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客
第二章 尸乱(旧版)

一卷墨白

武侠 |  古典 设置
瀑布瀑布
从本章开始听

坟墓被掘开,墓坑中未见尸骨。

四周围满好奇又惶恐的村民,“诈尸”两个字,在人群窸窸窣窣的讨论声中尤为刺耳,梁岑的出现让声音戛然而止,众人不约而同地让出一条道路。

因是一路奔跑,梁岑的胸膛起伏不定,鼻腔因剧烈喘息而发出和牛一样粗厉的哞哼声。周围的人望着他,他只盯着空荡荡的坟墓。

忽然间,梁岑的鼻头动了两下,似乎是在努力地嗅识某种气味。他微微俯身,向四下里摸索探寻,其他人不知道他意欲何为,一面得尽量避让着,又不得不跟随他前行。

梁岑是闻到了一点血腥,随着他行进的每一步,越来越浓的血腥气!

附近这一片都是十里周村的坟地,坟茔一个挨着一个,人们走得格外谨慎,生怕惊扰沉睡的魂灵,而他们脸上愈发扭曲的表情,显然说明这群人都闻到了那种味道。

血的味道。

昨夜的一场雨积蕴了水汽,不容易辨认血腥味的源头,直到人群中一声短促而尖锐的惊呼:“那是什么!”

就在不远的泥泞处,是两排深深浅浅的拖行痕迹,亦或是什么无腿断足一类爬行过的留印。

这一回梁岑有点慌了,他的手和嘴唇颤巍巍地发起抖来。

万萍儿的坟墓,本就是一座空坟。

她命梁岑把自己背上山,就送到当年梁撷清失足掉崖的那处,而后却是不知哪来的蛮力,纵身一跃,跳下了山崖。那一处断崖下,荆草乱棘遍布,从未有人涉足,她跳下去,便是铁了心地不让梁岑为她收作,梁岑只得为她立下一座衣冠冢,紧挨着梁撷清那座。

梁岑清楚地记得万萍儿跳崖的地方,也知道墓里原即是空空如也,可就在见到这两排脚印时,脑海中忽然掠过一个鬼森森的念头,有东西要爬进坟里。

之于鬼怪,梁岑的印象糟糕透顶,自他有记忆起,就经常发梦,梦境皆是诡异、禁锢的景象,其中不乏穷凶极恶的魔鬼与妖邪。更恐怖的事发生在两年前,拾柴离山的路上,他甚至亲眼见到一只树妖,当时吓得他直接昏死在地,原以为是没命再回人世了,可醒来时却发现自己毫发无损,唯有从身边延伸向远方的路上,两排拖行的痕迹,由深入浅,渐渐与泥土融为一体了。

粟米大小的汗渗出额角,梁岑直觉得风吹在皮肤上格外生寒,这两排拖痕在记忆里有了重叠的轮廓。

眼前的痕迹被烂泥遮掩了部分,无法寻找真正的源头,就在大家不知所措的时候,人群后方乍现一个洪亮的声音:“出什么事了,都在这里簇着?”

村民们闻声回头,是村里唯一的猎户姜放,手上提着一只断气的野猪崽子朝这边走来。姜放打猎多年,手法老练狠辣,野猪被他放出的箭矢一击致命,戳出来一个血窟窿,猪血就滴滴答答地淌了一路。

“爹!”

姜小酒见来人是她爹,立马拨开人群奔上前去,哆嗦着把事情始末讲给姜放听,岂料她爹听后却是气呼呼地责备道:“净说胡话,大白天哪来的鬼!”

姜小酒心中委屈又不敢多辩驳,只得在嘴里嘟哝:“不信你问其他人……”

“我说怎么会有血腥气,原来是姜叔打了野猪。”不等村民们多舌,梁岑已从人后走到最前面,他的嘴唇还是有些抖,却是一句话,就让村民们把目光投向姜放手里的猎物。

哦,猪血。

闭塞的小村庄,人们的情绪易受煽动,也同样易被安抚。

事情就这样暂时马马虎虎地搁置下来。

梁岑不多作声,见他们三三两两地离开了,便回到坟前跪在地上捧填着黄土。万萍儿的墓里没有棺椁,只一卷腐烂破败的草席,里面裹了些她生前穿戴过的衣物。泥土被一捧接一捧地抛掷于席面,仿佛是地府沿途赖生的花,枯而未竭,老而不死。

姜放没有离开,他嘱咐姜小酒把野猪肉带回家,自己则留下来,等人一一散去,他才走到梁岑的身边站定。

高壮魁梧的身躯在天光中投下一片短影,短影在梁岑身上身前截成两段。

“我知道你娘不在这里。”姜放见他不说话,就主动开口,“你娘跳下去的崖口叫鏊子破,是你爹出事的地方。”

