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长空,牙白飞镜,点点繁星奋力挣破夜幕,企图在这黑夜里寻得一处栖身之所。
澄净、悠远的星辰若隐若现,像细碎的泪花……
潮气在天地间慢慢地伸展,使其满身伤感慢慢地侵润在繁华城市的每一处角落。
绚烂了一季的百花此时尽数凋落殆尽,原本郁郁葱葱的满城绿树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染上几分黄色,风稍微大点便脱离了生长的枝头,随风而去。
就连月亮也残缺不全,弥留的光连云层也难以穿透。
此时幽都一片祥和,万物在深沉的夜色中安然入睡。
天幽殿内,有一妙龄女子青丝随意散落,美目闭阖,整个人卧在榻上睡得正熟。
床边一位俊美少年抚琴而坐,披着一头白色长发,黑衣墨袍,玄纹云袖,低垂着眼脸,沉浸在自己营造的世界里,修长而优美的手指若行云流水般舞弄着琴弦。
让人注目的是额头印着一点异纹,给温润的脸上添了几分神秘。他那双眼中忽闪而逝的异色,手中的琴声亦随着为之变化。
宁州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生怕打断主子的琴音。但是男子修长的手还是按住了琴弦,让人沉醉的琴音随之停歇。
宁州十分明白眼前这个人的行事风格,心一慌,拱手行礼:“君上。”
黑衣男子,原来是魔界八大诸侯之一的长林魔君。
他没有抬头,还在轻触手中墨色的古琴,温润的声音响起:“什么事?”
宁州依旧躬身:“属下听说女帝欲迎回尊主,君上打算怎么办?”
长林怆然一声:“转眼已过了千年,也该回来了。”
“可天耀那边……”
长林沉默不语,继续拨弄手中的琴弦,似突然来了兴趣,问道,“怎么,天耀要去趟这淌浑水?”
宁州迟疑片刻:“听说……他是要为尊上报仇。”
长林拨弄琴弦的手顿了一下,抬起头,双眸似星子一般明亮,“真是这样?”
宁州不知道自家主子为什么感兴趣了,还是乖乖的回答:“我也只是道听途说,属下这就去查是否属实。”
他站了起来,放下手中墨色古琴,沉思了片刻,嘴角带着一丝笑。
宁州见状:“君上,您也要参与其中?”
长林负手站立,浅笑:“尊上辞世前说过,不管怎么样,都不要为难人间,如今天耀想趁机攻入人间,看样子他安逸日子过久了。”长林那抹笑容充满着冷意。
良久,他又开口:“可找到沐羽了?”
“听闻曾在十万大山之中见到过他,不过我们找了数月仍未找到。”
长林看向宁州,冷哼一声。
宁州忿忿不平:“君上,沐羽实力您是知道的,除了您与少数几位诸侯以外,我们不是对手,就算找到了,却也不敢下杀手。如今我们的实力虽强过其余七大诸侯,可其余诸侯之间存在着丝丝微妙关系,再这样下去,属下怕会生出大乱。”
长林默不吭声。
宁州偷偷看了一眼自家主子,提议:“要不咱给女帝进言?”
长林讥笑:“女帝一心只想着她的哥哥,当年若非有魔尊大人,她又有何德何能稳坐帝位?我们自己的事情,又何须劳烦别个。”
宁州又道:“这几百年来,女帝很少管理魔界事物,全权由各大诸侯负责,如今的女帝可有可无。”
长林眼梢微微一挑,淡淡扫了宁州一眼。宁州身子一缩,不敢说话。
长林声音变得很轻,但在宁州耳里却如晴天霹雳:“女帝的存在犹如天宫的天君,人间的人王,虽无所作为,但缺一不可,这样的话,本君不想听到第二次。“
宁州颤声回道:“是。”
即使他们这些属下各个都心知肚明,看不惯女帝能力不足,要不是有八大诸侯的存在,如今的魔族早就名存实亡了。可他们终归还是魔族之人,明白女帝存在对于魔族的重要性。
长林语气又复温和,仿佛刚才狠厉的不是他一样:“我去躺魔域,幽都就由你打理些时日。”
宁州闻言心中,大喜:“君上是打算……”
长林大步向外走去,边走边说:“算算日子,尊上也快回来了。本君答应他,护她周全,千年前如此,千年后也是如此。”
宁州恭敬领命:“是。”
弥漫魔域的阴云随着魔尊的辞世就再也没有放晴过。
残阳古道,毗邻临江,秋风一点点剥离盛极一时的芦苇荡。
一辆华贵马车从路上驶来,周围被黑色绸布盖得严严实实,轿夫是个中年男子。
马车内一绝色女子,零星飘絮般的黑丝随风披散两肩,她双目空洞,神情落寞。
马车外面,中年男子神色凝重的驾驶着马车前行。
距离马车不远处,有一全身笼罩在黑袍之人躲在暗处偷看马车出城,眼中闪过一丝阴毒。
马车走了许久,终于到了一处土堆,停了下来。
中年男子恭敬地掀开帘子一角,道:“长桑小姐,已到了公子安身之处。”
女子睁开了双眼,她微微一笑:“多谢长孙叔叔相送,还请留步吧。”
女子拿起手中精致的盒子,她又想起了往昔朝暮。
她永远记得那名男子初见时温柔地牵起自己的手,说要给她一个安稳的家。
后来,他没能给到她一个家,如同他父亲没能给到她娘亲一个家。
可是,她亦无怨由的相信他。
他是她眼中的全世界,是她的全部。
她记得分别数月之后,那人给予的感动。
“甫长桑,我长池河来接你了!”
