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尼罗河
第86章 撒谎（旧版）

“你们说实话，塞尼松，哈杰塞尼松！”转眼之间，基安的脸已经变得狰狞可怖，“你们必须和我说实话！”

“基安？怎么回事？……什么……实话？”塞尼松呆了好半天，才发出了梦游一般的呻吟声。

“你们对我撒谎了！”小伙子突然用力砸了一下桌子，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

木门呼啦一下子打开，两个女人带来的几个随从随即便冲了进来！

“没事没事！”塞尼松一边小声地尖声喊叫，一边拼命地摆着手，“这里没事！你们都出去！”

那几个身披白色罩袍的汉子探头探脑地四处看了一下，微微一欠身，便小心翼翼地退出去了。

“我是说，你们这两个婆娘对我撒谎了，”基安重新坐了下来，死死地盯着她们，“是辛希布老爷派你们来接孩子的！是的，你们要把孩子接走！”

塞尼松和哈杰塞尼松一下子呆住了，脸色由惨白渐渐转成了死人一般的灰色。

“说，是不是，两位小姐?”他气愤地叫道，“是不是辛希布老爷直接派你们来接孩子的？”

“你……您，基安老爷……”哈杰塞尼松突然用一种求饶的眼神看着他，“您……您是怎么知道的？”

塞尼松徒劳地抓住了她的胳膊，却在转眼间放开了。

“别叫我基安老爷！”这年轻人暴跳如雷，“我说了，在‘迈汉’绝对禁止你们叫我老爷！”

两个女人惊恐地点了点头。

“我突然想到，你们刚才说了，半个月之前便收到了我派人送到阿玛尔纳的信……这是胡扯！我确实在半个月之前送信到了阿玛尔纳，而那个送信人现在才应该到你们家中不久！小姐们，从迈汉到阿玛尔纳就要走半个月，难道送信的人是从这里飞过去的吗？”他狞笑着说道，“而你们在路上也至少要走半个月，是的我的好姐姐，辛希布老爷早在半个月前就安排你们上路了！是不是这样，嗯？”

塞尼松轻轻点了点头，而她妹妹的眼中又一次涌出了泪水。

“辛希布老爷大致知道尼普特的生产日期，而你们的运气也出奇得好，正好赶在尼普特生下孩子的日子，也就是今天，到了迈汉！”基安突然压低了声音，“我还看到，你们的骆驼队中有一样东西……那是什么？那畜生的背上是不是背着几个柳条筐？那是装小孩子用的吧？……你们原本就预备着要直接把孩子接走，是不是这样，嗯？”

“是的，基安。”塞尼松平静地点了点头。

“你们疯了！小姐们，你们疯了！孩子才刚刚出生，在这样热的天气里你们竟然要把孩子放在骆驼背上走15天！你们还是人吗？”年轻人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声叫嚷道，“更何况可怜的妈妈还不在他身边，这孩子马上就会死的！”

“唉……我的基安，你别嚷嚷行吗？”那女人突然叹了一口气，悻悻说道，“按照辛希布老爷的安排，我们如果得到了孩子，将会从迈汉向东走，一天之后就能抵达尼罗河边……那里有一艘船在等着我们，顺流而下速度会很快的，三天就能抵达阿玛尔纳。而且船上有各种各样好吃的食物，准备齐全，我们绝不会亏待孩子的……”

“可是他的妈妈在这里，在‘迈汉’，不在阿玛尔纳！”基安一下子压低了声音，“你们要把刚出生的婴儿从他妈妈身边夺走，孩子没有奶水吃会饿死的，很快就会！”

哈杰塞尼松双目放光，正要跳起来发言，塞尼松突然摆了摆手制止了她。

“我们还带了一位奶妈过来，”这位姐姐突然笑了，“你瞧，基安，我们一切都考虑好了！”