姜放与梁岑说话,目光却是飘向紧挨着面前空坟的一座墓,那是梁撷清的衣冠冢。

梁岑的手随姜放话音的落地而停悬,他盯着手中黄土愣了一会儿:“旁人不知道。”

姜放那日上山捕猎,正好是远远瞧见了万萍儿和梁岑,万萍儿倚坐在梁岑背上的竹篾筐中,看上去无精打采的样子,姜放没有惊动他们母子,悄悄地尾随他二人到了悬崖边。

他便是和梁岑一暗一明,亲眼看着万萍儿跳下鏊子破。

梁岑的眼神忽而生出一些迷茫,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方,要把天地交接的那一道线盯出个破绽。

“姜叔,我娘是去找我爹了。”

就像榫卯在一瞬间结对了头,姜放略一思索,把存放在心中多年的遗恨讲了出来:“你爹失足掉下山崖,唉……”

梁岑眼中的异色一闪而过。

不等他追问,姜放便继续说:“那片山林下的谷地未经开垦,因为鲜少有猎户到鏊子破附近,他跟着我学打猎也是颇有心得,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只是当时正值短雨少水的旱时,谷里山上的,没有多少东西可捕杀,否则他也不必紧追着一只獾子不放了……”

“不知道你娘有没有和你提起过,你爹他本不是村里的人,他更年轻的时候路过我们村,后来和你娘成亲,就留在了十里周。”姜放打开了话匣子,努力回忆着十几年前的人和事,“你爹不像个庄稼汉,不好往人堆里凑,人也腼腆,这点你是随他了,他说话斯文,不像我们这些粗人……倒是常常随身佩带着一把长刀,那把刀还怪好看的。”

姜放的记忆中,那是个风霜落寞的青年,素襟布衣,赤面丰髯,言谈举止很客气,他的佩刀却不像他,刀出鞘时金光闪现,凛凛如巨柏,急劲若寒松,姜放只见过一两回,但也知道是把削人肤骨、剐人血肉的利刃,梁撷清离世后,这把刀亦不知所踪。

梁岑过去知晓他爹的消息,只有万萍儿翻来覆去的怨道,这是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不一样的故事。

“会不会……我爹可能还活着?”梁岑不知何处觅来的遐想,出口又是自己都嫌羞赧的荒唐,他的声音很轻,一团棉絮飘飘忽忽地,在风里悠荡半天,最终落在心上,搔着心头的一处细痒。

姜放有些尴尬:“我起先也这样想过,可他要是活着,能去哪里?更何况多年不见踪影,这里还有你和你娘,他又怎么舍得……”

梁岑紧抿着嘴,亦随之否定自己的猜想,而后默声低下了头。

等梁岑再回到家时,家中已不见了燕槐序的踪影,先前他跟姜小酒走得急,没能顾上这个讨水喝的过客,想来人是早就离开十里周了。

梁岑心里琢磨着坟地的怪事,又走进灶间,发现灶台已经离了火,烧开的水自然也是凉透气,锅台上却用盘碟压放着一排赤色铜钱。

坟地诈尸的消息仿佛长了手脚,迅速传遍整个村庄,然而更令他们震惊的事情还在后面,因为到了这天傍晚收工回家的时候,有人在田间发现了一具尸体。

一具血液被吸干的尸体,全身皮肤蜷皱干瘪,紧贴着一副骨架,已经无法辨识模样,幸好他腰间挂着的荷包有人认出来,这是麻油坊主的小儿子魏一鸣,白天出门去镇上送货,就再没回来过。

“厉鬼!厉鬼杀人啊!”

尖叫是炸开沸锅的一声响哨,本来围聚着的人立刻作鸟兽状散开,谁也不敢多上前一步,就连前来验尸的仵作脸上也有些瑟缩的怯态了。

这厉鬼的来头几乎是不言而喻。

于是就在梁岑准备歇下的时候,吵吵嚷嚷的村民们提枪带棍地冲进了梁家,开口便是要他血债血偿。

为首之人是痛失爱子的麻油坊主魏德来。

魏德来早年丧妻后就没另娶,带着亡妻留下的两个儿子过活,只可惜长子魏展年是个不能自理的痴呆儿,他全部的希望便寄托在小儿子魏一鸣身上,如今魏一鸣惨死,他当然要来讨还。

“你娘变成厉鬼杀人,就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了!”梁岑原本在魏家做活,魏家也一直没有薄待他,可眼下的情况,魏德来却是恨得快要将压根咬断。

梁岑的眼神有些迷离,他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只是看着这群人来势汹汹,一个个脸上写满了愤恨与憎恶。

“你娘杀了一鸣,吸干了他的血……”站出来帮忙解释的人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便再也不忍说下去。

梁岑想起他娘被撬开的坟墓和那两排来源不明的脚印,目光顿时灼灼如炬,他的鼻腔中哼出一字音节,质问来人:“你们说是我娘杀人,谁看见了?!”