那男子拉着自己的手横跨魔域,脚底是翻涌的魔气,身边是漂浮的魔云,终在一座城墙很高的城中落地。
一路上甫长桑并未与他说话,这一牵手仿佛相隔了好几个世纪。在他身边,她有种说不出的踏实与安全。
甫长桑多希望自己能和长池河一生一世幸福安稳没半点波澜才好。可惜拥有厄难命格的人都难逃孤身一人的宿命,即便拥有通天彻地之能的长池河亦逃不过这诅咒。
长池河从不计较,也不害怕。他说:“自家媳妇,当以七尺躯护她一世平安。”
可这代价,是他惊天修为与魂飞魄散。
只要甫长桑平安,便胜过一切。
她忘不了长池河满头长发散作一团,面色惨白的样子。
天劫之下,长池河早已失去往昔潇洒从容,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疲惫。
他知道光靠自己的实力难以替她安然渡劫,于是他令四尊傀儡符将镇守四方,他身化数丈,徒手击溃天雷,法身碎,三魂七魄散,肉身化作漫天粉末随风而逝。
这位魔界数一数二的诸侯便在她命劫之下彻底消散于天地间,唯一留下的不过四尊傀儡符将,符将位列四方,将甫长桑保护在其中。
既然选择相爱,那便无惧宿命。
这是他的选择,无怨无悔,明知不可能,他亦想放手一搏,为她博取一丝生机。
甫长桑坐起身,眺望海天接壤的那一线红日,仿佛终于看见了残阳下一点慢慢变大,最后变成朝思暮想的人儿对着自己笑道:“甫长桑,好久不见了,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
远处有一白衣骑马而来,临近甫长桑时,白衣望向那被四尊傀儡符将保护其中的少女,头也不转问道:“闻说长池河耗尽举世修为,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才为你求得一线生机,今日一见,生机几何?”
甫长桑自始至终没看白衣一眼,自顾自的沉浸在无边的悲痛中。
毫无回应,他也不气馁,继续自顾自说道:“我与长池河争斗那么多年,没认输过一次,各有胜负,日后再也没人与我切磋,心中颇有不甘,今日亲眼所见他魂飞魄散,我才心知原来他从未和我计较过高低,他的实力毋庸置疑。”
白衣下马,那胯下白马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天际。
甫长桑依旧不为所动,若是换在以前她铁定惊呼这世间怎么能有这般好看的白马。每次她夸完的东西,过个一两天都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她知道那是长池河为自己寻来讨自己开心的。
长池河的出现是寂静无声,不似他离去时这般声势浩荡。
还记得那时初见,东海之上,正是长池河一指切断滔天巨浪,孤身穿过海啸救自己后潇洒而去,如今一切终成回忆,徒增伤悲罢了。
甫长桑一把收回长池河留下的符将,一块一快地拾回被天雷轰碎的残骸,只要是他的东西,哪怕是一点点流落在外,她都会觉得是自己疏远了他。
一旁的白衣见甫长桑落寞的样子,感慨道:“我这一生与长池河打斗了好几百年,死活不肯认输,总觉得以小爷的天赋和实力,怎么就排在他后面,什么东西我都觉得他能有的我也要有,可今天我想通透了,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我们竟在不知不觉间建立了如此深厚的感情,今日亲眼见他死于非命,我心中万般不是滋味。
今后不管你命运如何,我都会如他一般护你,即便与他一般下场亦无怨无悔。”
白衣身后出现好几道修长身影,每个人都统一身穿文士墨袍,容貌平平,格外棱角分明,眉宇间有一股杀伐英气。
甫长桑浑然不知,她自言自语:“池河,你等我,我一定会想尽办法助你重聚元神,我不会让你白死的。”
大敌当前的白衣看着将两人围住的五人,一本正经说道:“我在这人间待得实在是太烦了,想去天宫那座金碧辉煌的庙堂瞧一瞧那金色的龙椅是否真如世人所说的真龙之骨所铸。又想去西凉大荒之中找一位老道士讨一枚仙丹以求长生,这天上人间又有何处是清欢呢?”
五人看着眼前的两人,喝道:“我等奉命捉拿甫长桑,无意冒犯大人,请大人移步。”
“我要是说不呢?”白衣皱眉轻声道:“她,我护住了,你们要是觉得自己有那个本事从我手中将人捉走那便动手。”白衣轻声笑道,双手把玩着自己的青丝,眯眼望向位列四方的五人。
无人敢动,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
往事如风,千年岁月弹指而过,昔年威震天下的诸侯,也不过黄土一堆。
这里,是她一生的牵挂。
拉马车的战马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啸,猛地向前跑了几步。
长孙云华心神一凛,这是遇上敌人了?没等他护主,甫长桑的声音先传了过来。
“故人归来,不过是煞气重了点,吓到马匹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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