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路客栈
第五章 寿鹿山（旧版）

尚文望着水流湍急的黄河，拿起一块石头，使劲抛向河中，那激起的一丁点浪花，随即消失在滚滚的波涛中。尚文蹲下身子，望着北去的黄河水发愣。

忽然，远处传来熟悉的骆驼哀叫声，尚文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远远望去。原来，他家的那驼小骆驼正在吃山坡上的芨芨草。

这芨芨草是生长在西北戈壁滩和卵石滩上，一种类似于小麦的草本植物。芨芨草的叶子非常狭长，它的茎杆比麦子的秸秆要细，但是很坚硬。每年的四月底，芨芨草开始发芽抽枝，五月中旬后长出叶子。到了初夏，葱绿的芨芨草开始抽穗、开花、结籽，它的籽虽然小，但产量多，到了秋天茎杆也慢慢由青转黄。即使到了寒冬腊月，芨芨草的枯枝也会毅然挺立在凛冽的寒风和皑皑白雪之中，而其它的植被，早已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尚文正看着小骆驼享受美食，猛然联想起他大给他讲过有关芨芨草的故事。这芨芨草不单单作为牲畜的饲料，还可以用来编制箩筐、草席和扫帚、草绳等日常用品。尤其用芨芨草编的草绳，浸泡在水里一晚上，会变得坚韧无比，很多黄河渡口都是用芨芨草编的草绳系船成桥，而不会腐烂。

收割芨芨草的时节一般在白露过后。虽然离白露还有十多天，但长在山坡高处的芨芨草已经微微泛黄。

尚文站起身来，走到这时还蹲在河边抽旱烟的杨老大身边，把过河的想法告诉了他。杨老大听了他的想法后，猛抽了一口旱烟，把烟袋锅子往脚底磕了两下，哈哈大笑道：“不愧是李满堂的娃啊！”随后把烟袋锅子别在腰间。

杨老大随即安排尚文、二头和三喜他们三个去割芨芨草，其他伙计负责编绳子，整个驼队又开始忙碌起来。

驼队的伙计们忙活到深夜，终于编成了一根胳膊粗细，足足有五十丈长的草绳，然后把整捆绳子泡到水缸里，等到明日一早就用。

第二天一大早，尚文跟着驼队伙计们一起忙活起来，把货物根据大小，匀成了十多堆，也把骆驼根据高矮、胖瘦分成了几组，自然小骆驼被分在了最后一组。

伙计们和从索桥古渡请来的船工，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在黄河两岸把草绳拉起来。当地人把划羊皮筏子的船工喊作“筏子客”。伙计们在河边找到一个残破的大石狮子，只见这座大石狮子，头已被削去了一大半，伙计们把草绳的一头拴在了石狮子的基座上，恰巧在河的对岸有一棵碗口粗的樟子松。

杨老大吩咐大头和筏子客先乘羊皮筏子先过河拉草绳。只见大头和船工划着小羊皮筏，带上一头已拴好的草绳开始渡河。这小羊皮筏是由十四个羊皮袋捆扎而成，首先用二十根茶杯口粗细的木棍扎成一个长方形的木框，再把洋皮袋前后排各放五个，中间一排放四个。

这羊皮袋是由一整只细毛公山羊的羊皮囫囵剥出来的，但不能用母羊，因为母羊有“奶奶”会漏气的。屠宰山羊剥皮时，需要屠夫很高的技法，首先拿刀从羊脖开口，慢慢将整张皮褪下来，整个过程要非常的谨慎，中间不能划破一丁点地方。将整只羊皮脱毛后，屠夫用嘴吹气使皮胎膨胀，再灌入少量清油、食盐和水，然后把皮胎的头尾和四肢扎紧，挂在大太阳底下晒。晾晒的皮胎颜色变成黄褐透明，看上去像个鼓鼓的大灯笼后，就可以当羊皮袋用了。每个羊皮袋都有六个开口，一个在羊脖，四个在羊蹄子，还有一个在屁眼。通常保留一个蹄子的开口，另外五个开口，用麻绳扎死。

