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摆脱了伊涅特森严主仆关系束缚的伽卡尔老爷肯定搂着那几个“爱情之家”的娘们狂欢了许久,在凌晨时分才沉沉睡去。
这一夜,对可怜的徐立晶来说却是十足的煎熬。天刚蒙蒙亮,他就迫不及待地敲开了伽卡尔老爷卧室的大门。
“您要干什么,孟图老爷!”那老头对自己难得的春梦被粗暴地打断显得极为不满,“从进城到现在您一直处在奇怪的亢奋状态之中!您的海水喝了吗?您的病养好了吗?为什么您还不好好休息一下呢?……”
一提到那该死的“海水”,徐立晶的脸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
“伽卡尔老爷,”他忙不迭掏出了费尽心机绘出的莎草纸“原理图”,“我要奉献给您,奉献给阔阔塔老爷一个新玩具,一个强大的新玩具!”
当听完了这家伙狂热的、滔滔不绝的“原理演说”之后,怒气冲冲的伽卡尔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变化——在一瞬间,他真的觉得这位神情亢奋的年轻人,就是一个半神!
这个人,仅仅用两把最简单、最普通的弓,通过一种古怪的组合,制作出了强力的“双臂复合弓”,而且在抵抗希克索斯匪徒的突袭中发挥了关键作用;
这个人,不知从哪里获得的神灵的启示,竟然在平静的夜晚突然驱使着大家进行战斗准备,从而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这个人,弄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骆驼环形防御阵地”,使得他们不至于全军覆没;
这个人,曾经在伊涅特被“阿比斯神”附身过,这个人在希克索斯人突破营地的最危急时刻,又进行了神秘的祈祷,从而呼唤来了救兵;
而当这个人站在神圣的公牛神面前,即将蒙受神的恩宠之时,又莫名其妙发作了奇怪的病,和神失之交臂……
现在,这个人又在一夜之间鼓捣出了这么一个稀奇古怪的“机器”……
这个人对许多事情都显示出了惊人的无知,却好像又能够看清楚更多的事情。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一个智慧的人?一个幸运的人?一个半神?一个妖人?……
“怎么样?伽卡尔老爷?”徐立晶狂热的喊叫声打断了胖老头的胡思乱想,“您看,这个方案可行吗?”
不知怎么的,一种年轻人所特有的、已经久违的豪气从身体深处直冲而上,使得这个大块头老爷子满脸通红浑身是汗,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膨胀,甚至都要飘起来了。
“当然可以!”伽卡尔大笑着拍了拍徐立晶的肩头,“我完全听懂了,完全明白了亲爱的孟图老爷,这真是一架神奇的机器!……您务必要告诉我,这是哪位神灵降下的启示!?”
“也许是许多神,也许并没有什么神……”徐立晶含混答道,“怎么样,我们干吧伽卡尔老爷!这绝对能成为一个奇迹,干吧!”
“是的,奇迹!”老头子热烈地拥抱着他,“和您在一起,我们总是能见证很多奇迹!”
“而且,”他兴奋地补充道,“我完全可以代表慷慨的胡尼老爷全力支持您!是的,伊涅特可以用金子来支付一切!”
……
轰轰烈烈的“扭力弹簧弩炮”试制工程开始了。
徐立晶本人将亲赴“萨瓦瓦最好的木匠”的工场,监造弩炮的关键结构——木质的“口”字形框架,木制的轨道,木制的支座,以及木制的绞盘。
伽卡尔则跑到“萨瓦瓦最好的铜匠”沙巴阔师傅那里,去试制另外一些重要的部件——青铜制成的棘轮、棘爪,青铜制成的弩臂,以及一些杂七杂八必不可少的五金件;
至于图雅公主——这女人对新奇的东西总是充满了高涨的热情——自告奋勇去采买大量的牛筋与马鬃,智慧的孟图老爷交给她的任务是:试制出强有力的扭力弹簧。
豪爽的伽卡尔老爷随身带着一个小口袋,里面装着从“爱情之家”拿出来的、金灿灿的金叶子——他将直接用黄金支付所有费用!
工匠们在黄澄澄的金子的强烈刺激下,那还不能热火朝天、热情高涨吗?
