伊小妹妹，一直对整个世界都“富有良心”，却像一条最下贱的母狗一般被凌辱、被蹂躏，最终惨死，这“良心”又有何用呢？

而他自己，一直对老爷身边那几位美好的侍妾“富有良心”，如今却被毫不犹豫地算计，这“良心”又有何用呢？

就算是那位被算计的可怜母亲，尼普特小姐，对她自己的这些“好姐妹”也是“富有良心”，而她的孩子也就要被她们所夺走，这“良心”又有何用呢？

……

此时此刻，粉嫩的小婴儿，丰腴美丽的尼普特，塞尼松与哈杰塞尼松强装忠厚却一眼就能觑破虚伪的面庞，对辛希布老爷宫廷生活纸醉金迷的想象，对自己未来的深切恐惧……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就像一大锅黏糊糊的“提提”一般在大脑中飞速搅动着，搅得基安浑身发胀，痛苦不堪。

他赶紧冲到对面的屋檐下，从水罐中接连舀了几大碗水，狠狠地浇在自己脑袋上、身上，这才稍稍冷静了一些。

他转头看着“宫殿”那黑洞洞的门口，女人们的喧哗声还在从中隐隐传出。

他的生活，即将迎来天翻地覆的变化了。

他决定找尼普特好好谈一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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