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客
第五章 命悬一线(旧版)

一卷墨白

武侠 |  古典 设置
瀑布瀑布
从本章开始听

介书迟疾行一段,突然停住脚步,他阖眼凝神,细细辨听着周遭的声响,待确定没有人跟来后,当即原路折返,他没有再进魏家的门,而是站在墙外静候。

夜色下,雨幕中,他是唯一的伺机“觅食者”。

雨水扑簌簌地沿着墙头打落在地,墙根处呈现出整齐的一排坑洼,可不管是天上落下的雨水,还是雨水落地飞溅的泥点,在击向介书迟时都被反弹开来,他亦不曾有丝毫的污泥沾衣。

一道驭气而成的屏障,是介书迟最拿手的功夫。

驭气乘风、问剑论武、施毒炼蛊,逍遥门代代相传的修行之法便是这三项,驭气作为初入师门便要学习的基本功底,待习得要领能驭体内真气成形时,通常是男弟子在此基础上加习持兵练武,女弟子则多教授其毒蛊炮制之法。

介书迟的剑术在他这一辈男弟子中不算灵光,驭制体内真气的本事倒是扎实,故而雨中行走一番便也随性自如。

强雨成势,渐趋缠绵之意,看来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下,一场丰沛的雨水是草木生长的好机会,尤其是此中的精怪。

神仙精怪,魃魈魁鬾,涉足尘世烟火的不一定是凡人,只不过其中各有各的活法,即便是精怪,有的自甘苦修,受尽风摧日曝,隐忍离别悲凄,修行百年甚至上千年,才能分得天地间灵气之毫末,有的却做着一蹴而就的美梦,行的也是伤天害理之事。

窗外淫雨难歇,魏德来就想着留村长和梁岑住下:“折腾大半宿你们也累了,梁岑头上还伤着,家里正好有备存的上好刀尖药……”

梁岑谢绝了魏德来的挽留。除了因误会而生的芥蒂,他也担心燕子的安危,眼下介书迟不在,还是赶紧带着燕子离开魏家。

“我这气管子里的老毛病,每天落不下汤药,就不多叨扰了。”村长亦不作多留,却是注意到了梁岑抱在怀里的燕子,“它伤得不轻哪……我先把它带回家,治好了再给你送去。”

村长年轻时曾是驿馆里饲养信鸽的差役,十里周没有谁比他更懂这些非人的小家伙,他常年独居,平日里谁家的牲畜生了病,他都能去帮点忙,所以梁岑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把燕子托放到村长手上。

“姜猎户过两日会出村去买换,我托他请道士来,为你娘做场法事。”村长和梁岑打着商量,“你爹走得早,你们娘俩生活不易,如今只剩你一个人,想来她是牵挂着你,到时候你也去坟前同她交托个明白,让她放心,早入轮回吧。”

其实就墓地里的事情,梁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只能是马马虎虎地答应下来。

“外面的雨小多了。”梁岑望一眼窗外,借机岔开话题。

村长慨叹一句:“今年雨水多,滋养万物,好事啊。”

两人向魏家借了雨具,继而就往各自家中走去,村长住在西面,与梁岑刚好是相反的方向。

墙外守候多时的介书迟则是悄悄跟在村长身后。

他在手里把玩着一方犀牛骨制成的骰子。

此物名为生死骰,是能感应妖鬼元神所在的法器。骰子的点数不是漆红,而是将犀牛骨挖空,又在六面凿出点数的孔洞,透过空洞,可以看到中空的骰子内腔是风干的褐色,那二十一个孔洞下灌注着妖怪的血,是它历任主人曾斩杀的每一个妖怪的一滴血。这一枚汇聚了无数妖血的生死骰,每一面的点数预示着眼前妖怪的力量,今夜猩红的一面,是四点。

四点的那一面有些灼烧的感觉,这便是在告知介书迟,妖物将有更大的异变。

介书迟生即能察觉常人所不能见之物,邪魔妖兽,仙灵神巫,他都能一眼辨识出来。这项与生俱来的本事,在他幼年时候招惹了不少的麻烦,直到七岁那年,逍遥门的典星长老晓山青和御星长老月溪明路过他的故乡,才将他从留风镇带上青萝山,十三岁的时候,掌门人苑枫丹亲自将这枚生死骰交予他。

雨将停未停,替代晴夜里的星光,自天幕飘洒至人世间,打散在路面、花叶间、屋檐的瓦片上,一只只透明颜色的小蝴蝶碎了翅,唱一曲濒死而艳烈的歌。

村长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渐渐偏离了村中唯一的大道,向着西南方的荒野走去,那里正是十里周的坟地。

水汽沉蕴的夜里,无法辨别风吹来的方向,只觉得是幽冥深处弥散开来的冷与寒。

浩荡而空寂,如此天地。

路面被雨水浇灌得泥烂一片,远离村庄的荒野中既无烛火照明,又因为天气的缘故看不到半点的星月,几乎是漆黑一片,介书迟只能凭着人形的晃动辨识村长的行踪。

他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村长的步伐很奇怪,那不是常人的走动或者奔跑,更不该是一个步行彳亍的老人应有的模样,而是一种滑行的姿态,丝毫不受路况的阻碍,与此同时,他亦察觉到地下渐行渐近的异动。