仅仅用了一天时间,工场中的木匠们就按照徐立晶的图样做出了一模一样的木质骨架,坚硬,结实而又结构简单。
徐立晶再度长了见识。
他第一次看到了3400年前聪明的埃及木匠们是怎样用简陋的工具制作细木工活的:他们用青铜制成的斧头劈开坚硬的刺槐木,用青铜拉锯将木材加工成一根根长条;他们用青铜的刨子将木材表面刨平,再用磨石一样的东西将木料打磨干净平整;他们用青铜凿子开出精确的榫眼,而两块木料的拼接则使用了标准的榫卯工艺——徐立晶以为只有天朝的工匠才会这门手艺——他们还大量使用骨胶,这使得整个骨架更加坚固;在需要特别加固的地方,他们还用青铜钻开出深孔,用一种巨大的铜钉加以固定……
他充满敬畏地看着那些几乎赤裸着全身的、满身油汗的小伙子们勤奋而又熟练地工作,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这还只是帝国边陲一个小城市中一个不起眼的木匠工场;那么,在壮丽的大都市,在底比斯,赫利奥波利斯,阿玛尔纳,孟菲斯……那些雄伟的建筑中那些耀眼的、美妙的木工活儿,又是怎么完成的呢?
到太阳刚刚落山的时候,一台单人床大小的、外观大致呈“t”字形的“扭力弹簧弩炮”的骨架结构就彻底完成了。
依照徐立晶的设计,整个基座之上的骨架可以俯仰正负60度,而且可以左右扭转180度——完全可以打出很大的一个扇面。
徐立晶坚决制止了热情过头的工匠们要在骨架上镶嵌金箔和宝石的企图——够了,绝对够了,这玩意儿现在可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
“好了,伙计们,把它拆散!”这家伙亢奋地大声叫嚷着,“我们把这个宝贝运到‘伊涅特’宫去!”
“老爷,您在说什么?”一名年长的师傅大吃一惊,“我们刚刚装好,您却要我们拆散?”
“老爷,这上面有很多地方是用胶粘起来的,”有人高叫道,“一旦拆散,它就完全报废了!”
“那……那能拆的就拆掉吧,”徐立晶窘迫地说道,“最好能用几匹驴子就能运走,能做到吗?”
“……”
“到了‘伊涅特’宫,再把它组装起来,”他大声补充道,“和现在一模一样,能做到吗?”
木匠们还是面面相觑。
“‘伊涅特’宫再加两片金叶子!”徐立晶狂热地喊叫着,“这下你们能做到吗?”
“能!”人们突然欢呼起来,“一定能!我们到了您的府上,都可以给您再做一个全新的!”
徐立晶得意地笑了起来——有钱真的能够为所欲为啊。
……
当木匠们赶着一队驴子,驮载着“扭力弹簧弩炮”骨架的散件吭哧吭哧赶到富人区的“伊涅特”宫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好在徐立晶手里有伽卡尔老爷的腰牌,一路上倒也畅通无阻。
“伊涅特”宫的院子里杳无人声,只有几盏火盆在熊熊燃烧,跳动的光影使得这里处处都显出一种迷幻的色彩。
“哎呀,孟图老爷,”尖嘴猴腮的管家塞凯米布睡眼惺忪,摇摇摆摆地出来迎接,“这两天,我一直都看不见您的影子……您到底在忙什么呢?”
“伽卡尔老爷回来了吗?”徐立晶赶忙示意木匠们开始在院子里卸货,“我的图雅呢?”
“伽卡尔老爷还没回来呢,您的侍女图雅小姐倒是早就回来了,不过一直在她的房间里没出来……”管家突然叫了起来,“哎呀,这是什么东西?你们是什么人?”
正在卸货的木匠们停止了动作,窘迫地看着自己的金主“孟图老爷”,骨架的散件乱七八糟堆了一地。
“您别着急,我的塞凯米布老爷,”徐立晶亲热地搂住了他的肩膀,“这是我和伽卡尔老爷在城里订购的新家具,因为需要避开陌生人,所以才运回这里安装!请您务必保密!”
“那是,那是,肯定保密!”油嘴滑舌的管家立刻满脸堆笑道,“这里光线不够,我再给您点上几盏灯……”
几名小黑奴又端来了几个大火盆,院子里顿时灯火通明恍如白昼。木匠们欢呼一声,开始按部就班地组装弩炮的骨架。
徐立晶叮嘱了几句,匆匆走进公主与塔蒙的房间。
房间内灯火通明。一进门,这家伙差点被一股腥臭之气熏一个跟头。
只见姑娘的小床前堆积了一大堆黑乎乎的东西,可以看出其中有大团大团的黑色马鬃,有一束束干树枝一般的牛筋,还有许多不知名的、黑色、褐色动物皮子制成的皮条,阵阵恶臭正从那里发出。
两个女人正坐在地上,认真细致地清拣着那堆污秽之物。
“老爷!”见自己的主子回来,公主只是抬了一下眼皮,“您回来了,您辛苦了!”
塔蒙却疲惫地站起了身,一下子便扑到自己怀中。
徐立晶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蛋和肩膀——姑娘身上全是那种难闻的腥臊气味!