哈杰塞尼松马上起身溜到门外去了。

不一会儿，她领进来一位披着罩袍的矮个“汉子”随从。

那个人猛地拽下了头巾，却露出了一头黑色的小辫子——果然是一个体态丰腴、面容和善的女人。

基安顿时瞪大了眼睛，却张口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的‘伊蒙霍特普神灵’啊（‘迈汉’的保护神）……不是你们疯了就是我疯了，小姐们！……真的，我看你们今天是势在必得，是吗？”过了好一会儿这家伙才醒悟过来，神色变得极为痛苦，“今天！你们一定要得到那个孩子，是吗？”

“不不，基安，你可千万可别激动！”塞尼松连忙压着肩膀迫使他坐下，“我们绝不是抢夺这个孩子，我们只是把孩子送到辛希布老爷家中抚养……”

“辛希布老爷要这个孩子做什么？”基安却梗着脖子不肯坐下，“他要一个敌人的孩子做什么？他要杀死这个可怜的婴儿吗？”

情急之下这家伙竟冲口而出一些“大逆不道”的话，屋内所有人都呆住了。

“不不，我的基安，你，你想到哪里去了！”哈杰塞尼松急得都快哭出来了，“辛希布老爷不能生下自己的孩子……辛希布老爷想抚养他长大成人呢！”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暴露了一个可怕的秘密，不由得惊恐地捂住了嘴。

“你说什么？”基安一下子就揪住了这句话，“你说什么，哈杰塞尼松？辛希布老爷不能生孩子？他没有生育能力？”

啪的一声脆响！

“住嘴！基安，住嘴吧！”塞尼松突然重新拿出了安虎家“少奶奶”的架势，狠狠地扇了年轻人一个耳光，“住嘴！你是不是不想活了，基安？”

可怜的家伙捂住了自己的脸蛋，委屈的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滚滚落下。

那女人满脸狰狞之色，突然间又软了下来，以哀求的语气冲着小伙小声说道：“我的基安，你可千万别在意，我也是急得没办法……真的，你刚才什么都没听到，而且你也不会对任何人讲的……你一定能做到，是吗？”

她伸出手，似乎想抹去基安脸上的眼泪；但他倔强地一扭头，身体也后退了几步。

塞尼松一愣，只好讪讪地放下了手。

年轻人咧着嘴无声地哭了一会儿；他似乎不想让两个女人看到自己软弱的样子，而是调转身体无声地哭泣；折腾好一会儿突然翻出一块肮脏的抹布，在脸上胡乱抹了几把，待到转回身时已是神色如常。

两个女人突然噗嗤一声笑了——那块抹布上沾着什么黑色的脏东西，竟把基安的脸画的和鬼一样。

屋内压抑的气氛转眼间就荡然无存。

这家伙也自嘲地笑了笑，心中却感到一丝酸楚。

从前在阿马尔纳的安虎老爷府中，面前这两个姑娘可曾经是自己无话不谈的好伙伴……而现在，她们已经距离自己太过遥远了……他突然感受到了一种空前的孤独。

塞尼松的那一个耳光打得好，真是好。

在一瞬间，基安便知道该作出什么样的姿态了。

“那么，你们是怎么打算的呢？”他平静地问道，“尼普特刚刚生下男孩儿，这孩子还算健康……你们总不能现在就把孩子带走吧？而且……你们总得考虑一下孩子的妈妈尼普特吧？塞尼松，哈杰塞尼松，请你们务必记住，那个可怜的妈妈此前和你们是一样的身份，而且和你们有着一样的情感……你们不可能，也没必要做得太绝吧？”

两个女人被这小子突然恢复的镇定吓了一跳，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

“怎么说呢，我的基安，”塞尼松小心翼翼地说道，“辛希布大人吩咐我们做这件事情，并不是特别的急……我的理解是，他不会直接抢夺一名母亲的心肝宝贝，不不，他肯定不想显得那样、那样残忍……慢慢来，基安。我们打算在‘迈汉‘住一段时间，陪着你，也陪着我们的尼普特姐妹，伺候她的身体慢慢恢复，也让小宝宝变得更加健康强壮；我们想慢慢说服她，真的，说服，而绝不会强迫她……”

