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交易
我要活下来（旧版）

（五）

“好吃吗？”正在发呆的凯瑟琳恍然回过神来，艾玛正在厨房里烤薄荷布丁。

艾玛的父亲是拉美裔，所以她有好看的小麦色皮肤，黑色的头发被紧箍在扁扁的厨师帽下，一丝不苟地样子。

凯瑟琳朝厨房“嗯”了一声。眼前这道甜菜根红酒炖牛肉，是同为大厨的艾玛特意为她做的。炖得软糯的牛肉一口咬下，浓烈的酒香顺着汤汁溢满口腔，甜菜根带来的微苦，中和了肉类的厚重。盘内一角点缀了特制的芥香土豆泥，这是艾玛的招牌菜。

“食材这么贵，我吃得多又不给钱，你真的不嫌弃我？”凯瑟琳说。

“我要收钱你还来吗？”艾玛端着火烤薄荷焦糖布丁笑嘻嘻地走来：“说吧，还想吃什么？”

“嗯…吃完甜点就应该饱了，下次再来吧”凯瑟琳放下叉子，拿起餐布抹了抹嘴。

“你倒是不客气”艾玛看着坐在对面的凯瑟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凯瑟琳的笑容不像以前那样好看了。艾玛也不愿意多想，低下头，开始用银色的小勺搅动着自己面前的咖啡，不再说话。

“艾玛…”凯瑟琳轻轻说，“你觉得一个人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可耻吗？”

“活下去是我们的本能吧，我们凭什么去指责他们可耻？”艾玛回答。

凯瑟琳点了点头，用小勺舀起一块火烤薄荷布丁，放进嘴里抿了抿：“真好，是我以后肯定会怀念的味道”。

（六）

从艾玛家出来，凯瑟琳乘电梯到四楼准备回自己病房。她来了这么久，还不曾仔细了解同层的其他人过得怎样。只是偶尔经过他们病房时，会往里看一眼。紫色分区的四楼，基本上收治的都是有运动障碍的病人，所以凯瑟琳看到的他们，通常只是安静地坐着或躺在床上由护工机器人照顾。

凯瑟琳印象比较深的，是隔壁的VIP病房里住着的一个50岁上下的女人叫索菲亚，应该也是ALS患者。凯瑟琳会注意到她，是因为她的房间有个特殊的虚拟仓，价值不菲，一般是病人自购的。凯瑟琳在医院体验过一次，那是个360度环绕的裸眼VR装置，像一颗鸡蛋一样把人包裹在里面。行动不便的患者坐进去，就能如临其境地去到想去的地方。而在真实的目标地，会有全息信号接收器，投射出患者的全息影像，这样大家在真实场景里，也同步能看到他。这套设备，属于医院的人性化治疗方案之一，对很多行动不便的病人来说是巨大的心理抚慰，但只有少部分人才能买得起。

“叮”一声电梯到了四楼，她刚离开电梯，就远远看见苏菲亚的房间里亮起了红色警报光，光线忽闪忽闪地射进走廊。

凯瑟琳控制自己的轮椅移动到她门口，看见里面两个护士忙前忙后。一个戴口罩的小护士呼叫着：“护士长，411床的病人脑电波轮椅故障，麻烦申请一台新的下来。”另一名护士和护工机器人一起，把满脸泪水却动弹不得的索菲亚从虚拟仓里面抬出来。失禁的液体从轮椅下面一路洒下来，而虚拟仓的开关还没有关。

凯瑟琳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索菲亚的脑电波轮椅故障导致她完全动不了，她无法呼叫护士，更无法关闭虚拟仓开关。她就一直坐着，直到最可怕的事发生——失禁的画面全部通过全息图像直播了出去。这一切会被谁看到？商店的销售员？路边的乞丐？或者…演讲台下的观众？生意的竞争对手？

凯瑟琳默默退了出来，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压抑了一整年的眼泪决堤而下。

（七）

“我知道你会来找我，我认识的凯瑟琳还从来没认命过。”方睿坐在一张棕褐色的真皮沙发椅上，抽着雪茄对凯瑟琳笑着。

“其实你也没变”凯瑟琳指挥轮椅转了一圈，“只是品味好像…这间办公室像个OldMoney的样子”。

“这里的布置风格，不属于方睿，而属于这个叫华道夫的人。我希望，他的员工，永远不知道他们老板的秘密，你懂的，这有利于我生意的稳定”方睿放下雪茄，喝了一口加冰威士忌。

“也许你不愿意听这样的话，但我觉得从某种程度上，这个给你第二次生命的人，也成为了你，方睿的一部分”凯瑟琳说道。

“你说的没错，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是这个身体，好像还保持着原有的惯性运转。这个叫华道夫的人，对我来说曾经只是个陌生人，但现在，他的一切已经和我融为了一体”方睿叹了口气接着道：“凯瑟琳，我是这个实验的第一个试验品，在我之前没人这样尝试过。我和这个身体已经共处了十几年，目前看，只是有些习惯我控制不了，我的意识需要去适应它，但今后的一切却是未知的。虽然，是我找到你，并且告诉你这条路，按理说我需要为你负责。但生命这件事，我们谁都无法为对方承担后果，你明白吗？”