大头和筏子客把草绳拉好以后，杨老大按道上的规矩，进行了一个简短的祭河神仪式，一再叮嘱驼队的伙计们，千万不要说“翻”、“破”、“沉”、“碰”、“飞”、“没”“死”等不吉利的字眼。

杨老大把驼队伙计们分成了三组，每个小组轮流过河、卸货、看货。四匹马和二十多峰骆驼最后过河。

起初，驼队伙计们过河时和筏子客配合得不怎么协调，过河速度比较缓慢，随着趟数的增加，大家的配合也越来越默契，过河速度就越来越快。

最后一趟是尚文、二头、杨老大和筏子客，还有那驼只有尚文才能安抚住的小骆驼，一起过河。

小骆驼登上羊皮筏子后，蹲在羊皮筏子中间，只有脖子一伸一缩的，时不时的左顾右看，那双睁大的、铜铃般的大眼睛充满着恐惧。尚文用手轻轻得抚摸着小骆驼的脖子，尽量把小骆驼安抚住。当羊皮筏划到河中央，河水越来越急，整个羊皮筏晃动得越来越厉害，突然间小骆驼发疯似的跳进了河水中。

杨老大看到这阵势，急忙喊道：“抓紧排子，别乱动。”小骆驼跳入河水的一瞬间，整个羊皮筏子一端翘的老高，差点倒扣过来。这时筏子客急忙使劲划桨，杨老大拽紧横在两岸的草绳，这才控制住了筏子。小骆驼跳进河水中后，四条腿拼命得在河水里划拨，只露出惶恐的小脑袋，左看右看。尚文在羊皮筏上冲着小骆驼大喊，杨老大忙嚷道：“骆驼淹不死的，它们生性会游水，别喊了！”

小骆驼在河水里挣扎了一会，似乎学会了狗刨，奋力向羊皮筏这边划来。由于河水太急，小骆驼眼看离羊皮筏越来越远，正在这时，杨老大用刀子隔断草绳，抛向小骆驼，小骆驼也非常机灵，用嘴仅仅咬住草绳不放，就这样羊皮筏连同小骆驼被拽到了河对岸。岸边的伙计们，看到这，也都松了一口气。

虽然时节还没到白露，但河水已经是刺骨的凉了。伙计们在岸边烤火，小骆驼也乖巧的凑近取暖。

驼队稍微休整了一个时辰，吃过午饭，随着杨老大的一声喊叫：“上垛子咧······”，整个驼队瞬间忙碌起来。他们要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到寿鹿山东麓的宽沟堡。杨老大早就听说寿鹿山这一带有好几窝的土匪。

寿鹿山位于甘、宁、蒙三省交界处，北麓地处腾格里沙漠与黄土高原的过渡地带，周围被大漠所包围。

寿鹿山得名于，明末清初在此山修行的一个老和尚，这个老和尚在山中边修行，边驯养白鹿，此山终以“寿比南山、鹿活千岁”而得名“寿鹿山”。

驼队上完垛子后，从迭烈逊古渡口沿着丝绸之路古道向宽沟堡古城开拔。沿途的古道，由于年久失修，已变得非常狭窄，只能供一头牲畜通过。此时的丝路古道，其实就是一个冲沟。

在冲沟里蜿蜒的走了二十多里地，驼队终于到达了开阔的戈壁滩。戈壁滩上除了到处可见的古长城残垣断壁，还有那孤独的、零星散落的烽燧。此时的丝绸之路已失去了往日的繁华和喧嚣，留下的只有骆驼客们的一个个传说。

驼队向西又行进了十里地，终于在日落时分赶到了皋兰县红水分县管辖的宽沟堡古城。

宽沟堡古城平面呈长方形，南北长约一里地，东西宽半里地，四角有四座炮台。城墙为黄土夯筑，东城墙临近沙河为黄土夹砂夯筑，城墙基宽约两丈，顶宽三尺，城墙有近四丈高，城楼有两座，分为东门和西门，城头还有女墙。城墙内有瓮城、城墙脚有护城河，城南北两侧分别建有绵延数十里的烽火台。