他走上前去,认真地看着公主像搓毛线一般将手中的马鬃和牛筋混在一起,拧成一股股细细的条,再将无数的细条纵横排布,耐心地、一点一点地编制起来,就像给姑娘编辫子一般,动作熟练而又麻利。
“做得怎么样?”徐立晶兴致勃勃地问道,“是按照我给你的图样做的吗?”
公主努了努嘴。
徐立晶看到,地板上已经散布着几节短粗的绳子一样的玩意儿。
他心中顿时一颤——成型的“扭力弹簧”!
他立即捡起其中一节,也不顾不得强烈的气味在手中把玩良久,然后将“绳子”的一端递给了塔蒙。
“可爱的姑娘,”他絮絮叨叨地做着示范,“你握紧你手里的一头,记住千万不要动,握得死死的……我怎么转你都不要动……”
塔蒙眨着美丽的大眼睛,照着他所说的做了。
徐立晶握住另一头,刚用力拧了半圈,塔蒙便大叫受不了了。
“啊,老爷,您轻一点儿!您再这么拧,我这里就滑开了!”
“图雅也上去帮忙!”徐立晶的手里并没有停,“你们两个人一起握紧那一头!”
两个女人连忙死死握住“扭力弹簧”的一端,拼命对抗着自己的主子在另一端施加的强大扭力。
徐立晶又转了一圈,发现两个姑娘的手臂几乎全都搅到了一起,便大吼一声:“我叫‘放’,我们大家都放手!”
公主和塔蒙求援一般地看着他,艰难地点了点头。
“放!”
三个人同时放手。
只见那节黑色的粗绳子就像一只极度扭曲丑陋的大肉虫子一般,在半空中扭了两扭,便重重摔落在地。
“成功!”徐立晶高兴地跳了起来,“成功了!”
两个女人眨巴着眼睛,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瞧呀,弹簧!”这家伙扑上去将两个女人亲热地搂入怀中,开始了没命的亲吻,“我制成了弹簧!啊,我的弩炮就要成功了!”
“tan,huang?”塔蒙费劲地重复着这个发音,“那是什么?”
“啊,好东西,当然是好东西!”徐立晶又搂住了那姑娘的腰,竟一下子将她抛了起来,“瞧呀,瞧呀,这都是你们两位好姑娘的功劳!我怎么感谢你们呢?你说,要我怎么感谢你们呢?”
塔蒙被自己的主子又亲又抛,强烈感受到了他的满腔亢奋,顿觉又羞又喜,想大声欢笑却又觉得害臊,只好憋着劲儿说道:“老爷……您应该感谢公主呢!是她教我做的……”
徐立晶又转向了图雅公主,试图把她也抛起来。
“您别过来,您别碰我,”那女人却毫无笑意,而是面色冷峻地后退一步,“我身上全是马粪的味道。”
这家伙高涨的热情顿时被兜头浇了一桶冰水。
……
天刚蒙蒙亮,伽卡尔老爷便骑着快马赶回来了。
这个老头子被徐立晶的“扭力弹簧弩炮”激起了年轻人才有的青春活力,一直死死地钉在沙巴阔的铜匠工场,亲眼看着他们按照孟图老爷的图样制作出了棘轮、棘爪和青铜弩臂,以及一些关键的铜轴之类的小东西,才能安心。
一进“伊涅特宫”的院子,他便背着一大包散发着余温的、叮当作响的金属件,直奔徐立晶的房间。
“啊,孟图老爷,孟图老爷!”这老头子一下子便从床上拽起了一丝不挂的徐立晶,亢奋地大叫大嚷着,“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在睡觉!快起来快起来,快看看我从沙巴阔那里带来的好东西!”
徐立晶被硬拽了起来,拼命揉着眼睛,一时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而身边的塔蒙却尖叫一声,一下子用被单捂住了自己的身体。
这家伙看到伽卡尔手中拿出一个亮晶晶金灿灿的金属圆盘,一下子便清醒了。
“来呀,伽卡尔老爷,”他胡乱套上了罩袍猛地跳下床,直直朝着中庭跑去,“快跟我来!”
房屋的中间是一个大天井,地上铺着打磨光滑的花岗岩石板——这里本来是胡尼老爷欣赏美丽的女奴跳舞的地方。此时此刻,天井中正静静地矗立着一尊结构复杂的木质骨架,便是徐立晶的“扭力弹簧弩炮”的框架了。
从萨瓦瓦的工场来的木匠们早早就被徐立晶打发回去,这也是出于严格保密的需要。
“真漂亮!”伽卡尔欣喜地抚摸着这台散发着木头味道和骨胶气息的、如同床架一样的大家伙,“孟图老爷,您……您可真是天才!”