说服一名母亲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抢走而不做任何反抗。

这位大辛希布大人的爱好与行事风格可真是异于凡人。

基安在心里冷哼一声，面色却平静如常。

“真是奇怪呀，小姐们！”他突然轻声说道，“世上每天新出生的婴儿不计其数，辛希布老爷如果想满足一下自己强烈的父爱，随便找一个就是了，也许找来的孩子还更漂亮、更健康、更强壮……他老人家为什么偏偏看上了遥远的小村子里一个普通的母亲生下的普通的孩子呢？”

“这孩子可不普通！也许因为他是安虎老爷的孩子吧！”哈杰塞尼松突然冲口而出，“辛希布老爷可能正需要安虎老爷的孩子！”

年轻人顿时心头一震——他发现塞尼松的脸色霎那间变白了——皱了皱眉头，尽力保持着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眼中的火花却一闪即逝。

“我突然想到，安虎老爷的这几个小妾……塔蒙，你们，泰伊。幸亏只有尼普特怀上了他的孩子，”他突然打了个哈哈道，“你们哪，包括塔蒙，肚子一直都有没动静。如果你们中的谁也怀了安虎老爷的孩子，说不定也要过现在的这一关呢！”

两个女人的脸上顿时飞起了红云。她们相互对望一眼，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唉！世界变得可真快呀……”基安感叹道，“瞧呀，那个塔蒙现在跟着安虎老爷一起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而可怜的泰伊竟然死去了……就留下我们几个苟延残喘，庸庸碌碌地活着。安虎老爷家那繁华一片的宫殿，转眼之间就烟消云散了……”

塞尼松显然一点都不想回忆往事了，迅速打断了他。

“我的基安，现在能带我们过去看看尼普特和她的孩子了吗？”她急急说道，“瞧呀，我们现在对你可真的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信任我们吧，就像在阿马尔纳时那样！好吗，亲爱的小基安？”

年轻人看着两个女人热切的脸，感觉是那样的熟悉，又是那样的陌生。

他完全明白，从这一刻开始起，他和她们，已经完全属于两个世界了。

那两个女人想必也能意识到这一点……或者说，她们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可以，”他痛快地站起了身，“我们一起过去看看。不过只能站在门口看。”

……

“喔！……瞧呀，多么可爱柔软的小猫咪！”

基安惊喜地睁大了眼睛，赶忙张开双臂，笨手笨脚地作势要抱住孩子。

几个迈汉的仆妇登时一下子炸锅了！

“小心，基安老爷！”

“啊呀，男人就是不行，孩子可不是这么抱的……”

“你的手基安老爷，你的手！小心把孩子摔了！”

……

这家伙的脸顿时胀红了，那个裹在柔软的亚麻布中不停哭叫的粉红色肉团在他的怀抱里顿时变成了一块烧红的木炭，烫得他抱也不是扔也不是，只能身体僵硬地站着，就像一座还在制作过程中就已经可耻地失败了的石雕。

一个壮实的女人飞快地把孩子抢了过去，基安这才松了一口气，为自己的莽撞而懊悔不迭。

女人们小心翼翼地把粉嫩的孩子送回床上。

尼普特正斜靠在那里，身后塞了一个柔软的大垫子。她面色红润、体态丰腴，在油灯火光的照耀下，浑身上下朦朦胧胧地发散着一种神灵身上才有的辉光。

她和她的产床已经挪到了“宫殿”的外间——这里的空间更加宽敞，有窗户，空气也更好；最重要的是，房间内还有水池和喷泉，这使得屋内变得清凉无比——这对一个刚刚生产的女人来说是极为重要的。

