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客
第六章 人间烟火（旧版）
从本章开始听梁岑半宿没睡，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一直到天光熹微。清晨的山村还没有烟火的气息，满屋子能听到的就是介书迟震天响的鼾声。
介书迟的睡相实在太差，完全不像是传说中降妖斩魔的得道高人。
“啥？我本来就不是道士。”介书迟起床的时候听到梁岑抱怨，瞬时又来了絮叨的兴致，“逍遥门更非清修之地，我们凡事都得是有买有卖，钱货两讫，否则一整个师门几百口人，要饿死的——”
“我可没钱给你了。”梁岑不是哭穷，他和魏家现在的关系太尴尬，以后也不会再去做工了。他心里盘算着将来的生计，却是越想越烦，只能叹口气，又去翻找厚实些的冬衣给燕子垫窝。
“你啊，年纪不大心事可不少，一天到头长吁短叹，既然我肯主动出手，就不会收你的钱了，不过……”介书迟拍拍自己的肚子，朝四下里搜寻着吃食，“饿呀。”
梁岑扭头望他一眼：“我再给它垫两件衣裳，马上就做饭。”
“你对它还真够上心。”介书迟确实饿狠了，在碗橱柜上找到半块凉透气的蒸山药，来不及询问便拿起来啃，“它遇见你算是走运了。”
燕子身上有伤，昨夜又是殊死一搏，到现在还睡着。
梁岑轻手轻脚地给它垫好衣物，遂端起脸盆去院子里把洗脸水倒掉，又给介书迟新打了一盆水送回来：“吃完了就过来洗脸吧，不论怎样我得谢你，等会儿我多蒸些干粮，你路上带着吃。”
“我没说要走啊，”介书迟把最后一口山药扔进嘴里，猫洗脸似的抹了两把，“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我不能走。”
“你们不是已经把村长……不对，是树妖，树妖被你们消灭了，不是吗？”梁岑递给介书迟一块汗巾。
介书迟擦着脸回答道：“我想不通，魏一鸣脖子上那一圈掐伤是怎么回事。有一点你不知道，于妖怪精鬼而言，不论是吸食其他同类的元神，还是人的精血，只能吃完好无损的活物，伤着或者死了的，它们都不会碰，因为一旦肉身受损，精元也会同样折损，这样的食物进嘴是有害无利，树妖显然是明白这个事情，他贪恋燕子的修为，一直阻挠我杀燕子，所以他根本不可能是想先掐死魏一鸣，除非在此之前，就有人对魏一鸣下手……”
梁岑听他说这些，虽然心里发毛，但又很是好奇，妖魔鬼怪从前只是听人说起，自己肉眼凡胎也无法辨识，甚至村子里住着这样一个老妖怪都不知道，现在看介书迟说得头头是道，顿时觉得开了眼界。
“如今树妖已死，再从何处查起？”
“那就得请你帮忙了。”
介书迟不多兜圈子：“魏家说的厉鬼杀人，具体是什么情况？”
梁岑的眉头皱成了两簇小山。他不是恼介书迟的盘问，只是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毕竟连他自己也是一头雾水。
介书迟见他半晌不语，误以为他心防难卸，不禁哂道：“看你对付我时伶牙俐齿，怎么着，现在连话都说不利落了？”
梁岑抿着嘴唇摇了摇头，这才开口将前因后果详尽道来：“我也说不清其中玄机。我娘是三个月前过世的，昨日白天里她的坟墓不知被谁掘开，在坟地不远处发现了两排拖行的痕迹，当时很多人在场，等到晚上发现一鸣哥的尸体，村子里的人就一口咬定是我娘诈尸，变成了厉鬼出来害人，他们冲进我家来讨还，我和他们对峙几句，没想到德有叔偷袭我……等我再醒来，人已经被绑在了祠堂中，幸好是燕子救我，本来我们都打算离开这里了，哪曾想正好遇到你……”
少年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停滞于略带遗憾的嘟哝声中。