驼队来到东门，走进瓮城查验完毕后入城。驼队穿过古城大街的十字路口，来到一家相对大点的客栈住下。

客栈的掌柜姓焦，五十岁上下年纪，家有一个十六岁的丫头名叫翠玲，负责在客栈里端茶送饭。还有一个八岁的男娃，已经可以为客人牵马、牵骆驼了。掌柜的婆姨负责做饭、打扫客栈。

尚文从杨老大与焦掌柜的谈话中得知，焦掌柜祖上是明朝时期从山西迁过来的戍边兵户，世世代代在此镇守长城。最近寿鹿山土匪闹得凶，城外的庄稼也没去打理了，也没法放羊，一家人就靠这个客栈维持生计。

尚文和往常一样，把行李放好后，去喂骆驼和马。喂完骆驼和马，看到焦掌柜的丫头和婆姨正在做面食，就凑向前去看，只见一坨坨面团，在那两双灵巧的手揉捏下，变成了活灵活现的兔子、鲤鱼、公鸡、鲜花等花馍，尚文看了不由自主的发出连连赞叹声。

翠玲抬起来头，看到了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娃，青秀的脸上透出一股书生气。尚文这时也正要打量翠玲，两个年轻人的目光就凝聚到一起，翠玲长着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尚文仿佛看到了玉茹，愣了神。看得翠玲涨红了脸，害羞得低下了头。

翠玲的娘看到此，小声咳嗽了两声道：“小伙子多大了，叫啥名字呀？”

尚文忙答道：“大娘，我今年虚岁十八，叫俺尚文好了。”

“比俺家翠玲大两岁，不过这么小就出来做营生了，你娘不担心吗？”翠玲的娘怜悯道。

听到这，尚文的眼睛润湿了，忙扭过头去没有作答。

翠玲的娘吩咐翠玲道：“翠玲，把这些花馍，拿到石板上去烤一下。“

尚文头一次听说，花馍用石板去烤。尚文此时的好奇心，早已把刚才的一阵酸楚冲得一干二净。

尚文跟着翠玲来到厨房旁边一块由半人多高土墙围成的空地，空地中间放着三块河卵石支起来的一块圆形石板，石板和普通的锅盖一般大小。

翠玲用芨芨草做的锅刷把石板擦干净，在花馍上涂上姜黄和青油，然后用锅盖盖上，在石板下塞上柴火，在锅盖上撒上麦秆，一起点燃，这样燃烧了一刻钟后，花馍就出锅了，焦黄焦黄的，伴着浓浓的麦香。

翠玲抓了一个花馍，不顾烫手的递给尚文，翠玲随即用手指抓了一下耳垂，嘴里嘘着：“好烫、好烫。“

尚文也是肚子饿了，也不顾烫嘴，把半个花馍塞进了嘴里，发出了嘎崩嘎蹦的声音。

翠玲一边拾馍一边问尚文：“好吃吗？尚文哥。“

尚文忙把另一半花馍也吞了下去，答道：“太好吃了！有点像我们老家的烤糖饼，外酥里嫩，好吃、好吃、真好吃。。。。。。”翠玲拾完馍，偷偷又塞给尚文几个花馍。

整个驼队吃过晚饭，都早早的睡下了。睡到半夜丑时，突然远处传来火铳和猎枪的声音，随后大街上传来“铛、铛、铛的。。。。。。”的敲锣声，紧接着就有人大喊：“土匪来啦！快上城楼！”

尚文也被枪声和敲锣声惊醒了，迷迷糊糊看到，北屋早就点起了油灯，客厅里杨老大和焦掌柜正在商量着什么。随后杨老大立即吩咐驼队的伙计们看好货物和骆驼。让尚文、二头和三喜他们三个小孩子来到北屋和焦掌柜的婆姨、孩子们躲到地窖里，嘱咐他们千万别出来。

翠玲的弟弟听到枪响，害怕得使劲抱紧他娘的胳膊。翠玲的娘忙安慰道：“不怕、不怕，娃，有娘和爹在呢！千万不要出声。”

杨老大安排妥当后，提着一把砍刀和焦掌柜真奔城楼走去。尚文躲在地窖里，大约过了两个时辰，枪声和人的喊叫声、狗吠声都消失了，安静的让人窒息。

突然院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人的喊叫声：“家里还有人吗？快点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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