“为了加快速度,我还答应他们多支付两枚金叶子,”徐立晶志得意满地抱着胳膊说道,“伽卡尔老爷,您会介意吗?”
“介意?您以为我会在乎这个?”老头子兴奋地双目放光,“这样的好东西,我愿意给双倍的价钱!如果胡尼老爷也在,他肯定会给五倍的价钱!”
“那么,我们把沙巴阔制作的零件装上,”徐立晶顿时大喜,“还有,请您找一下我的侍女图雅……她制作了最重要的弹簧!”
“弹簧?”伽卡尔有些困惑地念叨着这个神秘的名词。
“我就在这里,”黑暗的角落里一个女声突然响起,“不用找了。”
只见图雅公主从光影间款款走来,将一大捆黑乎乎的玩意儿扔在地上,摇摇晃晃地靠着石柱坐下了。
“图雅……你……”徐立晶顿时大吃一惊,“你昨晚没有睡觉,一直在做这个吗?”
“您以为呢?”公主没好气地说,“您在搂着您的小老婆快活的时候,我还能怎么办,就一个人默默地做呗……”
这家伙闹了个大红脸,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好啦好啦,图雅小姐的功劳肯定没得说,”伽卡尔哈哈大笑着给徐立晶解了围,“那么,孟图老爷,接下来您要怎么样呢?把这玩意儿装起来吗?那就快装起来吧!”
一见这老头子摩拳擦掌迫不及待的猴急模样,徐立晶的激情在瞬间被点燃了。
他一下子掀掉了自己的亚麻布罩袍,露出了上半身健壮的肌肉。
他的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庄严的仪式感。
这将是他在穿越后第二次展露充满了个人智慧的作品——一个远远超过了这个时代的作品。
他自认为是一个动手能力比较强的人。在初中的时候,他就能参加区里组织的科学小制作比赛,并且能拿到不错的名次;在上大学的时候,他开始沉迷于一个普通的军迷所能爱好的一切——各种拼装模型,电狗,航模,有一段时间还对刀剑以及中世纪的骑士冒险故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甚至跃跃欲试想在学生宿舍里偷偷打造全套骑士板甲,却被可恶的辅导员断然制止了。
他热爱一切精巧的机械,尽管他对此往往是一知半解;他了解许多机械的运行原理,以及机械加工的各种工艺——当然仅限于科普水平——可惜这些玩意儿在撩妹的进程中毫无作用,因此可悲地单身至今。
但是,这些稀奇古怪的兴趣爱好,竟然在这样的时代闪现出点点光辉,这使得他激动地浑身战栗。
天井的光倾泻而下,温柔地泼洒在他心爱的“扭力弹簧弩炮”上,简直就像祭坛上神圣的祭品一般。
徐立晶耐心地、一点一点地将四根散发着恶臭的、牛筋与马鬃扭结而成的“扭力弹簧”绑在两根长长的弩臂上,再小心翼翼地装入弩炮的大“t”字头木框之中;他仔细调整滑轨,用毛刷一遍又一遍清除轨道中的木刺,再一点一点涂抹上粘稠的马油;他将棘轮套入绞盘的铜轴中,再仔细装入滑轨的末端;他给弩臂套上了弓弦,再将绞盘缠上了绳子;他用力调整着两侧弹簧的角度,确保弹簧能够爆发出最大扭力……
足足折腾了将近三个小时,一台神启的“扭力弹簧弩炮”终于完成了。
徐立晶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散架了,手掌上已经磨出了几个大血泡;他长舒一口气,一下子便瘫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心血之作。
那个如同床架一样的复杂骨架静静地躺在天井的地板上,沐浴在强烈的光芒下,崭新的青铜零件闪闪发光,仿佛就像神庙至圣所中神灵的圣物一般金碧辉煌。
伽卡尔老爷和图雅公主全程都在静静地看着这位不可捉摸的孟图大老爷在热火朝天地忙活,不说一句话,就像在围观一场神圣的祭神仪式。
“好了,”徐立晶歇息了半晌,终于如释重负地拍了拍手,“现在,我要试一试。”
他又爬了起来,将弩炮的仰角固定在一个合适的位置,开始转动绞盘。
刚刚装配好的绞盘轴上的棘轮和棘爪开始相互咬合,发出了清脆的、有节奏的咔哒声。
他转动得非常小心,每扳动一下,便仔细观察一番整台弩炮的状况。绞盘上的粗麻绳牵动着两侧弩臂支棱起来的弓弦在缓慢地张紧,粗壮的“口”字框架上两条“扭力弹簧”也开始吃劲,整个弩炮骨架似乎轻轻颤动了一下。
徐立晶紧张得满头大汗。
他松了一下绞盘,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棘轮棘爪的咬合情况,又开始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转动起那个圆圆的玩意儿。
麻绳带着弓弦上一个皮质的“碗”沿着滑轨向后缓缓退去,而左右两只弩臂也开始形成了“八”字形。
随着绞盘的转动,皮碗距离滑轨末端的距离越来越近,弩臂之间的夹角也渐渐变小;而“扭力弹簧”扭转的力道也愈发大了起来,开始发出轻微的、似乎是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徐立晶的动作也跟着愈发吃力,转动绞盘的速度明显慢了起来。
“伽卡尔老爷,请您帮帮忙,”他喘着气说道,“我有点转不动了。”
老头子连忙凑过来帮忙。两个人同时转动绞盘的速度快了很多,一下子便把弓弦上到了底。
现在,两条弩臂几乎平行,扭力弹簧处于最大扭转状态,弓弦也拉到了最小夹角,整台弩炮处于一触即发的状态。
这台机器的原理其实非常简单,此时此刻看上去更是一目了然,伽卡尔和塔蒙顿时面露喜色。
“我……我可以打击什么东西吗?”徐立晶紧张地问道,“比如说,对面那个火盆?”
