轨迹
保根的婚事（旧版）

保根是在爷爷掉了两颗牙的那个下午西奔至开封的。

等他下了火车，已是傍晚时分，天色渐渐阴沉，不时有星星点点的雪花洒下来，间或落在路上匆忙走动的行人的肩膀上，发丝上，却并没有阻碍住那迫切的脚步。

在出站口，一位失明的老者在拉着二胡，声音不大却十分凄楚，面前的那张写满字迹的“个人陈述”已经被雪花覆盖，光秃秃的脑袋上留下了几滴雪水。西街的包子铺里弥散着腾腾热气，一大锅圆滚滚的包子出笼了，卖包子的胖嫂笑容可掬，热情地迎接她的客人。

不远处，借着路灯可以看见电线杆下站立着一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乡下老汉，他一双粗糙若老树皮的手不停掀动着铁皮桶上的几个烤红薯，嘴里叨咕着：“新鲜热乎的烤地瓜喽!”

正对着电线杆的是一家装饰新潮、名为“都市佳人”的美容院。店老板安欣刚刚亲自送走了几位VIP客户，两颊上还漾着一抹柔媚可亲的笑意……

保根从小就一直在土柏岗村长大，他最喜欢的就是乡里每周二才有一次的大集，集市上有熙熙攘攘的人群，更有卖各种日常生活品的商贩，当然还有那种用帆布围得严严实实的表演活动，保根没有钱进去，只是听说里面有好多女人穿着特别少的衣服，仅此而已。在他心里，城市也不过如此。

保根的爷爷是一名老红军，当年还参加过抗日战争，他身上至今还留着被日本人的机枪射中的疤痕，每年春节的时候上级领导带来面粉和食用油下乡慰问，总要求他脱下衣服展示那块出那象征着荣誉的人体勋章，后来，老头也渐渐知道了领导们的嗜好和意图，只要碰见陌生人来访就主动脱衣服，为此还曾吓跑了一位年轻的上边来的女领导。被孙子一顿训斥后，他后来直接在衣服上剪了个洞，正好漏出了那块伤疤，唯一不满的是冬天的寒意总是从那个破洞里侵袭，还是孙子的脑袋瓜比较灵光，用一只袜子塞住了之后终于暖和了不少。

这么些年过去了，一直是祖孙俩相依为命。保根的意识里就没有父亲的影子，对母亲的印象也只是在靠着一张已经发黄的照片维系着，后来通过电视他才知道原来照片上的那个女人叫刘小庆，是爷爷从挂历上剪下来的。村里的老人们都说保根是一个弃婴，可他始终不相信，当然他也不敢去向爷爷求证。老头虽然上了岁数，可是那种军人的威严却不减当年，总是给人一种不可亲近的感觉，尤其是爷爷的那个睡觉的习惯，他更是不理解，每天晚上新闻联播之后，老头都喜欢听着录音机里的枪炮声才能入眠。有一次录音机没电了，老头硬是在床上折腾了一宿没睡着，嘴里还直喊头疼难受，天不亮，保根就赶紧去小卖部给买了两节新电池，老头白天才算把觉给补了回来。保根是爷爷给起的名字，他的大名其实是李初心，当年是村里支书翻了一本字典后才找到的，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几个人知道了，只是习惯性地称呼他傻根。

保根今年已经是一个二十七八的小伙子了，可能是小时候营养不良的缘故吧，身体发育得不够好，在同龄人中算是比较矮小的啦。对此他倒并不放在心上，可是眼看着那些身边的小伙伴们一个个都结了婚有了孩子之后，他就开始着急了起来。曾经也有过邻居大爷给他介绍过姑娘，可那些姑娘要不就是身体有残疾，要不就是稍微精神有点问题，即便如此，那些女孩的家长还都嫌弃保根太傻，说他脑袋里少根筋，带着一副半吊子样。他也很郁闷，可又没有办法，于是这事也就一拖再拖，始终没有着落，倒是他的爷爷一直在安慰他，让他多看电视，尤其是新闻联播，看看人家都是怎么说话的，衣服是怎么穿的，但他就是不喜欢那种正经八百的样子，认为那样活着太费劲。

其实保根的婚事之所以难办，不仅仅是他个人的原因，还在于他的那个家庭环境。现在这个时代，吃喝都已经不再是问题了，都想过得更加幸福，这个幸福多建立在物质的满足和爱情的圆满之上，前者已经注定了不幸福，后者就更不用说了，和这样的一个人能有什么样的爱情？这是乡亲们一致的看法，另外就是他们家现在仍然住的是两居室的土坯房，爷俩一个睡里屋，一个睡客厅，外加一个用玉米秸秆围城的棚子也就是厨房，连个院墙都没有，当然他们家压根也就不需要这个。当然爷俩倒还习惯，可是和周围的那种精致的砖砌小楼房比起来，确实略显寒酸了不少，有一种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感觉。好多有闺女的父母都认为自己的闺女出嫁了应该是去享福的，可是要真是到了这个家里，还不如在自己家好呢，心里就过意不去，觉得对不准自己的女儿，尽管自己的女儿也并不完美，可依然想要找个最起码能有生活奔头的那种家庭。

这一天终于有一个近门的婶子主动来给保根提亲，保根很是感动，在简单说明了对方的情况后，他二话没说就借了一辆电动三轮车拉着婶子一起去了姑娘家。原来那姑娘家是集市上卖胡辣汤和早点的，他倒是并不陌生，可从来也没有留意过眼前的这个女孩，今天一看才发现姑娘的腿脚并不利索，走起路来一高一低地晃着，确实像是得过小儿麻痹症。他在一个还没有收拾的桌子前坐了下来，想要点两块钱的水煎包被婶子给制止住了，然后就看到婶子和那个姑娘她们一起走向了里屋，他看到吃早点的人一个一个地离开，心里甚是焦急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兜里的那张被攥在手心里的五元纸币已经越来越软……