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留白
第二十四章 蒹葭台(旧版)

荼蘼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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瀑布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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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减压”,叶落槐首先想到的是酒吧、迪吧。约三两好友,聊聊天,喝喝酒,他回乡最初的那段日子几乎就是这么挺过来的。

“打算一醉方休么?”靠在副驾位上,别有用心的试探道。心里以为,对方是故意给他机会。借着酒劲,比较放得开吧。

“你能喝多少?咱俩谁先把谁放倒?”轻笑,心不在焉地聊着天。

“我酒量一般,最多三五瓶就啥都不知道了。”微微侧目,扯开一抹坏笑,“怎么突然问这个,对我有企图么?”

“呵呵,知己知彼,我心里就有底里了。”

一心向往着灯红酒绿的“不夜天”,轿车却驶入了绕城,离市中心越来越远,半个小时后在湖畔的一座纯白色现代建筑门外停了下来。跟在丰悦身后进了院门,地砖与院墙一水的黑,正中是白石、枯木造就的巨型沙盘枯山水。

大堂内的装饰极其精简,白色为主,黑色为辅,零星点缀着几盆淡静的兰,背后的墙壁挂着窄卷的水墨画轴。来不及细看就上了二楼,路过陈设文房的条桌,宾客围坐的茶案,携手踏进了位于顶层的独立大开间。同样是一水的白,陈设简约到只有正中的一张原木条案和眼前影影绰绰映出阳台风景的素纱屏风。

叶落槐四下观望的时候,丰悦已经在书案前坐了下来。简单清点了一下案头的书籍、卷轴,便脱下外套,提笔抄诵起经文。

“姐,这就是你日常的减压方式?”声音来自屏风之外,叶落槐被清风吹送的沙沙声吸引,第一时间踏上了临湖的露天平台,“这地方太高雅了——琴棋书画。”

“还有茶艺,插花,香道,禅修……各种兴趣班。”没法专心下来,索性放下笔,安心与他聊天。

转身回望,灯光透过屏风,屋里的人一览无遗,“我觉得有点装。一张身份的标签,不玩玩这些,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有钱人。”

“你是有钱人么,那么擅长书画?”

“目的不一样,我充其量就是一画工,当作饭碗,没想过附庸风雅。怎奈计划赶不上变化,没吃上这碗饭,手艺慢慢就荒废了。”

“你该在这种地方工作,内行,搁在‘老年食堂’太屈才了。”

“这活我干不了。陪一群大妈大姐品茶、插花,说一堆违心的恭维的话,叫我看,还不如在食堂摘菜呢。”终于绕过屏风进了屋,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还有几天就中秋了。月兔东升,湖面上大片大片的芦苇荡,太美了!不去看看么?”

“蒹葭台——我喜欢这房间的名字。每逢心乱的时候,总想来这里坐坐。读书,临帖,看一看古画的摹本。就我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呆一会儿。”

“《夜宴图》还是八大山人?”

伸手拿起一卷画轴平铺在案上,“梁楷,玉涧,牧溪。南宋人,没有为世人津津乐道的名气。”指点着摹本上的人物说道,“这幅名叫《斫竹》,据说画上截竹的人是六祖慧能。还有一卷叫《撕经》,可惜没有摹本。这两卷仿佛是一组作品,暗含隐寓。斫竹之人砍掉竹竿上的旁枝,让它成为‘可用之材’,让人联想到儒家的‘格物’。而撕经者的打扮则像是一名道士,他撕碎经卷,大概表明已经悟道的他不再需要这些求道的工具和媒介了,或者认为文字、知识是一种障碍,它们会妨碍人对于‘道’的体悟与认知,因而应该破除。”

听得津津有味,反复体会着画里的禅机,“我一直揣摩绘画的技法,从未认真探究过画作的内容和意境。”

“《斫竹》《撕经》就像关于悟道的两则寓言,一反一正,一幅是积极的传统的渐进;另一幅是逆向的反叛的顿悟。不论诗书画,都不过是一种载体或工具,去宣说某种观点,或抒发一份情怀。我在技法上功底浅薄,跟‘童子功’无法相比,明知道恶补不上,只好在内容和意境方面用功了。”语速慢而柔软,聊起书画学问,心情渐渐放松下来。

看了看她搁在一旁抄了一半的经文,顾自铺好了纸,“呵呵,来兴致了。我也写一个,写个长的,好久没拿笔了,卖弄一下。”

“写什么?我喜欢看你写字画画。自己没这个本事,羡慕嫉妒恨。”

“早年临的贴——欧阳询的《千字文》,中规中矩,打小就练这个。太长了,总想法偷懒,我妈差点把我打死。”

“止语吧,专心写。我替你妈看着你,顺便把我剩下的经文抄完。抄完来壶黑茶,喝完立马回家。”

边写边聊,并没有专心致志的,“心情好点了吗?找这么非主流的活动减压,简直是奇葩。”

不再理会他,执起案头的遥控开了音响,屏外芦苇的沙沙声和着空灵的古琴,沉静悠远,宛如天外之音。直到抄完剩下的经文,又看着对方专心致志地写完了《千字文》,才在黑底描金的莺歌炉上架起了一壶黑茶。

叶落槐翻看着方才完成的楷书,不知不觉愣住了。出窍的魂魄站在月光下、苇叶间观望着陌生的自己。自高考那年放下专业,至今快十年了吧?荒废了,他几乎忘了自己的样子……

丰悦在拙朴的黑陶杯里倒上了茶,见他出神便未再打扰他。将一只杯子送到他面前,便兀自翻看着牧溪的《潇湘八景》。

恍然回了魂,执起手边的热茶,心情如翻腾起伏的叶浪,久久不能平静。视线自素手中的摹本缓缓移向她温柔的侧脸,良久,小心翼翼地问道,“走吧?时候不早了。我开车,你睡一会儿。”

微微一笑,将钥匙交给他,收起摹本,起身穿起了外套。

归途一路沉默,不知丰悦醒着还是睡着。叶落槐亦没再聒噪,沉浸在遗失了多年的记忆里。忽然体会了老妈当初的愤怒与惋惜,心底暗暗生出几分懊悔。从“我的人生我做主”到“看透了青春的狂妄”,这就是成长吧?变得明智了,亦或是现实了、市侩了。当初奉为神明的爱情化作了梦幻泡影,浑噩半生,恍然椿宵一梦醒……

纠结一路,快进家门的时候,终于尴尬地开了口,“姐,你说的对。我们都没有想好,许多事,我需要重新考虑一下……”那份放肆的轻佻突然消失了,她就像个长辈,让他失去了兴奋的冲动。或许是因为被她唤醒的过去,或许固执的不肯认错。说不清楚,总之,她不是嬉闹玩笑的对象,他不想因为片刻的欢愉,而毁了这段关系。

害怕一觉醒来一切都变了,变得俗气,变得疏离……

丰悦点了点头,上扬的唇角微微有些僵硬。默默地进了门,暗自揣测着他的心。敏锐的察觉到,他眼中燃烧的火花悄然冷却了下来,不知该庆幸,还是失望。

渴望一副臂弯驱散寒夜的冰冷,又庆幸他终于能理智起来。他们是不合适的,这毋庸置疑,此刻停下来,总好过之后的否定。也许,这就是最美的结局,在秋天里悄悄的发生,静静地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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