他所说的火盆,不过在天井的另一侧,距离不过十米远。
“当然可以!”伽卡尔忙不迭地点头,“不过,孟图老爷,您打算用什么射击呢?”
“用水壶,”徐立晶指着小木桌上的一个铜制水壶,“就用这个当‘炮弹’!”
“炮弹?paodan?”老头子和公主费劲地重复着,“这是什么?”
徐立晶笑着并不答话,而是将那个铜壶小心地搁置在弓弦末端的“皮碗”中,又上下调整滑轨的俯仰角度,对着不远处的那个火盆仔细进行瞄准。
“可以了,”他大声宣布,“我要开始射击了!”
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屏住呼吸,看着那只即将一跃而起的怪兽——那玩意,竟然只是用木头、牛筋和铜片制成的!
徐立晶突然一下拉动了扳机!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两只弩臂在扭力弹簧的带动下猛烈地回弹;同时“嗖”的一下,滑轨上一团黑影以闪电般的速度飞出。
几乎就在同时,对面石墙上那个熊熊燃烧的大火盆竟“咣”的一下子炸开了!
是的,炸开了!
霎时间天井内火星四溅,灯油带着烈火飞扑到墙面、地面之上,到处都在熊熊燃烧!
伽卡尔楞了好一会儿,才像被蝎子蛰了一般狂叫一声,大声呼喊着叫“伊涅特”宫内的奴隶们赶紧去灭火!
管家塞凯米布连忙带着几个小孩子冲进来,手忙脚乱地扑灭天井中的火苗;过了好一会人们才小心翼翼围了上去,一时间天井内鸦雀无声。
对面墙上,那只用花岗岩制作的火盆已经完全被打碎了,而它身后的石壁上,竟然还被砸出了一个浅浅的凹坑!
至于那个可怜的铜壶,已经完全揉成了皱皱巴巴的一小团,委屈地蜷缩在一角。
所有人都被这强大的力量惊呆了,好半天都没有一个人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一群人才慢慢走回到那台“扭力弹簧弩炮”处,满怀敬畏地看着它。
此时此刻,它就像一只沉睡的怪兽,在狂躁地发泄了一番暴烈的火气之后,安安静静地蛰伏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神灵呀……”伽卡尔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它平直的滑轨,“神灵呀……”
“而这竟然只是牛筋的力量,”公主喃喃自语道,“还有马鬃、兽皮的力量……”
老头子绕着弩炮逡巡良久,竟然一下子给徐立晶跪下了!
“孟图老爷,您……您是有天启的半神!”他突然激动地叫嚷着,“您不只是一位神灵眷顾的人,啊,瞧呀,您就是半神!孟图老爷,快,您快抚摸我的额头,抚摸我的肩膀,”他竟然俯下身去,试图亲吻徐立晶的凉鞋,“抚摸我吧!给我赐福吧!把您从神灵那里获得的智慧与好运气,分给我们这些可怜人一些吧!”