介书迟眯起眼，他的眼睛较常人更为狭长，凤尾扬睫，平添许多难以捉摸的神秘感。
“我要是不站出来，你和那只燕子，早就被树妖拿去果腹。”少年毕竟是少年，藏拙也是藏得笨拙，介书迟想了想便清楚他没有说出全部的实话，“你是不是还落下点东西？”
“什、什么？”梁岑被他盘问至怯态。
介书迟拍拍梁岑的肩膀：“例如令堂的坟冢，为何被掘开，其后尸骨被移至何处？这样严重的事情，莫非你就轻易放任了？”
见梁岑迟疑不语，介书迟便干脆把“窗户纸”也捅破：“或者说，本就是空坟一座？”
“我不知道……”梁岑紧张得舔了舔唇，连忙转身去灶房，“我不懂你的意思。”
介书迟耐得住心烦，跟在梁岑身后一起进入灶房，梁岑埋头生火，故意躲着他，他就不再逼问，挽起袖子帮忙添柴加水。
无人作声，时间仿佛无限延长，空间亦无限延展，时空失控，错生于缝隙的旋涡在一瞬间将他们拽到悬崖边，身体急速下坠，最终坠落在一铺溪水中，潺潺流水、滢滢波光、青黄色的枯叶、腐生出菌菇的腐木、磕碎了一角的杯盏，一件又一件地从身上游过去。
这是一条没有名字的溪水，流淌了成百上千年，它从何而来又向何而去？
无人知晓。
临近岸边的滩涂宽展，驻积了许多溜滑的小石头，石头上又附着零散水草，流水与泥地交接的地方冲刷出一洼一洼的细沙，借助水的力量，不断地翻腾，不断地沉淀。
身体在砂砾与流水的洗刷中，渐渐幻化为没有鳃的鱼。
难将喘息。
这是梁岑最为直接而真切的感觉，直到介书迟打破这种沉寂的氛围。
“我天生阴阳眼，总能看到些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小时候和长辈们说起这些，他们不是笑我小疯子，就是干脆把我赶到一边去。”介书迟像个说书先生似的，饶有兴趣地讲起自己的故事，“更可笑的是，我告知他们的危险，他们不去规避，等到吃亏了，再来我爹娘面前告状，说我小小年纪却见不得别人好。”
梁岑这时抬起头来，他的脸逆着光色，介书迟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能听得出他的认真：“不是你说错了，是他们只听自己想听的，看自己想看的，就像昨天那些人不由分说就来找我算账，我当时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是在他们眼中，我已经是十恶不赦了。”
介书迟粲然一笑，这次不同于往前的讥笑，他确实是被眼前的小家伙所说动，原本以为木讷寡言的少年，偶尔撬开闷葫芦，却也能说出点道理。
“是啊，幸好后来我被门派长老收留，从此就是另一番天地。”介书迟伸个懒腰，回忆起青萝山上的日子，他很是惬意。
梁岑又想起他提及师门时的神气模样：“你们那里，每个人都能降妖捉鬼吗？”
“能是能，只不过天资各异，道行也是不同。”介书迟反手指向自己，“毕竟自古以来，通灵一事可遇而不可求，有的人天赋异禀，有的人却是矻矻穷年也不能得志。”
“那你们平时都做什么？”梁岑被勾起了好奇心，手里淘洗着粟米，眼睛却望向介书迟。
“我说过，只要钱给够，无论什么营生都接。”介书迟抻了抻眉头，逗着梁岑说笑，“心动了，想入逍遥门？”
梁岑没有正面回答，却是嘴又一瘪，念叨着：“钱给够……那让你去害人，你也答应啊？”
介书迟被他傻里傻气的模样逗乐了：“杀人越货的买卖我还没接过，等着有机会试试？”
梁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整个灶房就只剩介书迟的朗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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