轨迹
久旱逢甘霖（旧版）

保根终于找到了落脚地。

军分区的大门口两个卫兵笔挺地站立，寒风中丝毫不为所动。保根心里有点怯意，为了今晚的住宿也只好硬着头皮往前冲了。他慢慢挪步到卫兵跟前，简单说明了来意，本以为会立马领他去见那位早已心生敬仰的老首长，可面前的这个人却说不认识。保根当时就急了，可能也是想到自己身上已无分文的窘境发愁今晚的吃住，就和卫兵争吵了起来，这时一辆车灯突然地亮起，从车上下来一个身穿大衣的军人，在详细询问了各自的情况后，笑了笑说道：“小伙子，走，也是咱俩有缘，赶紧到我办公室暖和暖和，喝杯热水，冻坏了吧？”保根一时没有弄清对方的身份只好顺从地跟在了他身后并随之上了楼。

原来这人是爷爷战友的同事，而那位老班长已经去世了多年，但是保根爷就他命的那件事他不止一次地向这位首长提过，自然也就知道了保根的话不假这才把他领了进来。保根从一进屋就感觉到了自己的寒酸，尤其是当那双漏脚趾头的棉鞋踏在了那洁净的地板上的时候，他真恨不能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看了看桌子上的那杯茶，他始终不敢拿手去碰，尽管他早已饥渴难耐，可犹豫了好几次后还是把手放了下来，一动不动地揣进了自己的破衣服兜里。那位首长看出了他的局促，也不再勉强，赶紧叫人领保根去了大院里的军属旅馆安顿下来，并答应明天派秘书联系那位老班长现在的家人。

下雪不冷化学冷，昨天晚上再次飘起了雪花，今天早上太阳从东方升起，红彤彤的如同悬着的小火炉，雪花在火炉的感染下慢慢融化成水，水又渗透进了大地，顺着西北风的方向去闻，还能嗅到一种特殊的气息，那就是土味，是大地养育滋润万物的味道，它不同于春天花香沁人心脾，不同于夏天水汽令人窒息，更不同于秋天果香收获的寓意，它所蕴涵的是一种能量孕育与新的开始。

保根在旅馆睡得并不踏实，实在是那床太软了，他刚一躺上就陷进去了，去个厕所吧，竟然是那种立式的蹲便，这很让他不习惯，他本来腹内不适有解大便的意思，可在那蹲了半天愣是无法将体内废物排泄出来，最终他还是跑到了屋子外面的两个停着的汽车中间，才算了解决了个人的问题。夜深的时候，保根似乎总有些迷失，思绪也总有些飘散。推开窗，远处是一路的霓虹，今夜无月，伸出手，只能触摸那呼呼的西北风。屋子周遭静的可怕，灯光打着绿化带里的嫩芽，衬出仅存的皎洁的绿光。没有夏虫的聒噪，汽车的轰鸣，城市的夜里，略带着一丝伤感，就这样他慢慢进入了梦乡。

刚吃过早饭的保根正在看桌子上放的一本杂志，里面的各种美女插图吸引了他的兴趣，突然一个人出现在了他面前，吓得他赶紧将书合上放到了屁股下面，来人看到这一幕没忍住笑出了声来，保根也尴尬地笑了笑。“保根同志，你好，我是你今天的向导，受首长委托，今天带你去见一个人，请跟我走吧？”“哦哦，原来你就是那个啥书，好的，我也没啥收拾的，就走吧，在这住着也怪难受的”，两人出门左转，一前一后上了一辆吉普车。

保根昨晚没有休息好，待上了车后觉得那座椅舒服异常，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车熄了火后他才从朦胧中清醒一点，一看到了一户人家门前，只见大门紧闭，地砖和房檐都有了破败的痕迹，那人上前轻轻扣了两下门环，里面并没有应声，随后就推开了大门直接进去了，保根看在眼里心里却充满了疑问，到院里了才看见正屋的中间坐着一位老太太，那人将随手带来的一箱奶放在了椅子上，转身对保根说：“保根同志，这位就是你爷爷老战友的爱人，耳朵有点背，但是意识还很清醒，有什么事情你直接和她说就行，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保根想到人家大清早就跑过来送自己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只能一直说谢谢，目送着那人离开。

保根待听到那人的汽车声越来越远后，这才仔细打量眼前的这位婆婆，头发虽然都已经斑白可被修剪得干净利索，额头上的皱纹已经成摞，双目明亮，黑里透着红的脸庞泛着油光，可惜牙齿掉了不少，整个嘴巴都凹了进去。“你就是那个谁的孙子啊？”“我……我……”保根注意到老人讲起话来嗓门还挺大，倒是吃了一惊，“我老头已经入土了，既是想来开封混两年，就现在我这里住下吧，只是我的房子不白住，都要缴房租的，你刚来估计也没啥钱就先住着，等下一个月一起给我吧！”不知怎么，保根听完眼前老婆婆的一番话后，脑子里想到了这个冬天也想到了这个冬天里的自己：冬在寒冷里舞出晶莹，在空旷的世界里看着人来人去，站在天涯海角的距离，寒冷袭击，偶尔凄风冷雨。远天的乌鸦不鸣而去，生命的温度丈量着生死的距离，我一路走，一路寒起，人生的黑白底片，不想那么的灰寂，心无尘埃的信念，也孤单的无声。只能一个人蜷缩着身影，在黑暗里蜷缩着前行……

当铁盆落地的声音传入耳朵后，保根打了一个机灵。再次回到现实，还要房租，当年的革命友谊竟一点都不顾了？保根心里很不服气，想要辩解几句，后来一想还是算了，跟一个老太婆有什么可争辩的，还是先住下吧。

后来，也就是在这所老宅子里住下来的那段时间，他才真正领悟了存在的本真，也真正认识了人生的百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