徐立晶大吃一惊,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管家塞凯米布和他的几个小黑奴,也都窝手窝脚地跪下了。
公主却没有跪,而是杵在原地,一直在呆呆地盯着自己。
“这……这怎么可以!”徐立晶忙不迭地试图将伽卡尔老爷一行人用力拽起来,“我不过是底比斯来的一个管家……怎么可能是半神!您可千万别这么说,要不然,我的心肝会在奥西里斯的烈焰中化为灰烬的!……”
这家伙连哄带吓唬,老头子终于哭哭啼啼地站起了身。
“还是我们的胡尼老爷厉害,他早就看出您,非凡的孟图老爷绝不是一般人!”他絮絮叨叨地诉说着,“当您用您的智慧赶走了希克索斯匪徒之后,他就和您做了朋友,啊,我们的胡尼老爷真是个幸运的人!可惜呀,我只是一个下人,我不配做您的朋友……真的,有您这样一个朋友是多么幸福……”
如此热烈的赞颂把徐立晶弄了一个大红脸。
“老爷,您看!”公主突然叫了起来,“您看这里!”
这家伙挣脱了老头子的纠缠,赶忙跑过去观察。
只见安装“扭力弹簧—弩臂”组合的“口”字形木框两侧,出现了两道巨大的裂缝。
很显然,当弩臂在猛烈回弹的时候,框架承受不住如此重击的力道,再来两次就要断裂了。
徐立晶顿觉后背一阵发凉,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即将掉落满地。他赶紧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将弩炮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除了那两道裂缝之外,其他一切部件平安无事,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幸好提前造了一台样品!”他暗自庆幸道,“如果真的用在船上,我这条小命就完蛋了!”
“孟图老爷,怎么了?”伽卡尔凑了上来,一脸谄媚地问道,“您的这台机器,出问题了吗?”
“是的,这里开裂了,”徐立晶指着那道裂缝,老老实实回答道,“您瞧,伽卡尔老爷,这里必须要进行加固……”
“哦……”
“我想把它搬到外面去,搬到院子里,”徐立晶用力拍了拍那根结实的滑轨,“我想看看它,到底能射多远,行吗?”
“当然可以!”老头子非常兴奋,“我们这就把它搬出去?”
“我需要保密,”他突然压低了声音,“伽卡尔老爷,我不希望‘爱情之家’以外的人看到它,而且这里的人都要管好自己的嘴巴,可以吗?”
“可以!”老头子坚定地表示,“我保证让您满意!”
……
“伊涅特”宫动足足用了6名健壮的努比亚黑奴(这也是整座行宫全部的壮劳动力了),才将这个看似轻巧、实则非常沉重的“扭力弹簧弩炮”整体搬到了院子里。
在徐立晶的强烈要求下,经伽卡尔老爷特别批准,这台弩炮又被吭哧吭哧搬上了“伊涅特宫”家庙的屋顶。
这可是一个不寻常的决定——家庙中历来供奉着胡尼家的保护神,而他们则把这个大家伙直接弄到了神灵的头顶上!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家庙才是整个“伊涅特宫”的制高点,屋顶上铺着厚重的条石,正好可以做绝佳的弩炮地基。
徐立晶站在屋顶上望向西方,心中开始起伏不定。
太阳快要接近头顶,强光把大地上的一切都照耀得白花花一片。“富人区”高高低低的屋顶连成一片,蒸腾的热气使得眼前的景物都变得模糊起来。
整个“富人区”也如同空荡荡的码头一样,杳无人声。
徐立晶开始寻找目标。
他要寻找一块距离不远不近的空地,必须有清晰的地标一类的物体。
因为他接下来要做一件大事——为自己心爱的“扭力弹簧弩炮”制作简易瞄准具,并编制弹道射表!
考虑到自己有限的弹道学知识,以及这个时代更加有限的物质条件,他为射表选定的参数非常简单——固定的弹丸重量(抛射重量),抛射的仰角(滑轨抬起的角度),以及抛射的初速(以两根弩臂张紧的程度作为参考)。
这台弩炮从理论上讲,可以发射一切东西——它的“皮碗”可以容纳石块,铜壶,箭,板凳,甚至还有各种水果和猫狗。
但是这家伙要编制弹道射表,首先必须有一个抛射重量的基准——比如说,标准化的弹丸。
那么,到哪里去寻找尺寸、重量都差不多的,还能有巨大数量供应的弹丸呢?
青铜制成的弹丸吗?
他刚刚见识过了这个时代相当不错的青铜铸造和打制工艺,但是,使用如此宝贵的金属制作大量的消耗品,还是一件过于奢侈的事情。
石丸呢?
不错的主意。但是,这需要大量的人力来打制固定大小和重量的石块儿,而他仅有几天的时间……
徐立晶突然眼睛一亮——泥砖!
没错,泥砖!这种褐色的、粗陋的,用河泥混合着沙子,混杂着大量芦苇、野草和碎石子儿制成的夯土块儿,可是勤劳的埃及人民在“标准化”的木头模板中大量“铸造”出来的!这样的东西在萨瓦瓦满街都是。
那么,向敌人的头顶抛射出大量一碰就碎的夯土块儿,又能有什么杀伤力呢?