“你要说的我都明白，但不能喝加冰威士忌的人生，过起来好像也没什么意思”凯瑟琳移动到茶几旁，端起方睿的酒杯，杯里那颗大冰块，被她摇得叮当作响，“我要的，是生活，而是活着。”

“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我已经联系了那位医生，他差不多也该到了。”

方睿的时间感丝毫不差。不一会儿，秘书敲了敲门带着一个穿着深棕色的西服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的头发是白且浓密的，看上去很精神。浅棕色的眼睛和胸前宝蓝色的领带有着奇异而美妙的搭配，方睿说这位医生今年刚过七十岁生日，但单单从外表判断，他看上去顶多五十出头。

“你好，我叫穆勒，祖上是德国人，很高兴认识你”穆勒医生首先伸手致意。

“你好”凯瑟琳神情复杂，这就是那个十年前的肇事司机，却又是他十年后即将给自己新生。

“Miss，你的情况我已经从方睿那里了解了，既然你已经决定接受我的手术，那么你接下来必须要完全信任我，当然，有什么担忧也希望你能够坦然地讲。”穆勒倒是很自在，一边说一边找到一处沙发坐下。

“这是当然，我首先希望了解的是手术的风险”凯瑟琳问道。

“我希望你明白，之前成功的只有方睿一个人，所以这项手术的风险当然是不小的。不过并非是类似大出血之类的常规风险，因为手术仪器我已经全部设定完成，到时候按部就班就行了。主要的风险存在于提供身体的人选，这个人的求生欲必须是最低的。他最好真心的、决绝的想要结束这段人生，那么你的意识就越容易进入他的大脑中，反之则越难。”

“那…我如何才能找到这个人？”凯瑟琳问。

“可以用数据通过对过往生平的分析计算模拟出来，我已经替你匹配好了。”医生边说着，一边按亮了自己的耳机打开操作系统。眼前出现了一大块数据显示屏，绿色的荧光字跳动着出现，不一会儿凯瑟琳看见了一个人脸。

“男的？”她没想到。

“没错，这可是搜索了整个数据库找出来的最佳匹配。”

“还有…数据库？”

“有自杀倾向，自愿用生命奉献医学研究的人。他们会发邮件到这个地址，然后由我进行登记”说着穆勒左手一划，一个邮箱地址出现，叠在刚才那个陌生男人的脸上。

“我并不会劝他们要坚强地活下去，或许你会觉得我很没人性。但我不在乎，我尊重他们的选择，人应当享有全部的自由，当然也包括决定自己生死的自由。这个人…”穆勒手一晃，那个陌生男人的脸重新被调了出来：“他是个外科医生，完成过世界第一台人脑复苏手术，少年成名。”

“复苏手术？是不是前几年上过新闻？”凯瑟琳问道。

“没错，是他复苏了第一个，上世纪冻在液态氮里的人脑”穆勒回答道：“作为身体，他的确是很完美的选择，理性、冷静、锐利。”

“既然这么出类拔萃，怎么会出现在你的数据库里？哦，对不起，我想我没有表达清楚，我想问，为什么像他这么厉害的人还会选择自杀？”凯瑟琳问。

“他患了重度抑郁，这几年一直在治，但没什么成效。他的高智商让他比常人更敏感，可能反而是康复的拖累。至于为什么会得抑郁症，我猜测可能和他父亲的意外有关。”

“他父亲出了什么意外？”

“好像是医疗事故吧，具体我也不清楚，但是根据数据分析，他的赴死的决定形成得相当理智，求生欲无限接近于0，我觉得这对你也是有利的。”

凯瑟琳听到这句话，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哦对了，如果手术能成功，你最大的挑战将是替他战胜抑郁症。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再给你看几个其它候选人。”说着穆勒医生又翻动资料，调出了几张面孔。他指着一个女人的照片说道：“比如这位，你使用她的身体之后，要面对的可能是帮她把两个孩子拉扯大，但也是因为孩子，她的想法不是很坚定，所以你的手术风险会更大一些。因为但凡是她的意识有一丝犹豫，你的意识也可能被排异导致手术失败，至于失败的后果，这个目前我也无法回答你…但最坏的结果，就是你的意识也会完全消亡。”

“嗯…”凯瑟琳陷入纠结，她看了看方睿。

“我看还是选刚才的那位医生吧。”方睿说：“其实手术风险不小，平安比什么都重要。”

凯瑟琳听方睿都已经先开口这么说了，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

“没错，有很大的可能性是，抑郁症会随着他意识的粉碎而消失，所以我才说这是最好的选择，风险非常小，而且我会帮助你康复的。”说着穆勒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耳机，一条联系方式存入了凯瑟琳的随身系统里。他接着说道：“有什么想法随时联系我，那么我回去准备一下，手术时间我们约在三日之后，到时候见。”

“凯瑟琳，你真的想好了吗？”方睿眉头紧蹙。

凯瑟琳不带一丝犹豫：“要么舒服地活，要么舒服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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