塞尼松与哈杰塞尼松已经换上了“迈汉”庄园轻薄的亚麻布吊带裙，正坐在她身边，和这位“从前的”姐妹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着。

这对从阿玛尔纳的大辛希布大人宫中远道而来的姊妹花，以及她们带来的随从们已经在迈汉住下三天了。她们真的就像亲姐妹一般，几乎全天都守候在身体虚弱的尼普特身边，回忆在安虎老爷家的点滴往事，夸赞孩子的俊美可爱，以及夸张地描述一些新主子家的奇闻异事。

基安一点都看不出来，这两个女人仅仅就在数天前，还当着自己的面绞尽脑汁地扯谎，妄图从她们的“好姐妹”身边夺走那个可爱的小生命呢。

女人可真是厉害！他在心底默默地赞叹道。

他再一次提醒自己，在阿玛尔纳的安虎家曾经度过的、安静、“质朴”的时代已经永远地结束了。

“基安，这里可都是女人的地盘，”塞尼松突然冲他招了招手，“你成天在这里进进出出的，不觉得害臊吗？”

“基安从小到大都从来没有碰过女人！”哈杰塞尼松快活地叫道，“基安连和我们说话都会脸红呢！”

尼普特丰腴的脸蛋上满面红光，看上去心情好极了。

“啊，是的哈杰塞尼松，我记得，第一次见到小基安的时候，才……这么高呢！”她费劲地探起身子，认真比划了一下，“谁能想到，我们的基安现在变成了一个掌管庄园的大总管了呢！真的，我记得当年他就是一个瘦瘦高高、很爱害羞的小男孩……”

女人们的情绪更加高涨，开始叽叽喳喳地议论起基安小时候的种种“糗事”，就连房间中穿梭往来的仆妇们也都忍不住捂着嘴直乐。

这家伙无可奈何，只好讪笑着坐在一边，不时给女人们生动的故事补充某些细节。

而他的大脑却在一刻不停地思考着。

除去那个奶妈，塞尼松和哈杰塞尼松总共带来了4位壮汉——显然是辛希布老爷宫中的某种侍卫。

那么，那位老爷的意图非常明显了：一定要得到安虎家的这个孩子，软的——那对姊妹花——不行，干脆就来硬的——4个汉子——明抢！

那个人应该也不会对孩子怎么样。如果他纯粹想在自己政敌的家人身上出气，早在尼普特大着肚子的时候就可以悄无声息地将她做掉，何必小心翼翼地送到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产子呢？就算孩子在某个地方悄悄地来到了这个世上，以那个人的势力，也不过是找几个人、几把小刀便悄无声息地解决掉了，何必还千里迢迢派人来“请”呢？

那么，那个人将自己政敌的孩子拿到了手，到底又是想干嘛呢？

基安不由得挠了挠头。他和阿玛尔纳的那位大老爷在身份上相差得太过遥远，那些住在辉煌的宫殿之中、拥有高贵血统的贵族老爷们完全是一群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他们的心思他可完全想象不出来，也不可能想象得出来。

……不过至少从这些天的情况看来，那两个女人所宣称的“辛希布老爷想抚养这个孩子”的说辞倒有可能是真的——她们完全没有迫不及待的意思，她们的态度温和而富有爱心，她们和尼普特亲亲热热地打成了一片，看上去真的完全就像远道而来进行探望的“好姐妹”那般。

那么，她们进而宣称的，自己只是在辛希布老爷家“普普通通干活的”，又有多大的可信度呢？

她们，在遥远的阿玛尔纳辛希布的家中，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身份呢？

她们，和那个位高权重的大老爷，到底是怎样的关系呢？

真的仅仅是“普通干活”的那样简单？

基安觉得自己后背上的汗毛已经竖了起来。

正在这时，那边突然传来了一阵响亮的婴儿哭叫声，焦急而又高亢。

女人们热烈的谈话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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