这家伙浑身是汗,大脑在紧张地思考着。
火!
可以用火!
在夯土块外包裹各种亚麻布一般的布料,浸透易燃烧的油脂,他就得到了一种“标准化”的燃烧弹。
反正他的“扭力弹簧弩炮”,预想的交战场地就是在茫茫的大海之上,并不存在什么不得不砸开坚固的堡垒、城墙之类的“攻坚”战斗;
它最理想的用途,不就是在适当的距离——这样的距离,将远远超过最强壮的人所投掷的火炬、所射出的火箭的距离——之内,能够精确地引燃敌人同样的木船嘛。
徐立晶立即兴冲冲地将这一想法讲给了伽卡尔老爷,那老头也兴奋起来了。
“美妙的好主意!”伽卡尔大叫大嚷着,“美妙的好主意!塔塔,快去叫人搬几块泥砖来!孟图老爷还需要亚麻布,大量的亚麻布!还有上好的油!……”
时刻不离身边的黑奴塔塔答应了一声,便匆匆跑开了。
一直见证了“扭力弹簧弩炮”诞生全过程的图雅公主也基本领会智慧的主子全部的意图了。
“您瞧,孟图老爷,”她手搭凉棚,指着远方一脸兴奋地说道,“那里就是您想要的地方!”
徐立晶闻言大喜,视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越过一片起伏的屋顶,停留在远方的沙地上。
只见在一片光秃秃的黄色背景下,兀然挺立着几株小树,显得极为显眼。
他眯着眼默默估量着距离——大概有200到300米远吧?相当不错,的确是一片绝佳的靶场。
“您是要打那几棵树吗?”伽卡尔老爷兴奋地嚷嚷着,“哎呀,真的能打到那么远吗?神灵呀孟图老爷!我估计那几棵树至少有400肘尺(古埃及的长度单位,一米近似等于3肘尺)远!”
“能打到,我觉得能打到!”徐立晶热切地看着老头子,“伽卡尔老爷,您能……您能找到一些眼力特别好的人吗?比如说,能够准确估算出距离,要特别准确……”
“有的有的!”老头子像小鸡啄米一般点着头,“塔塔就可以!塔塔还是我们伊涅特最好的猎人哪!他的眼睛就像鹰一样,估算距离分毫不差!”
很快,几名麻利的小奴隶上到了屋顶,搬来了一大堆徐立晶所需要的泥砖、亚麻布和一大盘油脂。
这家伙赶紧拿起一个夯土块儿,小心翼翼托在手中,掂了掂它的分量——谢天谢地,正是他想要的!
在他的指导下,热情高涨的伽卡尔老爷和图雅公主亲自动手,在土块儿外包裹了一层又一层亚麻布,直到将它裹成了一个扁圆球形,又浸泡在油脂中好半天。
一名黑奴手持一柄大钳子,将这个汁液淋漓的“球”小心翼翼夹了出来,另一名黑奴则用火种给它点着了火。
那“球”呼啦一下子便熊熊燃烧起来,油脂带着火苗“吱吱”尖叫着不住滴落,冒出滚滚黑烟。
徐立晶和伽卡尔老爷开始全力转动着绞盘,棘轮和棘爪动作时发出的“咔哒”声就像密集的雨点打在树叶上一般又快又响。
很快,弓弦便张紧到了极限位置。
徐立晶又将粗壮的滑轨放到了最低。
人们像捧着一个圣物一般,将那个熊熊燃烧、冒出滚滚黑烟的“弹丸”放置在滑轨上的皮碗里。
那个“火球”,将以最大的射角和最大的初速发射出去。
徐立晶又对着远方的几棵树仔细调整了射向,然后直起腰,一脸严肃地看着伽卡尔和公主诸人。
人们也都屏住了呼吸,万分紧张地看着他。
这家伙深吸一口气,点点头,猛然拉下了扳机。
“砰”的一声巨响,只见那只“弹丸”拖着黑烟,闪电般地冲上了蓝天!
“啊……”公主终于忍不住尖叫一声!
一道长长的黑烟在蔚蓝的天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线,远远地落在了那几棵树的后面!
“神灵呀……”伽卡尔老爷完全被吓傻了,震惊地喃喃自语,“神灵呀……”
“快,塔塔,”徐立晶一下子搂住小黑奴的肩膀,“你快看看,有多远,打出去多远?”
塔塔眯着眼睛观察了好一会儿,才讷讷说道:“啊,老爷呀,我只能大致估摸一下,实在是太远了……我看有1000个肘尺了吧,哎呀……1300也有了……”
“你再仔细看一下,估得准一点儿!”