轰隆隆的鸣响,犹如千里泄洪从地表之下传来,等介书迟回神再向前望去,村长却是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介书迟面前,村长的身体自腰杆以下,尽数没入泥土中,裸露在外的部分与肌骨联结,汇聚着延伸向四面八方的树枝。

树即是他,他即是树。

“就凭你,还想杀我?”树枝如蚕虫吐丝一般束缚住介书迟的身体,皴皱如柴的皮肤,退回枯藤模样的手臂,这是一个亟待水分与养分的树妖,“没那个机会了。”

介书迟为树妖的突然现身所惊,不过他并无慌乱之态,只见他的双颊瞬间鼓胀成蟾蜍腮囊的样子,身体像个皮球似的浮起来,牵带着树妖的枯藤腐枝一同悬在半空中,于瞬间骤集全身气力,将树妖捆缚他一身的枯藤崩裂,就在挣脱束缚的刹那,他旋身再次腾起,抬腿一提,又探出一脚,对准还未定魂的树妖就是残影不辨的一顿踢踹,直到那妖怪“噗通”一声倒地。

这一套连招出击,本该有七成胜算,可惜树妖早已将根须植入地下,他被介书迟踹得仰面朝天,却是借势从口中吐出无数道细丝,直喷向介书迟面门。

一道道韧丝被树妖的藤枝牵引,柔柔一摆,引线回势,再一瞬便是看到无形飞梭一样的织动,韧丝立刻经纬交横,织成一副遮天弥地的密网,将介书迟整个人从空中裹住,狠狠地摔向了地面。

“啊——!”介书迟一声惨叫,摔在树妖肆意蔓延的藤枝上,骨头都快要摔散了架。

这道罗网迅如疾电奔雷,又是阴柔绵绵之力,介书迟被困在网下,只觉得无形中软懈失力,宛如抽丝剥茧,一层复一层,一道续一道,将他全身的力道尽数抽离。

“你既然是不听话,那么今夜就免不了多吃些苦头。”

树妖说着挥起一条长藤,紧接着,自他身后凭风而起数条藤枝,在腾起的一霎几乎骤变为锋利的箭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袭介书迟。

这一回介书迟难躲开了。

他却是毫发无损。

“呖——”随着一声破空而出的嘶哑长鸣,燕槐序用一双巨型羽翼挡住了袭向介书迟的藤箭,藤箭来得狠疾,他那只本就负伤的左翅被藤箭嵌入,血迅速漫出来,滴滴答答地淌下来,落在介书迟的脸上。

燕槐序的血溶解了树妖织结的罗网,介书迟彻底摆脱纠缠。

遥远的天际传来一声吼,似龙吟虎啸,似猿啼鹤鸣,介书迟以内力催动剑气,持手中剑横势一挡,阻截残枝断藤,随即左手二指齐并,疾速抹过剑身,再向四下划过一圈,下一瞬间他的脚下已生出一道剑影,剑影骤生无数道,合排成阵,其势绵绵如细雨,其力屏挡利物于阵外。

树妖恼羞成怒,摔打着双臂藤鞭疾冲向前。

燕槐序亦咬牙忍痛,再次退为燕形迎战树妖。

树妖盘根错节,虽是给自己扎稳了地盘,却也带来诸多行动上的阻挠,而燕子身形灵巧,即便是这淅淅沥沥的雨中,亦不受外界阻挠,几乎是一瞬就扑飞到树妖眼前,褐色短喙连戳树妖双目,对方来不及反应眼前就已经是一片漆黑。

“哇啊——啊——”

被燕子啄瞎眼睛的树妖顾不多其他,疯魔似的乱甩着藤鞭,随着他一声惨烈过一声的喊叫,与其身体联结的诸多枝条藤干亦是逐一脱落。

妖怪精鬼不列仙班,全靠自身精血养神蓄气,一旦外体受伤,元神和精气便要大受折损,先前燕槐序被介书迟的剑刃所伤,替介书迟挡下树妖那一击完全是以肉身硬扛,原本并没有太多的胜算,然而现在这树妖被他啄瞎了眼睛,倒是让他和介书迟占据了上风。

“闪开!”介书迟高声一喊,在燕子躲闪开的瞬间自手中飞出三道暗器。

那是一支捆系于腕的袖箭,小巧轻便,箭镞被介书迟淬以降妖至毒荡魂散。介书迟下山时受同门师姐李枕玉赠此物,李枕玉深知她这个师弟剑术不及人,便特地送他些防身的东西,以备不时之需。介书迟也清楚自己的本事,生怕打偏再给树妖喘息的机会,索性就将箭膛中的三支毒箭一个不落地掷出去。