“这还用看见吗?!你娘的坟里没有尸骨,不就是她爬出来——”

“那是你看见她爬出来了?!”梁岑不等帮腔的人话音落全,便是向前一步质问道,“若是你看见了,我倒要问问你,是何人撬开了我娘棺椁,她又是如何变成厉鬼,若是你没看见,那我便要怀疑你了!”

“你、你少在这里狡辩!你娘的坟空着,肯定就是她化成厉鬼出来祸害村民!”那人见自己落了下风,索性煽动其他人帮他对付梁岑,“一鸣的死状大家都看到了,仵作也来验过尸,你逃不掉!”

“你们空口无凭,诬啊——”梁岑这次话没能说完,头上便挨了一闷棍,瞬时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偷袭他的人是魏德来的弟弟魏德有。

魏德有朝着倒在地上的少年恶啐一口,扭头对他大哥提议道:“先把这小子捆去祠堂,那里有祖宗们镇着,厉鬼来我们也不怕,一鸣的仇一定得报。”

梁岑再醒过来时,人已经被绑在祠堂的立柱上,浑身动弹不得,屋外虚晃的人影来回走动,间或有闲谈的声音传来,他就也明白了自己此时的处境。

头上的伤口处,突然袭来的疼痛让他不禁皱紧眉头,脑子里也是一阵接一阵的“叮叮”长鸣,他只得强打起精神,逃命是眼前最棘手的问题。

四下寻望,只有头顶的一处天窗还开着,他便小心翼翼地尝试挣脱绳索的束缚,以求能尽快逃出生天。

“啾。”一声轻微短急的鸣啼从上方传来,天窗口飞下一只燕子落在梁岑身上,燕子的喙锋利如薄刃,在他身上啄了一会儿,二指粗的麻绳就裂出一道毛剌剌的豁口,梁岑用力挣扎几回,终于挣断了束缚。

只可惜祠堂里除了祖宗的牌位和供案,连块瓦片都找不到,更别说拿来垫脚的东西了。

就在梁岑犯难的时候,只见那燕子扑腾两下翅膀,瞬间在他面前化作一个长身鹤立的男人,梁岑吓得险些叫出声来,好在对方适时捂住了梁岑的嘴,他趁机看清了男人的模样。

是那个白日里向他讨水喝的过路人。

燕槐序朝梁岑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而后蹲下去,拍拍肩膀,示意梁岑踩到他的肩头上,梁岑会意,不敢再有迟疑,立马照着燕槐序的指示来,就在脚底踩上燕槐序肩膀的瞬间,只见燕槐序起身一跃,在腾空的片刻重化燕身,托着梁岑飞上了房顶。

夜里的风萧萧飒飒,吹得梁岑头皮发凉,脑袋后的伤口大概已经结了一层薄痂,疼痛略有缓解,只是痂层下的血还能清晰地感受到夜风的凉意。他见看守人只有门口那两个,便想偷偷溜回家,正准备行动,却是被化成人形的燕槐序从腰间一把拦住。

“不能回家,”燕槐序看透梁岑的心思,用极其细微的声音告诉他,“他们不会放过你,我得先带你离开这里。”

梁岑有些犹疑,他不清楚眼前妖怪的底细,然而此时整个村庄里也没谁能帮他,想了半天,只得是心一横,点头答应了。

燕槐序随即交给梁岑一支金色翎羽。

梁岑不知燕槐序意欲何为,却是瞬间发现身体就像入水的砂糖,开始慢慢地消失,直至彻底见不到身形,燕槐序则又变成一只燕子:“握紧它,这支翎羽可帮助你暂时隐身,我们快些逃出去。”

话音才落,一柄飞袭而来的长剑就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剑刃直削燕槐序左翅,与此同时,祠堂前的空地上传来一声断喝:“妖孽——纳命来!”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

自动订阅最新章节
APP听书(免费)
精品有声·人气声优·离线畅听
活动注册飞卢会员赠200点券![立即注册]
上一页 下一页 目录
书架 加入书架 设置
{{load_tips()}}
{{tt_title}}
00:00
00:00
< 上一章
< 上一章
下一章 >
下一章 >
章节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