“1200肘尺吧,老爷,”塔塔眨巴着大眼睛,满脸不相信的神色,“哎呀,就是1200肘尺!”
徐立晶一下子呆住了。
1200肘尺,那就差不多有400米远!
他的“扭力弹簧弩炮”,以最大射角和最大初速发射,将一个重约2公斤的“燃烧弹”打出了400米远!
不不……等等,最大射角,并不等于最远射程,这可是初中物理就学的知识。
徐立晶满脸都是汗,立即翻出一块木板,庄重地记下了几个数据。
“老爷!”公主一下子扑过来,竟搂住了他的脖子疯狂地亲吻起来!
“孟图老爷!”那女人快活地叫喊着,“老爷,1200个肘尺!您打出了1200个肘尺!这是神迹!瞧呀,您创造了神迹!”
伽卡尔也兴奋地手舞足蹈,小小的家庙屋顶上顿时一片欢腾!
徐立晶好不容易挣脱了麻风病女人的怀抱,一边抹着脸上的口水,一边仔细检查起那台心爱的“扭力弹簧弩炮”。
弩臂、扭力弹簧、滑轨、弓弦、基座、棘轮棘爪一切正常,只不过直接承受弩臂猛烈回弹撞击的“口”字形木框的裂缝更大了——没有关系,徐立晶已经用两根粗大的木料和铜钉对其进行了加固。
大受鼓舞的徐立晶再接再厉,在人们的欢呼声中接二连三一口气打出了30发“燃烧弹”!
他终于积累起了这台武器的第一批宝贵的数据——最大射程,最小射程,最大平射距离,等等等等,并以此为依据制作出了第一张尽管简陋、却十分实用的射表。
他在弩炮的滑轨和基座上画出了粗陋的刻度,简单明了、一目了然。
他还摸索出了它的最佳使用方式——两个人配合扳动绞盘,第三人上弹兼职瞄准兼职操纵扳机,第四人备弹,可以发挥出这台机器的最快战斗射速:一分钟,最快可以打出4发。
这将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弩炮“标准化”战斗班组!
此时此刻,漫天飞舞的道道黑烟和远处已经着火的几棵树终于引起了外人的注意,高高低低的屋顶间开始晃动着几颗头颅,在好奇地四处张望。
“扭力弹簧弩炮”的测试必须马上终止。
伽卡尔老爷焦急地叫喊起来,赶紧指挥黑奴们用一大块毡布盖住了这台心肝宝贝。
徐立晶已经获得了他想要的东西。他疲惫地依靠在被太阳晒得滚烫的弩炮骨架上,热泪盈眶。
他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了——他设计、制造出了一个根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机器,而且是革命性的杀人武器,这将在历史的长河之中激起怎样的涟漪,甚至是滔天的恶浪?
那些只懂得射箭和投掷长矛的军队老爷们会怎样看待它?
蓬特人将会怎样看待它?
万一,他的敌人,帝国的敌人,蓬特人的敌人,接触到了、获得了,甚至是仿制了它,他将如何应对?
徐立晶正在胡思乱想,伽卡尔老爷突然扑了上来,热烈拥抱了他。
“瞧呀,孟图老爷,我们把您的智慧宝物都保护好了,绝不会有人发现!”老头子喜气洋洋地叫喊道,“这台伟大的……机器,您打算给它一起个什么样的光辉名字呢?”
起一个“光辉”的名字?
是的,必须起一个好名字——绝不能像“双臂复合弓“那样简单直白——这可是徐立晶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一个绝佳的扬名立万儿的机会!
他闭上眼想了好一会儿。他突然想起了1000年后在罗马军团中服役的同类型弩炮——它可有一个响亮的名字。
“蝎子炮!”徐立晶斩钉截铁地一挥手,“就叫做蝎子炮,蝎子pao!”
这个时代的古埃及语言中压根就没有“弩”和“炮”的字眼,他不得不用拼音来代替。
“蝎子炮?”伽卡尔和公主顿时惊呼起来。
“是的,蝎子炮!”
“一个好名字!”老头子面对着几个黑奴热烈地嚷嚷着,“孟图老爷刚刚给这个神奇的机器取名了,就叫做‘蝎子炮’!”
嗷!
蝎子炮!
人们再一次欢呼起来。
徐立晶轻轻抚摸着“蝎子炮”两条坚硬的弩臂,热泪再次滚滚落下。相比灵光乍现、匆匆赶制而成的“双臂复合弓”,这台凝聚了他的智慧和心血的“蝎子炮”,才像是他真正的孩子。
正在这时,公主悄悄凑了过来,温柔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老爷,您在哭,”那女人轻轻说道,“您怎么了?”
“没什么。”徐立晶平静地甩掉了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