其中一支命中了树妖的喉咙,那是他的要害之处,树妖疯狂甩打的双臂慢慢垂了下来,他成了一个失语的哑人,口中只剩些“呃呃啊啊”的音节,很快没了声响。

蔓爬一地的藤干连带着树妖本体,像是瞬间土崩瓦解的楼宇,轰然颓塌之后齐数埋入烂泥中,再也寻不到半点踪迹。

介书迟终于松了一口气。

筋疲力尽的燕子却也紧接着落在了地面上,他身上旧伤复新伤,元神大损,已然无力同介书迟对抗,就也认了命地躺在烂泥里,甚至连挣扎都不多有一下。

“别害怕,不杀你,在祠堂的时候我也没想杀你。”介书迟趟过软烂的路面走上前,拾起来燕子,“你知道那小子的家?指条路,我送你过去。”

他口中所指自然是梁岑,燕子阖一阖眼睛,发出“啾”的一声鸣啼,算是回应。

“当时情况紧急,眼瞅着树妖就要进祠堂,我估摸他也是闻到你身上的气味。”不知何时停了雨,介书迟一路絮叨着朝村东头走,“没办法,只能先给你一剑,你体内元神一破,那只树妖便不好对你下手,否则他必是要吸取你的精元,你和他的修行方式不是一个路子,虽说你可能还要年长,但是他的妖力较你更强……这鬼地方最近没少下雨吧?雨水充沛,就更助长他的妖力,今夜多亏有你,不然我也难逃一劫了。”

燕槐序太累了,只把这些话听进心里,就像介书迟说的,他确实徒增年纪,论及修为和心防远不如其他精鬼妖灵,至于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人,他亦无暇去辨识敌友,现在的他只想闭着眼睛好好睡一觉。

介书迟按照燕槐序所指的方位来到梁岑家门口,见屋内漆黑,他便开口吆喝:“梁岑,梁岑!”

听不到屋内是否有人声,不过很快的,堂屋的门“吱呀”一声敞开了,随即看到手持烛灯走出来的梁岑。

梁岑披一件粗布衫,揉着眼睛朝大门口走,在看清楚来人的一刹那猛地打了个激灵:“怎么是你?!”

介书迟长话短说,指一指怀中躺着的燕子:“先让我们进屋。”

“你!他、村长……”他的话被介书迟噤声的动作打断,碍于燕子的安危,便也只得给介书迟开了门。

梁岑让介书迟进屋,自己却是匆匆跑向灶房,急忙忙地抱薪起火,烧了一大锅热水,忙得一身虚汗。

等梁岑端着热水回到屋里,介书迟已经坐在床沿儿上解开他随身携带的包袱,里面的瓶瓶罐罐摆了半张床。介书迟调配着疗伤的药,燕子被他搁放在腿上,见梁岑送来热水,他会心一笑:“你小子想得倒是挺周全,正好帮它把身上的泥血先洗干净,等我配好药剂,就给它处理伤口,可比大蓟草管用多了。”

梁岑怕水太热,又添了些凉水,用手试试温度刚好,这才取来汗巾打湿,帮燕子轻轻擦洗着身体。

介书迟却是看不下去:“你用些力气,我们刚和妖怪大战一场,它身上的烂泥不洗干净,我也没办法涂药。”

梁岑越发觉得他枉己正人,抬眼白了介书迟一记,嘴里嘟哝道:“你就是最像妖怪的那个。”

“臭小子,诽谤别人是要烂嘴巴的。”介书迟的听力好得很,不过他也就是放一句狠话,并没有真的动气,毕竟先前他出手是真,梁岑固然是不知道其中曲折。

为了不再多生误会,介书迟就将这一夜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知梁岑,梁岑听得目瞪口呆,险些忘了手上的燕子。

“小心点儿!你要是把它扔进去,明天早饭就能加菜了。”介书迟晃着手里的两个小瓷罐,“这些药就够了,最多两三日便能痊愈。”

梁岑拿自己的衣裳做软垫,把燕子轻轻置放其上,仍是不敢相信介书迟说的那一番话,自言自语地念叨着,:“村长是妖怪,我从小在这里生活,他一直是村长……”

他是想起了两年前的那只树妖。

介书迟忙着给燕子处理伤口,没看他一眼,惟有嘴中念念有词:“你今年多大?他活的年纪够你在这人世间打两个来回了。”

“我是年纪小,可村里也有老人认识他多年,难不成那些人也是妖怪?”梁岑一时语塞,紧抿着嘴唇在心里组织词句,好一会儿才作回应。

介书迟笑出声响来,手上动作没有停,言辞中却多了几分戏谑:“那你得去一一问过。”

梁岑可没心情打趣,他认真且苦恼,树妖,坟地,魏一鸣的死,事情纠缠在一起,让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坐过来些,你头后的伤也得上药。”

介书迟不凶人的时候,声音是有些温柔的。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

开启懒人阅读模式
APP听书(免费)
精品有声·人气声优·离线畅听
活动注册飞卢会员赠200点券![立即注册]
上一页 下一页 目录
书架 加入书架 设置
{{load_tips()}}
{{tt_title}}
00:00
00:00
< 上一章
< 上一章
下一章 >
下一章 >
章节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